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刘昌也行礼蹙眉道:“蒋世兄,小弟知你思乡情切,只是先生大病初愈,望师兄松松劲道, 莫再伤了先生。”
他话音刚落,就被两道目光紧紧锁住。
已被松开的刘拂在心中哀叹一声,先向刘平江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才转身看向身后的蒋存。
“二哥。”
只不过简简单单听了不知多少遍的两个字,就让风雨都无法催动的少将军轻颤了颤。
“阿拂,我回来了。”
浑然不顾刘平江吃人的目光,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少女,蒋存双臂微张,将刘拂紧紧揽进怀中:“阿拂,我回来了。”
他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刘拂颈间,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烫地她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从耳后到手臂的毫毛全都倒竖起来。
在她退缩的瞬间,揽着她的手先是下意识地收到最紧,又像怕弄痛了她似的立时松开。
短短两个变化不过是在一瞬之间,当刘拂反应过来时,刘平江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刘拂从蒋存怀中抢出。
“蒋公子!非礼勿动!便是久别重逢也不该如此僭越吧!”
护妹心切的刘平江话音微顿,很是不可置信地回望了一眼被他顺利拉到身后的刘拂。
蒋少将军文武双全,于拳脚功夫上更胜其父的传言早在金陵时他便知晓,所以方才看他言行轻薄时,被怒火冲晕了神智的刘平江是打定了拼得几拳几脚,也要保妹妹清誉的主意。
刘平江从未想过,竟能如此轻松简答的达成目的。
连刘平江都看出了蒋存的不对,与他更为相熟刘拂与刘昌自然也已看出。
从刘平江身后走出,刘拂抿唇主动上前,挽住了蒋存的肩膀,将不知为何浑身僵硬的人硬撑着坐下。
“二哥。”刘拂坐在他身旁,用着往日的语调轻轻唤着。
蒋存并没有立时回应。
刘拂见状,心头不由发紧。她又靠近许多,放柔了声音又轻唤了一遍。
这一次,蒋存终于缓缓调转了空洞的目光,重新与刘拂对视:“阿拂?”
“二哥,是我。”看透蒋存神思不属的本质,刘拂只觉鼻尖微酸,“二哥,你已回来了。”
到底是何等惨烈的战事,才会让少将军失了心智?
她的二哥,正是处于千锤百炼的紧要时刻,少有不慎,都会损毁了神兵出世的道路。
而她,就是那个变数。
刘拂张开手臂,学着蒋存方才的样子,轻轻抱住了他。
就算是满心不满的刘平江,与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刘昌,也都察觉不对,具收敛了脾气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分毫。
蒋存的眼睫颤了颤,紧黏在刘拂身上的眸子中溢出一丝疑惑与迷惘,又在刘拂的一声声呼唤中渐渐恢复清明。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询问声:“阿拂,阿存可有来寻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还好
刘拂闻言, 第一反应便是望向刘平江。
果不其然, 刚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刘平江,此时脸上五光十色, 煞是好看。
竟是仅凭一个三年不曾听闻的声音, 就认出了周行。
这满把烂账,竟全撞在了一起。
眼见蒋存似有触动, 刘拂也不敢擅离, 手上不停,如安抚孩童般稳固着他的情绪。她猜不出让刘平江与周行撞上会发生什么情况,只得向刘昌示意, 使他去开门。
“二哥,是三哥来了。”
刘昌看一眼神魂不定的蒋存, 轻叹口气, 去门前引竟周行:“师兄,蒋世兄确在屋中。”他停顿一下,将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不过看着似有些不妥,先生正陪在世兄身边。”
剩下的事,不必刘昌再说,走进门来的周行已全能看在眼中。
他看着书桌旁相拥的二人, 提起的脚步轻轻放下,眉头紧蹙目光沉沉,满是对好友的担忧:“阿拂,阿存可还好?”
周行才踏前一步, 就被一旁被他完全忽略了的刘平江伸手拦住去路:“此时不宜上去。”
本就心中焦急的周行一时火气,不管不顾地抬手拐住来人肩膀,微使巧劲便将人反拐住。他的视线依旧黏在那二人身上,只低声怒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来拦我的路!”
刘平江被勒得臂膀生疼,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出,却也再说不出旁的话。
被这突生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的刘昌,此时终于回神,小心翼翼上前,对着周行轻声道:“师兄,这位上风兄,是先生的兄长。”
周行大惊,终于收回视线低头去看,下一瞬便认出了曾有数面之缘的刘平江。
可惜当他反应过来放开手时,刘平江身上洗到发白的长衫已被周行扯裂了一个口子。
而变故,也是在此时产生。
随着布帛裂开的声音响起,本已抬头看向周行的蒋存面色一变,眼中已布满了血色。他猛地起身,拂开惊觉不对的刘拂阻拦他的手,将她揽到身后。
“杀!”
