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吩咐完这些,她就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屋子里暖暖的,熏笼散发出香饼子甜甜的气息,杨盼坐到床榻上,放下帐子,借着外头幽微的光线,再一次读帛书上他写给她的亲笔信。
  帛书窄窄的,字写得只有蝇头大,还不大整齐,除了告知罗逾自己的位置、将要袭击的地方、与王霭的呼应,还写着他思念的蜜意:
  “断魂迷朔雪,
  夜酒马上携。
  腰中绮罗剑,
  梦为同心结。”
  她也思念着他,白昼长,更漏声声中的夜更长。而从这二十个字中,想着他身处的是北方柔然的大雪之中,从潜藏埋伏,再到马上歼敌,还不知道他的父亲给他多少兵马,他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敌人。大概那么多愁苦与相思,白日里都不能说,只能在夜间住着寒冷的帐篷,喝酒御寒的时候,握着腰间她手工粗糙的丝绸剑套,会梦见两个人在一起时的那些欢愉。
  想着,泪珠滚滚而下。
  杨盼心里暗道:“逾郎,这次离别之后,我再也不要分别了!我不指望着你有什么大成就,只要你能摆脱威胁和束缚,能平平安安回来,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
  不觉哭得稀里哗啦,鼻涕都出来了,正打算下床找软纸擦一擦,突然听见可儿敲门的低声。
  杨盼擦掉鼻涕,努力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明显的哭腔让可儿顿了片刻,然后才说:“有两件事回主子。”
  杨盼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深吸了两口气,拉开门后就转身走到暗处坐下,问:“说罢,什么事。”
  可儿偷觑了她两眼,知道她在哭,所以小心翼翼地说:“回禀主子,第一件事,发现阿蛮那里的鸽子确实有了变化:她一共养了十只鸽子,另有鹩哥、黄鹂等杂鸟儿,每一只鸽子奴婢都用心记住了细节处的模样,果然这次一只脖子上带紫金圈儿的灰鸽不见了,变了另一只没有紫金圈儿,但是眼睛是赭石色的灰鸽——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区别呢。”
  杨盼一下子给她说得冷静下来,想了想说:“她这段日子还是每天要回自己住的院落喂鸟?”
  可儿点了点头,又说:“第二件事,建邺那里的消息也送来了。”她又递过一张帛书,还为杨盼剔亮了一盏灯。
  帛书还用火漆封着,杨盼挑开火漆,仔细读了一遍,停下来想了想,又看了一遍,才把帛书放在灯烛上烧掉了。
  “阿父问我,王蔼是不是去了靺鞨,逾郎是不是去了柔然——大概他的斥候也把线报传回去了。”杨盼说,“他派了一支出使柔然谈商贸的队伍去探看消息,又从山南和雍州悄悄派些屯兵逼近扶风郡一带的边线。”
  动静居然闹这么大。
  杨盼深吸了一口气,阿父未雨绸缪,自然还是担心宝贝女儿。她没说给可儿的是,阿父的帛书上还对她说:若是感觉局势有万分之一的不对劲,立刻从扶风抄小道到华阴,再用兵符自护。决不能把她自己置于险地。
  可是她顾不得了,现在担心的是罗逾,若是他遭遇的局势有万分之一的不对劲,她就要想方设法去救护他!
