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两个孩子不像是去了外祖家,倒像是被人掳走。若果真如此,就能解释为何邱清露临阵倒戈,又或者捉拿黄氏本就是场戏,是那人授命给邱清露,让她照做的。
邱清露要等的所谓娘家来信,其实是掳走沈泽念和沈嘉敏的凶徒来信。
不过她又审了捉拿黄氏那夜在角门当值的门子,她被敲晕后是从西角门被带出去的,角门向来有四人轮值,两人一岗,被药倒的是下半夜的当值人。沈府的厨房会给守夜当值的人准备茶水点心做夜宵,那药就被下在茶水里面。为此秦婠又将厨房的人给找了过来一一审问,把厨房的人吓得跪地不起,指天誓地说自己没做过。
那吃食是晚饭时统一做好的,入夜就送去给守夜人,若是在厨房里就被人投药,那上半夜的人必也会被迷倒,但晕的却只有下半夜的人,这证明药是在上半夜的人离开时投入的。那段时间恰逢换岗,极有可能是他们中间某个人下的药。
秦婠便又命将四个门子通通捆起,就这么折腾着,天已亮了。
她顾不上歇息,修书一封命奉哥送去大理寺给卓北安,将自己调查的结果与猜测都告诉卓北安,不止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让卓北安查案能顺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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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审问暂告一段落。
蘅园里的人被放回,部分疑点极大的,都被关入黑屋。这场风波闹了整整一夜,阖府人心俱惶,虽然想着秦婠回来必会大发作,但众人没想到她竟如此雷厉风行,回府后竟连夜开审。
秦婠一宿未睡,天明才躺下,浑浑噩噩地睡着,梦得乱七八糟,并不踏实。
到了正午她睁眼,秋璃上前服侍她洗漱更衣,一边梳发一边道:“夫人,才刚二太太和大奶奶又来过一次。”
“你打发走了?”秦婠挑了只简单的簪子给她。
“不是,是许嬷嬷把她们打发走的,说全府彻查是老太太的意思。”秋璃瞧她脸色仍不好,哪怕睡了半日,也依旧没缓过来,不由担心,“夫人,你多歇歇吧,瞧你这气色……”
秦婠摸摸自己的脸,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只道:“上点妆吧,气色确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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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一夜的蘅园门终于在正午后敞开,秦婠带着秋璃去往芷园。
是时候要见见邱清露了。
时近六月,兆京大热,盛夏将至,园中百花已开至尾声,被阳光晒得蔫了头。秦婠还没走到芷园,就先遇上沈从远。沈从远只带着一个小厮,正满面怒气赶回。
“仲父。”秦婠半道上遇见人,欠身行礼。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沈从远面色不虞地拦在她面前,皮肤在灼热的阳光发出一丝青色,是长年纵情酒色的亏空。
“不知仲父寻我何事?”秦婠问道。
“是不是你把西角门的四个门子给关起来?”沈从远捋捋髯须,喝问道。
秦婠往树荫下躲了两步,道:“是我关的,那四人是日前黄氏一案的关键所在。”
“这是外院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插手?管好后宅事务便是,快把那四人交予我,我会替你审个水落石出。”沈从远沉下脸道。
“不敢有劳仲父,秦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况且这是侯府,侯爷不在,何分内宅外院,秦婠身为主母,自有义务替侯爷守紧侯府。”秦婠并不让步,只是心中奇怪,沈从海向来不管家事,怎会为了四个门人出头?
“侯府?要是没我让着,沈浩初那免崽子能拿到爵位?连他见着我都要恭敬叫声仲父,你算什么?在我面前拿侯夫人的架子?前些日子那几桩旧账都没与你清算,你倒又耍起威风来了?”沈从远冷笑,髯须跟着翘起,“这才刚从牢里放回来,就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怎么着以为侯府是你一个人的?还是觉着有了当状元的哥哥腰杆便硬了?这儿可是沈府,不是你逞威风的地方。沈浩初不在,这府里还有我,还有他兄长,怎么轮得到你作主了?快将人带来给我!”
“仲父,你怎么如此紧张这四人?”秦婠对他的咆哮不置一辞,略勾了笑,好奇道,“莫非你与他们之间,有些不可告人之处?”
“放屁!”沈从远涨红了脸,目光一低,“外院之事本就该爷们料理,你一个女人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莫不是真叫外人说中,你与何寄有私?趁着浩初不在,你便为所欲为,还妄图把持侯府?”