“二哥!”
一声低吼从蒋存嗓中挤出,他眯着猩红的双目,抬手掀开了身前碍事的桌椅,直击周行。
出手如刀,不留丝毫余地。
周行大惊,正欲闪躲就想起身边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文弱书生,除了将他们推开外竟来不及做其他反应。
他仰头偏身,硬生生用左肩接下蒋存一击,闷哼一声的同时,用另一只手狠狠推了衣衫不整的刘平江一把:“带着刘昌出去!”
只有与蒋存一同长大的周行明白,认真动起手来的武威将军府少将军有多难对付。
以刘拂的性子,定不愿她的兄长与喜爱的学生受伤。
甚至是伤了性命。
可是阿拂……周行抬头,正见刘拂抿唇,煞白着脸望向他们。刘平江二人就在门前,跑出去很是容易,但阿拂被蒋存挡在身后,除了硬拼再无法子带她出来。
周行咬牙,全力挡住蒋存的攻势:“快走!”
一个踉跄后,站稳身形的刘平江拉住想要冲进去的刘昌,低呵道:“走!咱们在这只会添乱!”
“你先生不会有事的。”
刘平江紧紧拉着刘昌,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向着记忆中护院的位置走去。
即便都不是少将军的敌手,晋江书院的护院好歹也能护得其余学生的安危。
“那先生呢?”刘昌一张小脸惊得毫无血色,“先生会不会有危险?”
许久之后,因脚下不停满头大汗的刘平江终于松开嵌入掌心的手指,轻声回道:“……莫怕,有周……周公子在。”
他本以为,此生凭着自己的本事,定能护得妹妹周全,竟没想到,还会再经历一次可望不可即的困局。
只希望,周行真能护得阿拂周全。
而在此时,方才那间清净宜人的琴房中已变得一片狼藉。
“阿存!是我!”周行大惊,急急闪开,“你清醒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避忌
蒋存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一味强攻。
他能毫不避忌, 神智清明的周行却不能。面对失了常性的好友,周行又惊又忧, 只守不攻的同时又要伺机制服对方。
比之蒋存自幼苦练的功夫, 周行平日里与他比斗时输赢也在四六之间,还多是凭靠了灵活的身手以智取胜。
此时的胜算之低, 已可忽略不计。
反手架住蒋存的手臂, 被掌风激得面颊生疼的周行微微眯眼,视线越过蒋存,望向不远处一瞬不瞬注视着他们二人动作的刘拂。
就算再没可能, 也不能退让一步。
周行侧身避让,将战局远远引开。他不敢高声呼和让刘拂快走, 只能不断的用眼神示意, 满心焦躁下,唯一让周行感到安慰的是,从一开始蒋存就只将刘拂拦在身后, 没有丝毫伤害她的意思。
授课用的屋子算不得多小,可不论是排列整齐的桌椅还是桌椅上的摆放着的七弦琴,都严重阻碍了他的动作。
蒋存却视其如无物,或丢或掷, 只将上好的瑶琴当作武器。
满室铮铮之声,全是丝桐哀鸣。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周行就已伤痕累累,一个不慎, 就被蒋存猛灌在地。他在即将倒地前拼着一击重锤死命抱住了蒋存,用双臂紧紧将对方禁锢着一起倒下。
两人翻滚着撞倒无数桌椅,激起琴室里几不可查的灰尘,最后停下时,是蒋存将力有不逮的周行压在最下方,紧紧卡住脖颈。
“……阿存!……”
周行白净的面颊涨得通红,额角一块灰尘遮不住绷起的青筋。他吃力地寻找着脱身的契机,艰难开口时声音中仍不带一丝恼意,全心全意地安抚着好友。
“……阿存,是我,你清醒点……”
在他的声声呼唤中,蒋存依旧赤红着双目,完全不为所动。
“杀!”