  
 
  ☆、第一五六章
 
  先起兵的是带领靺鞨军队的柔然小皇子, 打着的旗号自然是为父报仇, 为兄长姊妹复仇,拯救柔然的各部族。一手檄文做得极其漂亮, 想必是王霭的手笔,译成鲜卑文和匈奴文,传抄得到处都是。
  柔然的游牧部落, 其实并不多看重这些君臣父子的伦常纲要, 谁力量大,他们就依附谁。然而冷眼旁观,十二岁的小皇子年纪虽然不大, 指挥用兵却很厉害,靺鞨人擅长骑射,又是打的措手不及的奇袭战,草原上一片冰雪, 有几个部落愿意卖命的?基本都是一击便溃,任由小皇子的军伍长驱直入,到了柔然新汗王驻扎的乌鲁古河和土乌拉河之间的宿营地百里之外。
  新汗王不敢怠慢, 冬日里结集军队不便,但到底是国君, 办法总是有的,调拨军伍, 拉牧民为兵丁,再派人到平城的北燕王庭求助。
  柔然的来使急吼吼的,见了叱罗杜文的面就说:“听说大汗在燕然山有兵, 请夹击靺鞨人,以全两国的兄弟之情。”
  叱罗杜文冷笑:“兄弟之情?和朕签订合约的是你们老汗王,他长我几岁,我叫他一声‘兄’也就罢了,现在的汗王才几岁年纪,怎么好意思跟朕称兄道弟?”
  新汗王名不正而言不顺,但是当年上位,确又是叱罗杜文暗地扶持的,所以使者也吃了一噎,满满的不服气:“那就算是叔侄,也是一条藤上的。”
  叱罗杜文心思早就变了,罗逾的奏报,燕然山一带有王蔼的旧人,对故主老汗王崇敬如父,对新汗王敢怒而不敢言。他用那支象征北燕皇子身份的短剑为信物,已经派人到燕然山的壁垒里打通了关系,六皇子可以安枕无忧。
  因而,他故意摇摇头说:“弑父弑君的罪名传檄天下,朕这里以何名义出马?”
  使臣气急败坏,威胁道:“大汗莫不是汉人的书读多了?什么诬陷之词都信?怎么就不想想燕然山的六皇子呢?”
  叱罗杜文勃然大怒——带着刻意的发作,把喝茶的银杯掼在地上,琥珀色的茶水泼溅了一地:“你这是威胁我?!”
  使臣也知道这话说错了,敛眉道:“不不,只是望大汗念及两国交好之谊。”
  “交好?”叱罗杜文冷笑,“未见你们的诚意!割海西郡,朕就发兵救。”
  捯饬了一圈,得了海西郡又失掉,当然是不划算的买卖。何况一旦亲信和兵卒入驻海西郡,再搬出来就是多少盘根错节的困难。使臣自然要争一争:“大汗这话是笑话吧?兄弟之邦,义薄云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
  哪有趁人之危,踩人一脚还趁火打劫的?!
  但是叱罗杜文才不跟他讲仁义道德,要讲仁义道德,那就论“臣不臣,子不子”,就够柔然汗喝一壶的了。他笑道:“自然是说笑话。兄弟有难,责无旁贷。先带贵使到公馆休憩,好酒好肉招待着。”
  然后,公馆外头一圈守兵,叫使节插翅难飞,而北燕的数匹快马飞驰向北。
  一方面带叱罗杜文的金牌与圣谕告知罗逾:与王蔼所带的靺鞨兵两面夹击,从结冰的乌鲁古河和土乌拉河上直捣黄龙。
  一方面更以三员将领,带北面二十万轻骑兵增援五皇子,此仗势在必得。
  几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叱罗杜文深觉此日一战,胜利应该来得比西凉一役更为容易,而且风险更小。踌躇满志之余,朝堂和后宫的人们终于看见皇帝脸上久违的笑容。
  皇帝高兴,自然与左夫人李耶若分享。入冬寒冷,大腹便便的李耶若根本不想出门,唯恐干燥的空气使得她娇嫩的皮肤变得皴裂粗糙。室内用火道布于地下,熏笼置于地上,屋子里摆着各色水果,不用来吃,只取其芳香和水分,满屋子宜人清新,又暖和又不干不燥,这样的舒服,连叱罗杜文也忍不住沉醉其间。
  冬日饮马奶酒,吃炙肉,看着殷殷的美人儿,自然是人间天堂一样的受用了!
  而在皇后所居的宫内,炭火发出燥热的气息,夹杂着香料味,反而觉得刺鼻。供奉虽然不菲,可是心情糟糕,哪还有享乐的兴趣?
