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语没等多久,里面就有人过来开门。来者是一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这位是陈夫人的先生,也就是萧景平。陈夫人在她那喝茶的时候,他去接过她几次,因此两人也打过几个照面。
萧景平看到是她,还微微惊讶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上门。不过还是爽朗的迎她进去,“快进来,快进来,小云早就想请你过来家里吃顿饭了,只是怕打扰你工作。”
“没有打招呼,就不请自来,实在失礼,只是今天是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见到你们。”
“这是哪的话?你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两人寒暄着进了客厅,陈夫人已经听到声音出来迎接,脸上一片欣喜,“初语,真没想到你能过来。”
她们两个虽然年纪相差有些大,但却很谈得来,算是忘年交吧。
初语扶着她坐在沙发上,萧景平去给她们端果盘倒茶,放下东西后,他说,“你们聊,我去厨房做饭,中午留下来吃吧。”
他以为初语是来跟自家夫人喝茶聊天的,他一个大男人在这她们会觉得不便,所以才提出回避。
不等他起身,初语连忙道,“萧教授您不用回避,今日我要说的事跟你们都有关,所以您也留下来一起听吧。”
此言一出,夫妻俩都有些奇怪,究竟是有什么事,会跟他们俩都有关系?
初语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你们是不是丢过一个孩子?”
她话音刚落,夫妻俩都变了脸色,陈夫人面色刷的苍白起来,即便过去那么多年,孩子的事仍然是她不能触及的伤痛。
萧景平虽然也心痛,但他眼下更担心妻子的身体。早年在孩子丢失后,妻子一度忧郁到要自杀,眼睛也是那个时候哭瞎的。那段日子实在不堪回首,他都忘了他们夫妻俩是怎么熬过来的。一直到今天,这个伤疤仍然没有愈合,碰一下,就会鲜血淋漓。
他们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孩子找不回来的事实,也花费了很久才让妻子走出阴霾。所以他从来不敢在妻子面前提孩子的事,就怕她又崩溃。
因此他连忙制止初语,“不要在我妻子面前提孩子的事,她承受不住。”
陈夫人脸色苍白,却仍然挤出一抹笑来,“抱歉,初语,我先生不是在责怪你,他只是太过担心我。事实上我已经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只是一想到我的阿笙,还是会难过。”
她往日的乐观不是装出来让人放心的,所以初语的话并没有让她接受不能。
“不瞒你说,我们确实有一个孩子,只是我们父母缘浅,他只陪伴了我们三个月就被人偷走了,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
十七年前还没有布满大街小巷的监控摄像头,所以那时候丢了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夫妻把全国各地都找遍了,却始终没有找到阿笙的身影。她无数次的自责悔恨,进屋拿奶瓶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抱上阿笙?不然他也不会被人偷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粗心大意,所以她那时候最恨的不是偷孩子的那个人,而是她自己。
只是她哭瞎了眼,悔断了肠,上天也没有看到她的愧疚而把孩子还回来。
初语看着悲痛的夫妻二人,连忙道,“等等,你们先别伤心,我今天不是来揭你们伤疤的,而是想告诉你们,那孩子找到了。”
客厅里寂静了片刻,夫妻二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的转过头来看她,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的孩子找到了!”说着,初语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份资料递过去,“这是他的信息,和你们的DNA比对结果。”再多的语言,也不如真切的看到更有说服力。
夫妻两人连忙接过去翻阅着,资料什么的都没看,萧景平只看到邵保全的照片,就激动道,“是阿笙,是我们家阿笙,他现在跟我年轻的时候长的一模一样,绝不会有错。”
陈夫人看不见,但也把照片拿在手里摩挲着,泪流满面,却又十分急切的求证着,“真的是阿笙吗?是我们家阿笙吗?”
