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改作业——时绿
时间:2018-06-26 09:22:05

  刘拂的视线滑过亭下的草地,四月间,本该青翠欲滴的嫩草,此时却是枯黄一片。
  她已快要记不得,有多久没闻到过雨后草木的清香了。
  整整二百个日夜……
  春耕时农家种下的麦苗,还有多少没有枯萎?
  想起方才与陈迟对话时,廊下几近干涸的小河,刘拂轻叹口气。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真是难得很。
  可她刘云浮既带着记忆回了此处,那能救多少人,就要救多少人。
  她沉思间,谢显傻呆呆问道:“去哪里玩耍?”
  问完之后,当看到刘拂嘴角的弧度时,谢显就忍不住在温暖和煦的暖阳下打了个寒颤。
  对于常年窝在屋中养病的谢显来说,与生俱来的傲人天资,并不能遮掩他如孩童般纯净的心智。
  正是这份纯净带来的直觉,让他一眼看穿了刘拂隐含着邪肆本质的笑意。
  “阿、阿拂……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
  谢显向着徐思年的方向躲了躲:“该不会想将我卖了吧?”
  “瞎想什么……”刘拂失笑,又挑了挑嘴角,“我只是为你筹备了一件小惊喜。”
  “什、什么小惊喜?”
  将人从徐思年身后拉出,刘拂将视线扫过桌边的所有人,继而轻笑道:“一件天知地知,在场哪怕方柳和小迟都知,但只有你不知的小秘密。”
  “若是今日那赵生识趣,不生波折,那大后日休沐,小弟便扫榻以待。”
  ***
  自周行将“内室”二字亮出来后,挑事的赵生哪怕不忿自己挨了打,也再没有生事的立场。
  而刘拂与众人的邀约,也就此坐实。
  当谢显裹着明显旁人早就收好的大氅,兴致勃勃地从马车上跃下时,脸上的笑意就全都转化成了窘迫。
  “这……这是……”
  “青楼。”
  从马上翻身下来,周行将缰绳扔给前来问安的杨李,似笑非笑的望向谢显:“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挂在墙头,谢兄学古通今,不会连字都不识得吧?”
  谢显并未立时向牌匾看去,反倒对着早他一步下车的徐思年道:“平日里也不见他这般阴阳怪气,可是今个受了什么刺激?”
  徐思年含笑摇头:“周兄日日如此,你别理会就是。”
  他一个早已出局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然看得清周行患得患失的小心思。
  只可惜身在局中的人,看不清谁才是他的对手,反将精力放在了无碍的人身上。
  见从徐思年这里套不出话来,谢显颇无奈的紧了紧衣服,抬头看向牌匾。
  “饶……饶翠楼?”
  谢显一惊,将目光移向徐思年:“这……这不是……”
  他虽不知道为何松风兄的碧眼姑娘最后会跟了周兄,但早前对方将那花娘放在心上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见这自由一同长大的好兄长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谢显心中又是迷茫又是酸痛。
  曾经偶然听到的传闻再次浮现于耳畔,让谢显面上又添了分疑惑。
  松风兄即便时常游戏于花丛之中,却不是那等轻薄之人。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自己外都曾被传做过国色姑娘的入幕之宾,往常只觉得是场无稽之谈,现在脚踏实地地站在这里,再无法蒙骗自己这是假的。
  谢显心间疑惑重重,愣愣站在门口,并未随着周行等人的脚步进去。
  “阿拂呢?”
  徐思年脚步微顿:“许是已在屋中等你了。”
  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谢显犹豫再三,到底跟上众人的脚步,一步步上了四楼。
  ***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何解?”
  在半晌得不到应答后,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折扇木柄便敲在了桌上。
  被吓得一个激灵的谢显愣愣抬头,望着面前一身曙色纱衣的少女。
  “谢二爷,发什么呆呢?”