  皇后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眼皮子一阵阵抽搐,她摁着眼皮揉了揉,自叹地苦笑:“老话说右眼跳灾,我看我接下来要难捱了。”
  “他这步棋走得真是胆大包天,大家都以为宥连被打伤在王府养病,哪个晓得居然悄悄就去了柔然。”皇后说道,“这对父子,殊不可解。”
  过了一会儿,她又悟过来一般笑:“其实也不难懂,他那个狐疑性子,必然是疑上宫里或朝廷的谁了。”
  她身边的宫女小心地说:“五皇子这一出戏一唱,是不是也有所图谋?皇后原想着扶持他,这么看来不大可能了吧?”
  皇后叹息着:“宥连已经被他父汗收服了罢?肯挨那么狠的一顿打,再带着伤为他父汗卖命!我这里晚了一步,除却太子,无人可用。”
  宫女低声道:“太子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很久了,这几日趁大汗高兴,他勘勘地送了不少美酒奉承,听说今日大汗就醉倒在毓秀宫,咱们可要约太子一面?”
  皇后摇摇头:“宫里我虽有些人,到底不及他的眼线多。上次死了一个总管,谁还敢轻举妄动。再说,太子无能,我安排布置好了,叫他照做就行。只是宫内禁军,毕竟还是听命于大汗的,不找着替罪羊,我们也动用不了。还有宫外的布置,我也只有靠我娘家的人,区区十来万,又素来被他打压,只怕也是险中之险。”
  “可是怎么办呢?”她目中含泪,“这么多年夫妻,我对他有感情,他对我却没有。我由妾而妻,却都只是占个名分而已。他那日对我说的话外之音,我也明白了,宥连获宠,他又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个人,翻搅起了心里的哀伤和恼恨,未免又要想着找发泄火气的罪人——要是他想通了,我就万劫不复,素和就万劫不复,我们贺兰氏大约也就万劫不复了。”
  恰如火中取栗,难是难到极处,但是再不动手,机会转瞬即逝,李耶若一旦生子,地位直逼中宫;而罗逾立功后,必得皇帝重用,他的心思也会逆转;而太子一旦被废,皇后手里的最后一个卒子也没有用了。
  皇后最后说:“马上要过年了,宫里四处要清理,这样的脏活儿,李耶若是不会去折腾的。只有我了。”
  她最后看了信任的宫女一眼:“大家都警醒着点,特别是我去掖庭牢房的时候,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消息不通,是最急煞人的,偏偏大风雪的天气,鸽子也难飞行,杨盼望眼欲穿,得来的消息零零总总,还是从刺史府、令尹府,乃至街市上等地方听来的,拼凑一番后,只大概知道北边一线的仗打得凶险,柔然小皇子与罗逾包抄柔然汗,柔然汗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少不得以命相搏。所以有没有打完,最后谁胜谁负就没有人知道了。
  “公主!”可儿奔进她的屋子,匆忙得气喘连连,好在还警惕,关了门,查看了各处的窗户,和她在梢间里悄悄说,“阿蛮那里,有一只鸽子不对!”
  “就是说她又放回了这里的鸽子,而收到了其他鸽子?”杨盼问,“你快说,发现了什么不对劲?鸽子腿上绑的消息有没有截下来?”
  可儿平了平呼吸,说:“可不是!她屋子里原来那只灰毛绿尾巴的鸽子不见了,变成了一只白鸽!阿蛮现在还被我扯着给猫儿拌食,我看她急躁的模样,一会儿就要望一下原来住的院子,一会儿就要望一下,便知道她急着回去看鸽子腿上的消息!”
  杨盼道:“事不宜迟。你赶紧从院子后头角门出去,抢在她前面,把那只白鸽身上的信儿给弄过来!”
