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住下了吗。”
“有宿舍。”
“几人间?”
“俩。”
“我知道你们下午三点半到就寝之前有自由活动的时间,你来虬城,该给你接风。”
“刚入学,改天吧。”
“别改天,我这门课一周才一回,改天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今天五点,就这么定了。”
胡唯跟在学员队尾,浅笑。“好。”
那头,收到裴顺顺的回复。
卫蕤在外头大张旗鼓地安排好了地方,安排好了位置,点好菜放好茶,带着和小春在屋里静静等客来。
和小春照着小镜子整理妆容,不无忐忑:“你说,他还能认识咱俩吗。”
卫蕤翘着二郎腿,悠悠摇头:“不知道……”
“应该记得吧。”
“那,是见到咱们高兴?惊讶?还是恍然大悟,像老同学似的?”
“不知道。”
“烦死了,一问三不知,要你干嘛!”
一个小玉兔的筷托砸到卫蕤身上,卫蕤也不恼,弯腰捡起来,正好裴顺顺和胡唯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裴顺顺用眼神示意着,人来了,人来了!
胡唯跟在顺顺身后,穿着平常的衣裳。
“来,小胡哥,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们都是我在虬城的好朋友,和小春。”
“市二院的产科医生。”
小春姑娘一个打挺,揪着裙摆站起来,紧紧盯着顺顺身后的人。
胡唯目光在小春姑娘脸上短暂停留,眉头,微蹙。
这人……好像在哪见过。
可想不起来了。
小春坐在离门稍远的位置,因此,两人没握手,只隔空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这位,卫蕤,荷立银行搞贷款的——”
卫蕤也整理衬衣站起来,脸上挂着即将和童年致命盟友相认的狡黠笑容。“你好啊。”
谁知,谁知!
胡唯竟然像完全陌生似的伸出手,和卫蕤镇定相握:“你好,胡唯。”
卫蕤笑容僵在脸上,手握着胡唯的手,眼却狐疑地与和小春对视。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我是卫蕤。”
卫蕤,葳蕤?
倒是个好名儿。
相握的手慢慢松开,卫蕤心里惊涛骇浪,怀着满腹心事。
“……坐吧,坐吧。”
窸窸窣窣一阵拉椅子的落座声,一时谁都没开腔。
只有和小春幽幽地盯着胡唯,直眉楞眼地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一句话,问的胡唯脑仁又像之前似的那么疼,疼的钻心。
他看着小春的眼神,写满了‘我应该认识你吗’的疑惑。
和小春重重地靠回椅子,心里难过地忽然想哭。
她之前见过他的。
就在那家应园春。
她堵了他的车,他让服务员把自己找出来,她还和他挑衅,可那时自己竟然也没认出他来。
难怪她觉得他似曾相识,要不,也不会心性上来那样拦着他的车不懂事。
可那时她不知道他是胡唯啊!
他怎么能把她,把卫蕤也忘了。
他在雁城到底经历了什么,那家人又是如何给他洗脑,让他把自己在虬城的朋友忘得一干二净。
和小春心里疯狂呐喊,我是小春,和小春啊。
那时我住你家对门,咱俩总一起上学放学的小春啊。
我家着火,是你听见我求救,砸门闯进来把我救出去的小春啊!!!
和小春想着想着,泪水蜿蜒而下,忽然低头拎包冲了出去。
胡唯还望着裴顺顺一脸茫然:“她……”
裴顺顺机敏拿起茶壶:“她生理期,不舒服,来来来,喝茶。”
可卫蕤不打算这样粉饰太平。
他漂亮地手指转着打火机,那是只充气式的滚轮打火机,通体亮银色,全钢造。
一声冷淡的,不疾不徐的。
“你是……不记得我了吗?”
“那时在东城,卫戍区保障大队的家属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嗡!!!!!
胡唯头痛欲裂——
脑中强迫性地出现一些画面。
炎热夏天,稚子脱了上衣,一盆凉水顺头浇下,头上湿淋淋地滴着水珠,然后爬到滚轮上荡啊荡。
荡着荡着,腻歪了,想跳下来。
可身高不够,只能等着滚轮随着惯性摆动幅度越来越小。
然后找准空隙,嘿地一声跳下去。
双膝跪下沙地上,手也磕破了。
小娃娃拍拍腿上的灰,毫不在意,一溜烟跑到某个楼下呼喊:“卫蕤,出来玩啊!”
不知哪栋楼哪个窗,传出一阵嚎叫,有人中年男人铿锵回应:“卫蕤今天出不去了!屁股让我揍开花了!!”
画面再一转。
一帮孩子分阵营,按父亲的职务高低,有人指着自己问:“他爸爸是医生,怎么算?”
“医生没星儿,去小兵那队。”
“胡说,医生官最大。”
“谁说的?”
“我说的!”
“你凭什么说?”
“你爸爸是团长,上回生病还不是躺在床上让胡唯他爸老老实实的治!他爸说什么你爸就得干什么!敢说一个不字?”
小娃娃们挠头沉默。
三四岁的小卫蕤朝自己招手,有挥斥方遒的大气。“胡唯快来,你站在队头,你是队长!”