“仲父!”秦婠厉声,“秦家女子清誉,侯府脸面,望仲父慎言。若是仲父实在不信秦婠也无妨,秦婠已向卓大人去信,请卓大人亲自过府审案,仲父觉得呢?”
“……”沈从远脸色一白,指着她的鼻尖,“你……”
半晌吐不出话,只有碧绿的扳指折出刺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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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远拂袖而去,秋璃问秦婠:“夫人,你真打算请卓大人过府查案?”她想起早上秦婠才给卓北安去的信。
秦婠叹口气:“北安叔叔如今病倒,我哪能在这时候劳动他过府?不过是吓吓仲父。这些事我先查着,待来龙去脉清楚后我再把证据一并呈给北安叔叔,这样他能省些气力。”
脑中浮现卓北安虚弱的模样,她哪里敢再让他伤神?去信不过是将自己的调查情况向他说明而已。
两人半肩走到芷园,丫鬟将人迎进花厅,过了片刻,就有人进来,不是邱清露,却是沈浩文。
“你嫂子先前伤势未痊愈,这些天又担惊受怕,才刚吃了药已经睡下。”沈浩文没让她见邱清露,“我知道弟妹为何而来,不过那夜情况危急,丫鬟或有走眼看错或一时记错也未可知。梦芝是你嫂子陪嫁的丫鬟,你纵要审她,也不该如此强横将人抓去,若有疑问,我们可当面对质。我虽不才,但也容不得旁人欺凌我屋中之人,还请弟妹尽早将人放回。”
沈浩文神色冷凝,下巴上几点胡茬透着落拓,一扫往日斯文,显然这段时间他过得极不好,但眉眼里的坚毅倒比从前更盛了些。
“大哥不必担心,我不会为难梦芝的,问几句话就会放回。”秦婠知道见不着邱清露,便起身告辞,“既然嫂嫂在休养,那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来拜访,请大哥代向嫂嫂问安。”
语毕,她便带着秋璃离去。
沈浩文松了口气,回身进屋。
脚步才迈进里间,邱清露就踉跄到他面前:“她走了?”
“走了。”沈浩文见她一身素青里衣,脸色苍白,满目仓惶,不由心疼,将人揽到怀里,“清露,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他也是黄氏案发当日才得信从书院赶回家中,一到家便只看到她昏阙在床的模样,她醒转后什么也没说,是他这几天呆在芷园察觉不对,着人去了邱家一问,才知道两个孩子并没送回去。
“我……我……”邱清露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再无先前的冰冷,只是揪着他的衣襟,语不成调,“那人说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若是有人知道了,就……就先把他们的手指剁了,再把耳朵割了……我……”
“好了好了,别怕。”沈浩文见她惊惧非常,忙将人紧紧搂住,“我回来了,我会找回泽念和嘉敏。”
“你真的可以?”邱清露抬头,满眼通红。
“我发誓。”沈浩文拭去她的泪水。
“可是……可是我没办好那人交代的事,让卓北安瞧出破绽,你说那人会不会因此伤害他们?秦婠好像也猜到这事了,那人会不会以为是我说的,他说不能叫人发现……我的孩子会不会……”她仍旧六神无主,胡思乱想地说着。
“别想了!”沈浩文紧紧抱住人。
邱清露便伏在他胸前,呜咽哭起,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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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过去,秦婠见了梦芝,这丫鬟倒是忠心,一口咬定是自己记错,才与邱清露证词相佐,旁的只字未吐。那四个门子被关押在黑屋里,嘴还硬着。秦婠也不急,她原也不认为一天时间就能把这些事弄清。
翌日傍晚,秦家送信过来,说是挑好吉日,开宗祠让秦望认祖归宗,届时再大宴宾客将此事告知天下。
“下个月二十?怎么过这么久?”秦婠捧着信问送信的人。
“回夫人话,近的没有好日子,三爷他又被皇上钦点随御驾往东玄山见几位番邦使臣,这来回就要半月时间,所以挑在了下月二十。”送信的人恭敬回禀道。
按辈份秦望在这一辈子孙中排行第三,所以秦家人已称其三爷。
“哥哥什么时候去东玄山?”秦婠又问,看起来皇帝非常欣赏她这哥哥,殿试才刚结束,官职未派便要带着人去东玄山了。
“后日启程。听说原是卓大人同去,不过卓大人病倒,便改为让三爷随同。”
“知道了。你转告我父亲母亲,下个月二十,我会回去。”秦望认祖归宗的大日子,她自当出席。
如今,也就只有这事能叫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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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惊雷又起。