  可儿点点头,从熏笼边捉了一只长毛的白猫,不顾猫儿的折腾挠抓,一把拎着后脖子拎到外头去了。
  可儿和以前的杨盼是一个风格,风风火火的。杨盼在正门院子里都能听见侧院里扑腾的动静,还听见她所带来的其他侍女在阻止阿蛮:“哎!这只猫的食料才放了一半。阿蛮妹子你知道的,咱们这位公主爱猫如命,若是怠慢了她的猫……”
  阿蛮强作镇定:“啊呀,喂猫的事你们就不能搭搭手么?我听见我那里的鸟儿在叫,指不定有哪只野猫窜过去了,我养的那么多鸟,可经不起野猫那么凶的抓挠!我去去就来。”
  她名义上是扶风王带来的侍女,主子不同,彼此间不太好强迫,杨盼虽有些担心,也只好静静地听着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起身到外头,故意问:“咦,猫食盘子里怎么一半是空的?”
  侧耳一会儿又问:“隔壁是什么动静?”
  侍女们答道:“刚刚听见那里鸟儿在叫,在扑腾,不知道是不是阿蛮养的鸟儿们被野猫盯上了。阿蛮心里急,就过去瞧瞧情况了。”
  杨盼故意大声说:“既然她是要紧的事,自然是得顾着。我熟悉猫的性子,我过去看看,能不能有帮得上忙的。”
  她大方落落折入两位平城来的侍女的小院落。闭合的廊道中间挂着许多鸟笼,最顶端的鸽房分成一格一格的,适合鸽子的生活习性。她的大白猫做完坏事,早已逃之夭夭,唯余一地的鸟毛儿还在飞旋打转儿,鸽笼前一摊血,死了的大白鸽躺在血泊里。其他鸟儿们在笼子里惊恐地叫着,扑棱着翅膀,撞得笼子“砰砰”响。
  阿蛮脸色极其难看,瞧着这只白鸽,也不做声。一旁可儿正在劝她:“……别难过了,虽然是你的爱物,但是架不住这些牲畜哪里晓得!入了春我陪你去挑些更好的鸽子。”
  她见到杨盼,先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才失惊打怪说:“啊呀,公主怎么来了?”
  阿蛮抬头望了杨盼一眼,低头敛衽问安。
  杨盼看了看地上的死鸽子,叹口气道:“可惜了的!是哪只猫做的坏事?我回去要揍它呢!”
  阿蛮勉强笑了笑:“公主的猫都是宝贝,何足为一只鸽子动手?算了吧,开了春,奴婢再去买一只。”眼睛直往死鸽子脚上睃:那里有个小小的金属环,是放帛书的,现在应该是空空如也。
  杨盼心里一阵兴奋,面子不显,又安慰了阿蛮几句,才跟着可儿回到自己的屋子那儿。
  “快!让我看看帛书上写了啥!”
  杨盼一把抢过帛书,剥掉火漆,但很快看得面色凝重起来。
  “写了啥?”可儿不由也问,然后摆摆手说,“公主您看就好,奴婢不该问。”
  杨盼捏着帛书,声音空落落的:“帛书上说深秋岁决,犯巫蛊之过的皇甫中式将行赐死。而逾郎得知消息之后擅调边境兵力,只怕是有不臣之心,北燕皇帝派人到燕然山锁拿他回京问罪,若是反抗,便可就地格杀。然后吩咐阿蛮传信刺史,在扶风前往南秦的诸条道路上设伏,若是我有回国的迹象,便一并锁拿。”
  可儿吓得脸色都变了,拍着胸说:“万幸,阿蛮没有拿到这封帛书!事不宜迟,公主必须赶紧离开扶风!等第二波消息从驿递到刺史那儿,咱们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第一五七章
 
  杨盼心里乱糟糟的, 她这里离平城远, 又是这样恶劣的天气,消息不通畅, 罗逾在遥远的柔然遇到了什么,他的父亲叱罗杜文在平城又下了什么命令,她一概不知道。但想着在平城宫时, 罗逾的母亲被锁禁掖庭牢房, 叱罗杜文毫不客气给罗逾的耳光,以及平常看到他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她知道她这个公爹对孩子和她阿父对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若是他有了疑心,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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