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瞥她一眼:“破点皮算什么?就是要叫他知道厉害,以后才不敢忤逆朕。他要半个月就能起身,我就把行刑的侍卫发去搬墙砖练练手劲。”
李耶若咋舌,偷瞟丈夫一眼,抚着肚子半天做声不得。
皇帝看她的模样,不由一阵笑,躺下后,四处灯烛熄了,李耶若身上的香味淡淡地飘散过来,皇帝有一阵没碰后宫嫔妃,不由心念动了,翻身揽着她抚摸。李耶若有些担心,轻声道:“大汗……太医说,生前三个月,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叱罗杜文轻声在她耳边说,“我熬得住。只是想摸摸你。”
他裹过来的身子铁一样硬,李耶若僵着不怎么敢动,几乎有把他赶到其他宫室的冲动。好在他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少顷便只听见鼾声了。李耶若的心这才放下来,孕中睡得不实,她一头自豪,一头又被肚子里老是乱动的孩子折磨得难以入眠,突然感觉皇帝在身后抱紧了她的胸,热乎乎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喃喃地呓语。
第二天早晨,李耶若睁眼,皇帝正在穿衣,听见动静,回头温柔地说:“你不再睡会儿?”
李耶若侧起半身,小心说:“大汗,妾现在无法服侍,大汗的心意妾已经明白。宫里的其他姊妹也如旱田盼望甘霖,期待着大汗普降雨露呢。”
皇帝笑道:“你这么贤惠啊?”
李耶若狡黠笑道:“我总要当大汗的解语花呀!”她妩媚地笑,娇俏地问:“昨儿都抱着我喊别人的名字了。‘思静’可是平城宫里的哪位姊妹啊?”
她的笑容突然收住了,因为看见叱罗杜文脸上和蔼的浅笑突然全部褪尽了,眼睛里射出幽荧的光。
朝堂上,皇帝黑沉着脸不怎么说话,群臣都能感受道山雨欲来的气氛,几件事情要奏议,皇帝先只是冷着脸听,最后转头问执着笏板在下首第一个站着的太子叱罗拔烈:“太子怎么看?”
太子被他抽问到就紧张,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才说:“儿臣觉得,柔然国书来得凶悍,确实也是我们理屈,乌由公主既是柔然汗的妹妹,还是……还是交还吧。”
“出嫁从夫,为什么要交还?”皇帝冷冰冰问。
“呃……”太子犹豫了一下,偷眼觑觑上面端坐的父亲,心道:不交还,你把五皇子打那么惨干什么?他紧张地想了想,赔笑说:“虽然出嫁从夫,但是王蔼毕竟是假冒的,原本,不还以为她应该是嫁给五弟扶风王么?”
“愚不可及!”皇帝一伸手把案上茶具扫到地上,滚烫的奶茶泼在太子脚前的地面上,太子浑身一抖,心道:哎呀!五弟惹怒了父汗,挨了鞭子,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赶紧补救:“是……扶风王忤旨,父汗已经教训,儿臣等也都看着,自然意思是告知柔然,此事必当补救。等扶风王伤愈,便当督责他速到扶风绑缚乌由公主,交还到柔然去,才是两国相处的正理儿。”
皇帝看着期期艾艾的太子,竟不由自主笑了两声:国政大事,只知揣测君心,全无自己的主张,就连揣测也夹七杂八,一点逻辑都没有。在他身上也算花了无数的心血,除了贪念见涨,其他都没有拿得出的。这样的愚人,只因为占了个“长子”,便是太子。一个国家他苦心孤诣,版图扩到极大,民生也治理得欣欣向荣,将来就交给这样一个人么?
皇帝冷着脸吩咐:“退朝。”
太子下朝后要跟着皇帝去学习处置奏本等政务,此刻虽然预感不妙,还是躬身垂手跟在皇帝身后,随时生恐他提问,也随时生恐他责打,每每紧张得不能自已——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少天,父汗才能宾天,真是过得绝望极了。
皇帝到了后殿处政的地方,没有进门,背手问太子:“拔烈,你当太子多少年了?”
叱罗拔烈算了算答道:“儿臣当太子已经十年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说:“今日朝堂上奏对,朕真是失望极了。”
太子顿时恐惧起来,不知道那句话又不洽皇帝的意思,一口一口干咽着唾沫,好一会儿才说:“儿子知错,请……请父汗责罚……”
皇帝冷笑着摇摇头:“责罚?打你一顿,就能把猪脑子打聪明么?”