  少女收回扇子,用修剪得圆润非常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指甲与木桌相磕,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一声快过一声,让人听得紧张非常,心跳加速,呼吸不能。
  谢显深吸两口气,才稳住跳个不停的心脏。
  “我……我没发呆。”
  狠狠咬了咬牙,谢显终于敢于将视线上移,移向少女的脸。
  “再让我想想。”
  他自幼便知晓自己天生聪慧更甚旁人,除了娘胎里带来的病弱外,再没碰到过什么难题。
  可是今日,谢显才知晓,胡吹神侃言过其实后,报应会来的多快。
  即便绞尽脑汁,他仍旧无法想通眼前的这件事。
  明明是再清和俊朗不过的一张脸,为何竖起发髻抹上脂粉后,就会变成个美娇娘。
  谢显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化成这般模样——
  他言笑晏晏的拂弟,为何会一身女装将扇子当作戒尺,严厉到让他害怕。
  “阿、阿拂……”
  刘拂放下润喉的茶水,觑一眼正乖乖撰写文章的其余四人,将视线对准谢显:“可是想出来了?”
  谢显喉头微动,干笑着吞回问题,正色答道:“诗本性情,可明好恶;礼以恭敬,辞逊为本;八节之音,可养性情,是……是为……”
  然后那柄折扇,就毫不客气地敲在了他的头上。
  不重,却让谢显委屈极了。
  那扇子便是没有打开,他也知道上面是张大师的画作。
  这本是他今年送给阿拂的生辰礼物……
  “阿拂……”谢显吸吸鼻子,“你怎么就成了个姑娘?”
  那已冷面督促他们做了三篇文章的少女终于和缓了神情,柔声道:“我本就是个姑娘……谢二爷莫不是要因此看不起我?”
  这大半晚上的时间,高频率的一问一答,已让谢显习惯了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问题。
  “当然不会,你是男是女,都是我的阿拂。”
  晕头涨脑的谢显完全没发现自己已被带进沟里。
  他亦没发现,当他话音落后,不远处六道直直射来的目光,几乎能化作实质将他刺个千疮百孔。
  有口无心说出他们不敢说的话,他们自也怪不得谢显本人。
  毕竟不知者,不罪。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显: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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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八股
  刘拂展颜一笑, 对谢显的回答十足满意。
  紫檀木柄的扇子在她指尖转了个圈, “唰”得一声舒展开来,挡住了谢显的视线。
  “……阿拂?”
  展开的扇面轻轻敲上谢显的额头, 隔着扇子, 刘拂的轻笑声传进耳中:“我的谢神童,乡试虽还考墨义, 却是以策论为主。与县试的墨义不同, 更重考生的见解开悟。”她收回扇子轻轻摇了两下,挑唇笑道,“咱们小才子可是课堂上跑了神?这关窍先生讲了可不止一遍。”
  哪是讲了不止一遍, 近一年来,那八股文章他们做都做了千百篇。
  谢显神童之名并非空喊, 次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自然不是像刘拂说的那般,上课走神没听到先生的话。
  谢二公子臊红了脸,抢过刘拂的扇子掩着面:“都怪你突然大变活人, 让我出了大丑。”
  刘拂失笑,见人果真不为自己的身份而生出嫌隙,就再不逗他。
  她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扫过面前五人, 语气不容辩驳:“秋闱将至,小妹无法与各位兄长同进同退,便只有想方设法,略尽一份薄力。”
  众人同时一愣, 面如菜色般看向面前的桌案。
  上好的湖笔徽墨檀溪宣纸,一式五套端端正正摆在案上,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
  想起方才刘拂与谢显的那轮快问快答,周、蒋、方三人有志一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徐思年。
  被众人瞩目的徐思年清了清嗓子,艰难道:“阿拂,咱们今夜已做了三轮文章,不如散了吧?”