胡唯深深盯着卫蕤,还是无法把脑中那个人和现在这张脸重合。
他目光中有着浓浓的疑惑。
卫蕤歪着身子面朝着胡唯坐,认认真真地让他看。
看着看着,看出些小时候模糊记忆中的模样。
胡唯渐渐露出个笑容,笑容有着豁然开朗的灿烂,有着终于想起某件事情地欣喜。
“你是卫蕤。”
卫蕤重重锤了他一拳,死死搂着胡唯的脖子,胡唯也同样搂着他的。两个小爷们互相钳制着对方,像恨不得把对方勒死似的用力。
你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虬城天大地大,夜色霓虹,车水马龙。
孤身在外流落了十几年的孩子啊,终于在这一刻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了他的伙伴,回到了他曾经虬城的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鹊还巣
和小春的眼线被眼泪一冲,在下眼圈的地方泅开一片黑, 卫蕤从后备箱拎了两瓶水绕过来递给她, 抱肩站在路边笑。
和小春咕咚咕咚干掉半瓶, 还是郁郁寡欢:“他记得你, 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
“可能这人一天就能想起那么点事儿, 今天想起我, 没准睡一觉就能想起你了。”
和小春没精打采朝卫蕤翻了个白眼, 心中意难平。
最可气的是,他那么茫然地问自己是谁, 裴顺顺那个杀千刀的竟然还说,啊,小春儿嘛,我女朋友啊。
呸!
和小春提上高跟鞋, 烦闷地从卫蕤跑车里钻出来:“算了, 记不住就记不住吧, 大不了重新认识呗。”
重新认识也有重新认识的好,全新面貌,全新记忆。
卫蕤在她身后懒洋洋问:“你哪儿去?我送你回家啊。”
小春儿姑娘不耐烦地挥挥手, “别管我,心里堵,找个地方再喝点。”
卫蕤一撇嘴,坐回驾驶座发动汽车。
这一拧车钥匙, 卫蕤顿了下, 猛然想到一个细节。
那年……和小春家里着大火。
1994年东城区的第六中学, 每周四是半天。
放了学的小春儿回家自己热饭。
她爸爸妈妈忙,见天没人管她,久而久之,小春儿就养成了极强的动手能力。
那时,家里没有煤气管道,开火全都用煤气罐,小春姑娘似往常开栓,拧开关,炉灶燃起一圈小火苗。
她家这炉灶有个毛病,每次开栓点火都只着里面那一小圈,外面那一大圈需要用带了火星的纸条再点一遍。
十二岁的小春梳着两条辫子,转身去翻过期了的新晚报,然后撕下一条,用引燃了的废报纸去点外面那圈。
点燃后,小春姑娘架上锅热包子,甩甩报纸,随手扔进洗碗池里,进屋换衣服去了。
午后一阵夏风吹过,吹进厨房,吹得还没烧干净的报纸余烬乱飞,一小块带着火苗的纸角轻飘飘粘在小春姑娘的辫子上,引发了一场火灾。
小春姑娘提着裙子坐在马桶上的时候,就觉得黑漆漆地厕所有道圣光。
接着,小春姑娘一声惨叫,哇地一声从马桶上跳起来。
她拧开冲凉用的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浇着她的头发,浇着她背后的衣裳,火苗被浇灭,小春姑娘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烧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推开厕所的门,又被外面的阵势吓傻了。
外头,从她辫子上掉下来的火苗引燃了地毯,也是一片火势滔天!
小春姑娘哭也忘了哭,怕也忘了怕,掉头冲进自己的小房间,想跳窗户。
卫蕤放学回来,远远地,就见小春骑在窗台上,头发乱七八糟地,哭的快要昏过去。
卫蕤站在楼下喊:“嘿!小春儿,你干嘛呢!”
小春姑娘像看见了救星似的,嚎啕大喊:“卫蕤你救救我啊!我家着火了!”
“哪儿着了?怎么着的?”
小春捶胸顿足哪里有时间跟他说这个,口齿囫囵不清:“客厅,客厅……不对,厨房!厨房!”
“你快点救救我啊!!”
她那么哀求自己,卫蕤也傻了,慌乱在四周看了一圈,他朝身边的同伴吼:“看什么热闹啊!找人灭火啊!!!”
一群半大孩子作鸟兽散,开始满院子找人。
小春儿还是崩溃地哭着,嘴里不停喊着:“卫蕤……卫蕤……”
那时的卫蕤就已经充分彰显了成人后的特质,冷漠,理智,有逻辑地有些不近人情。
他这时候救小春儿,能做什么呢,冲上去?
谁知道她家里烧成什么样,要是火势小,她人在房间里,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要是火势大,自己冲进去,白白搭进一条人命。
小卫蕤站在楼下,只能尽力安抚着她:“你别怕啊,他们已经叫人去了,马上就来救你!”
小春姑娘恼火他的无动于衷,她明明和他那么好,好到平常在院子几乎不跟女孩子玩耍,只跟他混。如今自己落难,他怎么能那么淡定!
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多是放学回来的同龄孩子,卫蕤灵机一动,撸着胳膊让他们去搬操场上的大海绵垫子来。
厚厚的海绵垫子铺几层,这样小春儿跳下来就不怕了。
小春姑娘哭的泪眼朦胧,伤心欲绝,正想着自己会不会被这么活活烧死时,住在她家对门的胡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