檐下灯笼的火烛早熄,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一道闪电刺破漆黑,照亮灯下苍白如纸的人。那人伏在半敞的窗棂上,像片贴窗的枯蛾,看着窗后阴影里站的人。
“你的计划失败了,她回来了,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快走吧。”阴影的人身形纤瘦,声音也幽细,似乎稍不注意就被风吹散。
窗棂上的人晃了晃,笑出声来:“不怕,很快,她就没心思查这些了。”
含笑的声音有顽童恶作剧的得意。
又是道闪电劈下,将他容貌照得清清楚楚,阴影里的人忽然退了半步,像看到鬼魅。
“怎么?母亲也怕我?”他很失落,很快又兴奋地伸出双手,将十指张开。
失去手臂的支撑,他挂在窗棂上更像片要被刮跑的蛾。
“看,没有了,允儿也是正常的孩子了。”他很高兴地展示自己的双手。
那手在黑暗中只有轮廓,手掌不大,十根手指头细细的。
“你的手?”阴影里的人惊道。
“我用剪刀,把它们剪掉了。”他轻描淡写。
电光再闪,将他手掌照明,尾指旁边有节古怪的凸起,像被截断的骨,阴影中的人骇然。
“母亲放心,我不会像杀掉父亲那样杀掉母亲的,因为我和母亲是一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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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生死
电闪雷鸣的一夜,到了天明却又阳光明媚。
“夫人,何寄公子已经连着两天递话过来,说想来看看你。”秋璃一边替秦婠绾发,一边道。
秦婠正在妆奁里挑耳珰,指尖拈起副珍珠耳珰,停在半空:“不见了,你替我回一声,近日太忙不得空闲,让他不必惦记,我一切安好。”
秋璃道声“是”,把她的发梳了上去。不见也好,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
发才梳好,正挑压发,外头蝉枝笑声传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了。”竟是沈芳华并沈芳善姐妹两人一同过来看望她。秦婠随手拣了只玉簪插好,笑着转身。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她没顾上家事,幸亏还有沈芳善这对姐妹一左一右地帮衬着,后宅的琐事倒也井井有条,让她省了不少心。
三人进屋后吱吱喳喳声音就多起来,年轻的姑娘就是热闹,再怎么老成持重,也有活泼时候。
“嫂子,这几日你辛苦了,我们服侍你用饭。”最擅说话的沈芳善把秦婠拉到外边按在摆满早点的桌旁。秋璃见了道声“阿弥陀佛”,只说:“四姑娘若能劝夫人多吃一点,奴婢给您烧香。”
沈芳华笑了:“秋璃姐姐莫急,我们帮你。”说话间夹了枚半口大的卷子就往秦婠唇边送去。秦婠避不过去,只能受用,掩着嘴声音含糊:“吃不下这些的,快饶了我。”
最小的沈芳润忙端杯茶过来,秦婠饮了两口才算将嘴里食物尽数咽下,道:“近日家里事多,我也顾不过来,多亏了你们,往后要是你们嫁了出去,这日子我可怎么过哪?”虽是说笑,却也真心感叹。沈芳善讨好道:“那我不嫁了,留家里陪着嫂嫂。”
“呸!”秦婠忙戳了下她的脑门,“我可不敢,要是让你娘知道我留着你,还不把我吞了。”
提及林氏,两姐妹不约而同低头,秦婠不由奇道:“怎么了,突然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沈芳润忽小声道:“母亲不会的。”沈芳善脾气更大些:“我娘才不会管我们,我们是生是死她从来没理过。”
秦婠蹙眉,转念一想便了然她们这怨气从何而来。沈芳龄已嫁,芳华也定了,接下去就是她们,可到目前为止,林氏都没替她们打算过,别说相看人家,连嫁妆怕也没有准备,她们怎不心急?
“三婶娘面冷心慈,不会不管的。”秦婠也只能安慰她们,“这是愁嫁了?再不济也还有我呢,我替你们看着。”
“嫂嫂……”沈芳善大羞。
“你们外祖家可有表哥?我帮你们探听探听去?”秦婠掩唇笑了。
“我们没有外祖。”沈芳润头又低了三分,“外祖家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一两个,也是祸害。”
“此话怎讲?”秦婠倒是不知林氏娘家情况,只知她原是庆喜庄一个贫家女,娘家人在她出嫁后就已搬离庆喜庄,说来两辈子倒还真没见林氏和娘家人有来往。
“反正我们从没见过外祖家的亲戚,小的时候问过母亲一回,她说外祖家都死绝了,没人剩下。去年倒是有个表哥上门过,可惜是个赌棍,上门来讹钱,被许嬷嬷给打发了,后来就没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