虽然几乎日日挨骂,三天两头挨打,但是猛地听到父亲这样的评价,太子还是心头“咯噔”一响,慢慢感觉冰渣子淋头一样,寒意自上而下,从头顶到脊背,再到四肢百骸,俱是凉的。
恰又听皇帝冷淡一声:“今日不要你学看奏折了。回东宫去吧。”
叱罗拔烈只觉得周身冷得都麻木了,好久才低声说:“是。儿臣……遵旨。”
他一步懒似一步,到了平城宫外,才对自己亲信的一名侍宦道:“我危乎殆哉……想办法告诉皇后……”
又仰望着天空长长一叹,低声说:“李耶若生子之时,只怕就是我成为废太子之时了。”
而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宫室里,捧着一本奏折一直在发呆。那个名字,宫里无人敢提,已经很多年了。
他说他“爱恨已经淡了”,但是今天这个名字从李耶若嘴里说出来,心脏还是绞痛的,恨还是那么多,而其下掩着的,是爱也还是那么多。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呢?记忆掩埋着,可永远都在,背叛是真的,她的狠心和恶毒也是真的,没有谁是善意的。
他都明白,所以,连同他自己,谁都不能原谅!
不觉天已经黑了,皇帝两餐未肯进食,他的近侍宦官已经急透了。这会儿小心翼翼来问:“大汗,吃点东西吧?”
皇帝摆摆手,冷冷地一声不吱。
侍宦犹不死心,陪着笑说:“李夫人今儿哭了,几次来请大汗过去。”
皇帝冷哼一声,终于开口道:“今晚去皇后那儿。”
侍宦心想:肯说话,肯去谁那儿就好——皇后虽不受宠,到底还是皇后,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总能劝得过来。
他应了一声,赶紧吩咐其他人传话的传话,伺候的伺候。
皇后正在梳妆,还没插戴好,就听见皇帝来了。她不曾承宠已经很久了,还有些激动,急忙从妆奁里匆匆拿了一枝凤钗斜戴在髻上,顾不得再照一眼镜子便到外头迎接。
皇帝已经到了门边,目光冷冽,一把推开前来为他宽解外衣的宫女,低声喝道:“其他人都出去,门关上。”
皇后有些惴惴,但想着今日得知了李耶若惹恼了他,自己也是难得有一个机会,若再能云雨和谐,枕边问一问太子今日又是怎么惹到了他,劝解两句,一切和谐起来,自己也算功莫大焉。
她打叠起温柔劲儿,小心为皇帝宽解外头斗篷和里头朝服,又端水为他擦脸,最后说:“妾炖了些红枣银耳羹,大汗可填填肚子?”她知道皇帝狐疑,自己盛了一碗吃给他看,然后又当着他的面盛第二碗,陪着小心说:“知道大汗不爱吃太甜的,只加了一点蜂蜜。”
皇帝脸色黑沉,动作开始还算温柔,从她手里取下银碗搁在一边,又慢慢拔_下她头上金凤钗,披散开她一头青丝,然后慢慢地、一根一根解她的衣带。
皇后的心“怦怦”地跳,脸上露出一点娇羞的酡红,时不时瞟一瞟皇帝,只觉得他在灯烛之下俊朗得仍令她揣少女怀春之心。
但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并不温柔了,剥尽皇后的衣衫,自己只褪掉裤子,便把她按到床上。
全无过渡,会有些痛楚,皇后贺兰氏咬唇隐忍,实在受不了他的凶暴时,颤巍巍求饶道:“求大汗轻一点,妾有些受不住……”
他仿佛只在她身上发泄欲望,眸子里的光是冷的,手钳着她不让她配合着起伏,皇后有时候凑上来想亲吻,他却把脑袋偏开,不肯让嘴唇相接……仿佛他只是要把在怀孕的李耶若那里憋住的欲给倾泻出来就够了。
这样的一场花事,对女人而言自然不算美快。皇后等他好容易起身了,才揉了揉被按得酸痛的肩膀,有些羞赧地起身穿里头亵衣——不过久旷之人,不敢要求太多,能沾得些雨露,已经很满足了。
她起身帮皇帝打水擦洗——知道他也是极爱清洁的一个人。
皇帝任她服侍着,定定地看着她的头顶,突然问:“我想起当年思静的事,你为什么要把消息透露给她呢?”
皇后一怔,抬头道:“妾不是故意的,大汗当年就知道。这些年冷遇,也算惩罚了妾的无心之过了吧?”
皇帝笑笑说:“我知道。就是想问,就是想听你说。”
皇后觉得这笑容诡谲得很,低下头,身上已然在层层地出冷汗,最后冷笑着抬头对他说:“怎么,大汗要跟妾翻旧账?然后呢?”
皇帝凑近她:“我不翻旧账。是她到我梦里了。”
然后又说:“大概是我痛打了她的儿子,她来找我说理了。”
皇后胸口起伏,冷笑道:“那就该多打宥连几回,让大汗能在梦里得偿所愿多看她几次。”
皇帝听得“哈哈”大笑:“你说得真有道理!”