待听到丈夫肯定的回答后,陈夫人一激动,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
*
江城一中,校长办公室里,萧家夫妻神情激动的坐在沙发上,俩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似是在给彼此打气。陈夫人的心,已经迫不及待的飞到了邵保全的教室里,若不是怕吓到儿子,她现在可能已经冲进去了。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响起,这声音听在夫妻二人的耳朵里,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但同时,他们的心也高高悬起,为即将到来的重逢忐忑着。如果儿子不喜欢他们怎么办?如果儿子不想认他们怎么办……
另一边,初语等在邵保全教室门口,他一下课,她就立刻招呼他出来。
她跟陈夫人两人商量的,先由她告诉邵保全真相,给他一个缓冲的过程,不然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初语低估了一对父母对失而复得的孩子的渴望程度,陈夫人醒来之后半刻钟也等不得,立刻就要过来见邵保全。连半天都等不得,更别说三个月高考之后了。
所以他们就出现了眼下的场面。
“姐,你怎么来了?”邵保全惊喜的跑过来。
许是过了一个冬天,初见邵保全时他脸上的黝黑已经捂白了,眉眼清秀,模样帅气,确实跟萧景平十分相似。他穿着一中的校服,身材偏瘦,但个子很高,笑起来阳光开朗的模样,让人十分有好感。可以看出他跟同学关系不错,一路过来,不时有人打招呼。
褪去了当初的朴实与拘谨,这样青春飞扬的他,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模样。
初语微笑着,领他去了办公楼。一路上邵保全都在开心的跟她分享着新学校、新同学的趣事。只不过初语敏锐的察觉他雀跃的语气中,有一丝消沉。
大约还是因为家里的事吧?是怕她跟着担心,所以才只捡高兴的事跟她说。
“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你可能不是亲生的事吗?”初语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说道。
邵保全看她面色郑重,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道,“姐……”
“我上次取了你一根头发,去做了DNA检测。事实证明,你确实不是他们亲生的,是你养母从你亲生父母身边偷走的。”
第51章 团聚
教学楼的喧嚣声瞬间消失不见, 似乎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安静到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邵保全满脸错愕,不知是震惊还是不敢相信。初语的话他每一个字都能听懂, 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什么叫他的养母把他从亲生父母身边偷走了?
他恍惚半天,终于把这段话掰碎了, 消化了,也理解了初语的意思。他讷讷着,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却没有像上次那般,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了。
初语又拿出那份资料, 递到他面前, “这是你跟你亲生父母的DNA比对结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邵保全看着那叠资料,呆愣半天, 才双手颤抖的接过。明明只是薄薄的几张纸, 却仿佛重有千斤, 沉重的压在他手上。他呆愣愣的盯着白色的封面, 完全没有勇气把它打开。似乎一旦打开, 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初语没有催他,这道坎,终究是需要他自己迈过去。
犹豫许久,邵保全终于鼓起勇气翻开了手中的资料。如果这是事实, 那就不会因为他的犹豫而有所改变。无论他现在看与不看, 他未来都要去面对。
他安静的翻着手里的资料, 照片上的中年男女让他看着就感觉十分亲切,似乎真的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
初语见他看完也十分平静,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试探道,“他们想见你,被我劝住了,现在在校长办公室等着,你要见他们吗?”
邵保全依然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见见吧。”
初语也拿不准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故,他不管有什么反应都是能够理解的。
两人并排往校长办公室走去,还没走到地方,校长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萧家夫妻二人急切的从里面出来,陈夫人抓着萧景平的手焦急问,“他来了吗?是他来了吗?”
她一直在里面侧耳听着,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连忙出来了。
萧景平激动的看着邵保全,眼睛中泪光闪烁,“是他,小云是他,是咱们的孩子。”
陈夫人的眼泪瞬间决堤,许是母子天性,她虽然看不见,但第一眼就“看”向了邵保全,疾走两步,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失声痛哭,“我的孩子,妈妈好想你啊……”
萧景平也上前,把母子两人同时抱住,再坚强的人此刻也不禁潸然泪下。
邵保全被两人抱在怀里,初时的茫然与失措,此刻已经烟消云散。感受到他们炙热滚烫的眼泪,感受着陌生而又亲切的温暖,他有一种回到母亲身边的安心感,这是他过去十七年都没有过的陌生感觉。
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与父母的温情时刻,父母给他最多的就是告诉他,他们有多么多么的不容易,有多么多么的辛苦,他时常对他们心怀愧疚,却没有父母与孩子的那种温馨。
这一刻,他想去回忆养育了他十七年的父母的面容,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能想起来最多的便是他从小到大对弟弟妹妹的羡慕,和对父母不公平待遇的难过。
可是如果,眼前的这一对才是他的亲生父母,那就不难理解了。
邵保全心中有些怅然,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一直心怀愧疚的活了十几年,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看他们一家人团聚,初语忍不住为他们高兴,这时候简亦承打来电话,“我到了,你在哪里?”