周行的脸已经憋得紫胀,好不容易撑开他的双臂,凝视着蒋存的目光忽的一闪,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他们打斗时被砸落在地的岳山琴额,重重地砸在了满面杀气的蒋存的后颈。
在周行的呛咳声中,被击中的蒋存回首望向身后袭击他的人,眼中血色微褪,向着刘拂的方向伸出手。
“咳!蒋存!”周行大惊失色,呛咳不止的同时强撑起自己疲累疼痛的身体,意图拦住蒋存的动作。
蒋存却只是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刘拂的手背。
“阿拂……”他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语调轻飘,似诉似叹。
不等刘拂应答,蒋存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而在少将军到底的同时,刘拂手中沉重的桐木构件也落在周行脚边,发出一声巨响。
瞬息万变。想起方才种种,周行只觉气血上涌,强忍住咳意撑跪坐起来,抬头瞪着刘拂:“你……”
滔天的愤怒与后怕,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都哑了火。
“你!……”周行咬牙,只觉口中尽是铁锈腥味,“你可知刚才有多危险!”
第1章
“不然呢?”刘拂垂眸,冷笑一声,“看着你被二哥活活掐死,然后在他清醒之后,再看着他悔恨终身?”
周行一口气没顺,再次呛咳起来。
刘拂并不理他,只推开周围散乱的桌椅,蹲下身小心替蒋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的四肢得以舒展开来。
她执起蒋存布满了伤疤的手掌,替他探过脉象后,才放下心来。
面对发狂的蒋少将军,刘拂实在拿捏不好力度,既怕真伤了他,又怕一击不成更添乱象。之前虽不知蒋存因何没将她视作敌人,但在那一记重击之后,想来优待亦会不存。到时本就捉襟见肘的周行不止要拼命牵制蒋存,还得护她周全,才真会伤了性命。
是以方才那一琴额,几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砸了出去。
说不后怕,那是假的。
但刘拂怕的不是蒋存会伤了他,而是她会真的伤到她的二哥。
所幸脉象还算冲和平稳,并无大恙。只是……
在周行骤停的咳嗽声中,刘拂掀开蒋存紧束的袖口,将袖摆拉至上臂,露出同样旧伤叠旧伤的手臂。
三年前在金陵,他们同院而居的时候,刘拂也曾在晨光微熹时看到赤着上身练武不辍的蒋存。
当时的少将军身上虽有一二刀剑伤疤,但在微黑的皮肤与紧实筋肉的衬托下,只会更让人觉得迷人可爱。
可是现在……
刘拂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周行:“三哥,二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是一字一句都不能讲与我听么?”
与她相处了近五年的周行日日将人放在心头,又如何察觉不出刘拂是真的动了怒。
不是不可说,而是那些血腥残暴之事,怎好在蒋存没首肯的时候直接讲出?
好友对心上人的情意,周行自然知晓。他能在蒋存不在的时候极力表现自己,以期佳人倾心,但绝不会在兄弟最低谷的时候,再给他重重一击。
诚然,将这两年过往讲与刘拂,定会让她对蒋存生出无限怜惜,但这怜惜是否是蒋存想要的,与他相交几近一生的周行自然也知晓。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骨子里的骄傲绝不允许久候的情意因悲悯而来。
想起方才打斗时,神志不清到认不出自己的好友仍在有意无意的保护着刘拂,周行薄唇紧抿,垂下眼帘避开刘拂的注视,坚定的摇了摇头。
刘拂轻叹口气,将视线从周行脸上,移回蒋行身上。
周行双目紧闭,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这声叹息。
在布料簌簌的声响中,刘拂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止那一条手臂,蒋存的四肢胸前,全部布满了各色伤痕。
层层叠叠的伤疤破坏了当年紧实细致的皮肤,看着可怖非常。
非经年累月的刑讯,再形不成这样的伤。
刘拂只觉眼眶酸胀,她狠狠闭了闭眼,将热意憋了回去,然后才开始替蒋存整理好散落的衣裳。
每一道折痕,每一缕束带,都按着原样一丝不苟地折好。
“三哥,今日.你与大哥告假,就是因为二哥要回来么?”刘拂吃力地架起蒋存,“你该告知我的。”
周行轻声道:“是阿存飞鸽传书,让我们先避过你。”
“所以他早前就已知晓自己有这般病症。”刘拂轻‘呵’了一声,抬脚踢了踢满心纠结的周行,“三哥,你再不搭把手……我可要撑不住了!”
当刘拂与周行一并撑着蒋存走出乱糟糟的琴室时,门外已站了十数个晋江书院的护院。而在护院身后的,是满眼担忧被其余先生学子死死拦着的刘平江与刘昌。
刘拂哑然,若非她一琴额打晕了少将军,只怕这屋前几十人,都不是杀气冲天的蒋存的对手。
在她胡思乱想时,刘平江不哪里生出的力气,挥开压着他的人,冲向刘拂,上上下下看了数遍,才哑声问道:“云、刘先生,你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