  刘拂笑得极甜:“是有些多了。”
  她面前的五人全都隐隐露出舒了口气的模样。
  见他们放松许多,刘拂又笑道:“四个月后你们便要下场,不是小妹瞧不起各位兄长,只是但就八股破题一道,除了急智外,更需要的还是平日积累。”
  一篇八股文,须有破题、承题、起讲、入手,与起、中、后、束共八部分。八股文结构严谨环环相扣,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作文时对字数、避讳、辞例、卷面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即便是谢显这般神童降世,也需得大量的磨练才能写出一篇上佳的文章。
  见五人面色不佳,刘拂轻叹口气:“我知晓,各位都嫌八股文刻板无趣荒诞迂腐,可若无八股标准严格作文,只怕仅这三年一次的乡试,就能逼死无数阅卷官。”
  她略顿了顿,又续道:“好在到会试时,就不必再如此僵硬行事——能否自此鄙弃八股文章,还是得看各位能否一试集中,榜上提名。”
  哪怕再如何厌烦,规矩立在这里,就必须要遵行。
  而那掉在前面的美好未来,就是他们悬梁刺股的动力。
  曾也是世家子弟中的一员,刘拂对这些公子哥儿的心性了若指掌。
  他们天生就有着千百万人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和顺富贵,因而相较于寒门学子,多了十分洒脱不羁,少了八分时不待我的紧迫。
  便是如左都御史方奇然这般青史留名的英才,年幼时也曾走马过长安,不愿进学堂。
  因着自幼陪天子读书,刘拂从未学过这些呆板文章,比之面前诸人更添一份无拘无束。
  而她当年能在乡试中夺魁,也是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阅读了历年的《新科讳墨》,从前辈中吸取了大量的经验教训。
  这五人便是天生的好心智,仅就背诵速度上,也是不如她。
  如果没记错,建平五十四年的金陵乡试,他们几人虽然榜上有名,但名次却算不得极好。
  她既插了一脚,那这案首,就不能让旁人夺了去。
  见五人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刘拂又添一把火:“这样好了……小妹虽是个命题人,但也应与各位兄长同进同退,你们写一篇,我也写一篇。每日大家做出的文章,都由我誊抄弥录,送与院长或小宋先生一阅。”
  在她含笑的注视下,所有人面色都是一变。
  他们六人在书院时虽各有胜负,但那时还有其他同窗作陪,便是输多赢少也丢不了多少脸面。
  但这小灶明摆着仅有他们能吃,要是输给个丫头……
  可少女的一番好意,要人如何拒绝。
  旁人尚能强自撑着云淡风轻,只蒋存苦了张脸:“云浮!你以后定要记得给为兄备酒!”
  刘拂冷冷一笑:“贡院之中,可是没有二哥喝酒的机会。”
  她取回谢显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子:“今日这最后一题,就以方才问谢二哥的《泰伯第八》为题。”
  半个时辰后,放下笔的谢显看着早已悠哉游哉饮茶的刘拂,忍不住疑惑道:“阿拂,你是从哪里知道这许多的?”
  刘拂毫不在意道:“我那生身父亲考了近二十年的举人,早已将这一套摸得通透。”
  好奇愈重的谢显正要再问,就被身后的徐思年踢了一脚。
  他虽天性纯良,到底还是知府之子,立时领悟到其中有些不能问的事情,牢牢闭紧了嘴巴。
  对于他们二人间的小动作,刘拂只当没有看见。
  ***
  自那日后,饶翠楼四楼碧烟姑娘的房间日日宾客满座。
  除了再不见于维山与再无汪满的音讯外,刘拂被周行“包下”前后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
  日落而来月中而走,亲近有礼丝毫不含亵渎之意,周公子带着一帮好友一日不拉的到访,可谓给刘拂撑足了脸面。
  因此之前近两个月恩客不来,以致被笑话多时的国色姑娘,再次成为秦淮河畔所有妓子艳羡的对象。
  却没人知道,碧烟姑娘的闺房内,是怎样一副水深火热的景象。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一夜三篇八股文的高频率练习,已让方、蒋、周、谢、徐五人对乡试充满了无限的期望。
  “大家坐。”刘拂将人引至屋内后,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茶壶,“如今净水渐少,为了渐少浪费,只有白水喝了。”
  从去年自今日,已有二百三十日未曾下雨了。
  方奇然淡笑道:“如今城中水贵,自然不需那许多讲究。”
  “若非楼中有口水井……”徐思年叹气,“假使有什么难处,切记得与我们说。”
  “好阿拂,且让我们歇一日吧……研墨洗笔,费水的很……”
  在谢显的祈求声中,最是惧热的周行有气无力地坐下,再无一月前一言不合就挥拳揍人的威风。
  刘拂笑道:“三哥年壮气锐,便是去考武举都不怕什么的,小妹不过使你写两三篇文章,何至于此。”
  “两三篇文章?!”周行才提起的嗓音被刘拂一瞪,立时低了下去,“姑奶奶,我.日后再不敢猖狂,看在我天天买两车水送来的份上,且饶我们一日吧?”
  这一个月内,他们几乎将圣人言颠来倒去破解了个遍,整整一百二十篇文章,几乎写的油尽灯枯。
  但就连于读书一道最不在行的蒋存都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里,他作文章的水平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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