初语拿着手机,往楼下来看去,果然看到了他的身影。
“你往上看,七楼。”
简亦承抬头,看到冲他招手的初语。
“我看到你了,马上过去。”
“好,我等你。”
她刚才给简亦承打电话,让他去她家里把老虎带过来。可怜的老虎守护了小主人十几年,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本来它已经快不行了,却因为在听到初语可以帮小主人找到家人后,而硬生生的挺着,始终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陪小主人回家是它一生的执念,这执念就要实现了,所以它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而现在,就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刻,所以初语连忙打电话让简亦承把老虎送过来。
老虎这两天已经喂不进饭了,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若不是还能看到它呼吸起伏,真的会以为它已经死了。
初语小心翼翼的从简亦承手里接过它,“老虎,老虎,你再坚持一下,你们的爸爸妈妈来接你们了。”
这句话说完,老虎的眼睛陡然睁开,眼神发亮,甚至微微转了一下头,去寻找主人一家的身影。
回光返照。
萧景平此时正对着初语,因此他最先看到了她抱了一只狗急匆匆的赶过来。时光流逝,老虎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模样,甚至看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是让萧景平疑惑了一下,“小虎?”
邵保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喜道,“老虎,你也来了!”
看不见的陈夫人连忙抓住萧景平的手,“你是说小虎?”儿子丢失的那一天,小虎也跟着不见了,警察说它可能是追着人贩子去了,也可能是已经遇害了。从那以后他们家再也没养过狗,除了前几年朋友送的一只导盲犬。
萧景平迟疑道,“有点像,但是我也不确定。”十七年了,小虎长到现在也该十八岁了,狗的寿命很少有这么长的。
对上他们迟疑的眼神,初语解释道,“是它没错,当年它追着人贩子几经辗转,最终陪着小全留在了那个村子里。它一直守着他,在等你们去接他们。它从小虎变成了老虎,现在,它终于等到了一家团聚的时刻。”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陈夫人捂着嘴,又忍不住掉下眼泪,她摸索着找到老虎,“小虎,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萧景平也哽咽道,“欢迎你们回家,阿笙,小虎,欢迎你们回家,我们来接你们了……”
听到这句话,老虎浑浊的眼睛中,慢慢留下一行泪水。
十七年,它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连邵保全都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件事,他怔愣片刻,问,“所以,老虎其实为了保护我才会出现在那里?”
他一直以为它是流浪狗,那时候他妈还说,老虎是流浪狗,不干净,不让他养。只是老虎一只守在他们家门外,赶都赶不走,后来习惯了,父母也就任它留在家里了。
却没想到,老虎一开始就是追着他到那里的。所以,真的是她偷走了自己吗?从自己亲身父母的身边偷走了他?
邵保全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了,你们一家人终于团聚,快点留个影纪念一下。”初语替他们一家高兴,这个时候提出合影,也是因为老虎时间不多了,或许下一刻就会离他们而去。总之,在活着的时候,留下这一家团聚的时刻吧!
这样,老虎也不会留下遗憾。
萧景平伸手揽住妻子和儿子的肩膀,邵保全与陈夫人同时抱住老虎,一家人脸上带笑,眼角含泪,定格在这一刻。
*
为了给他们一家留一个单独空间,初语跟简亦承暂时离开了,两人并肩在校园里闲逛。
“毕业之后,这是你第一次回学校吧?”初语问道。
简亦承点了点头,“是第一回。”大学四年都在外地,工作半年又一直在忙,没时间过来。
初语感叹,“现在想想,其实还是高中这段时间最充实最简单最快乐。”大学里就多了些人情世故,没有高中这么纯白了。
简亦承点头赞同,又道,“只是人总是要成长的,往前走,你会遇见不一样的人,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经历不同的故事。比如老虎他们一家,你难道不为他们感到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