☆、第一五四章
皇后贺兰氏抬眼等着他有所举动, 但皇帝很克制情绪, 把被汗水污了的枕头扯开,命皇后取新枕头来后, 接着倒头就睡。
皇后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皇帝不耐烦说:“把灯灭了, 我嫌亮!”
皇后驯顺地亲自熄了灯, 爬到床榻上,钻在叱罗杜文身边,靠着男人结实的肌肉, 滚热的身体,心里微微荡漾,可是,被冷落久了, 又觉得自惭形秽,不敢碰他,更不敢像李耶若似的腻着他撒娇——所谓老夫老妻, 尚不如倾盖之交。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睡不着。外头渐渐静下来, 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听得清清楚楚。叱罗杜文终于说:“既然睡不着, 你先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皇后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汗饶了宥连吧。”
皇帝倒不意她说罗逾, 问道:“宥连犯忤旨大过,我只是薄惩而已,打完了也就算了,还要怎么饶?”
皇后又默然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也就随便说说。听宫里人说,那天宥连一身是血,惨不忍视。现在在王府里养伤,大汗也不许他兄弟或朝臣探视——他本就是福薄的人,与人接触少,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一点点亲情都看得很重,大汗这样,几乎就是软禁他了。孤零零的带着伤,也无人问无人管,想想都为他伤怀……”
这番言语说得恳切,是个大慈大善的嫡母语气。但是叱罗杜文冷森森答:“我若不是念在他新婚燕尔,才不会那么轻飘飘打一顿就放过呢。违抗我的旨意,叫柔然的轻狂话都送到我脸上了,换做别人,就该褫夺王爵,送家庙里囚禁起来!”
皇后好久才答:“大汗何必……儿子总是亲生的,就算是她肚子里养出来,到底血脉里流淌的还是……”
皇帝一口打断她:“你省省力气吧。让他三个月不见老婆就憋死他了么?不许再提宥连!”
皇后的身影在黑暗里起伏着,一会儿后说:“那么李夫人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若是生个男孩,大汗考虑封哪座郡邑给他?”
“早着呢。”皇帝翻身,“再说也不用你操心。”
“知道了。”皇后的声音闷闷的,“御医和稳婆可要妾来操心呢?”
“也不用。”
皇帝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想,皇后只觉得口腔里都是弥漫开来的苦味,这个冷情冷酷的男人,从来没考虑她身为皇后的感受。
皇后心里的怨毒酝酿着,说话却愈发云淡风轻,谈完五皇子,又谈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乃至还没有娶亲的七皇子。她喋喋不休,耳畔终于听到皇帝轻微的鼾声,她侧头一看,皇帝已经睡着了,半边胳膊还露在被子外头,虽房间里有火盆暖着,到底怕会着风,皇后小心翼翼拉起一角被子,往他脖子上盖住。
却不料皇帝睡梦中敏捷地一个挺身,翻身一巴掌挥出去,正打在皇后的手背上,痛得她当场泪花都冒出来了。
皇帝已然醒了,呼吸紧紧的,双眸炯炯,看清了面前的人,又捏了捏脖子里的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对皇后问:“我睡觉有这个毛病——不许人碰我。打到你哪里了?”
皇后忍着泪:“妾为大汗盖被子呢。打了手背,不过不很痛。”
见皇帝“嗯”了一声,真个不闻不问又睡倒了,她在黑暗中轻轻揉了揉剧痛的手背,又轻轻问:“若是李夫人伺候大汗半夜盖被子,不会挨打吧?”
皇帝好像睡着了,一直没有答她这句话。
第二日,伺候皇后梳妆的宫女,在帮皇后浸泡双手的时候,看见她右手的手背上赫然一块茶盅口大的青肿,惊问道:“可敦这是怎么了?”
皇后漠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碰伤了。没事。”
那宫人是她一直带在身边可以信任的,见皇后这副样子,心里也是跟着惨然,低声说:“大汗的心思难猜……昨儿个不知怎么了,就刻意冷落那位左夫人,听说左夫人哭着请了多少次都不肯理。万一将将地有戏,是不是赶紧压制毓秀宫那头一下?”
皇后冷笑一声,说:“不能压呀。不是我心善手软不敢,而是不能。李耶若大概是他最后一根软肋了,余外,哪里还能找到他的缝隙?——半夜为他盖个被子,都这样了……”她举起手背,仔细看着,好像也不觉得这一片青紫有什么难看的,倒看得笑起来。
宫人懂她的心思,暗叹了一声,才又说:“那么,他对几个儿子,又是什么态度?”
皇后无子,而且这个岁数,也不指望再能生了。她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他对孩子都没有感情。我么,原本是属意老五,但若是给打得罚得三个月都不能出门,就指望不上他了。老三老四有自己的娘亲,又不是孩子了,国策里‘立子杀母’的那条将来用起来有隐患。还是太子吧,蠢是蠢些,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