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唯咧了咧嘴:“都跟你说了他不是什么首长,文职,搞医的。”
“文职,文职也是入伍的年限比你我长,也是老兵。排长,你为啥不问问他当时为什么不来找你?”
问?怎么问?傲气的小胡爷哪能舍得拉下这个脸来问!
越想心越烦,胡唯挺尸似的一蹬腿:“不想了,拉灯睡觉!”
“排长……”
“再说话让查夜的给你拉走了啊。”
“已经拉灯了。”
静悄悄的宿舍开始响起轻微的呼噜声,夜正酣。
二丫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都乐呵呵的。
一个是杜锐说好周末要来她这里看她,一个是就要十一放假了,胡唯有七天的假期。
本来约好周六上午胡唯去找她,二丫一想,杜锐也说好了周六上午来,连忙捂着电话拒绝:“不行不行,我哥上午来,你下午吧。”
“您排的还挺满。”
“我见不得人啊。”
“不是……”二丫抠着沙发上的花儿,“我哥那人,看见咱俩在一块指不定要怎么想。”
她不愿意,那就不去。
挂了电话,还没一秒钟,一个陌生的,尾号四个六的号码就呼进来了。
二丫奇怪:“您好”
没人说话,二丫看了眼号码,又喂了一声。“您好,哪位?”
卫蕤阴嗖嗖的声音响起:“你是杜豌吗?”
二丫对这句话有阴影,小时候她同学找她,往她爷爷家打电话,接起来也是一个严肃男声。
你是杜豌吗。
当时二丫正晃着脚丫子看电视呢,听见这么问,手都抖了。
那端说,杜豌,我是你学校的赵老师,你这次数学成绩没及格,我要见你家长。
小二丫都快吓哭出来了,捧着电话筒也没心情看葫芦兄弟了,抽着鼻子说赵老师对不起,我家里大人没在,我保证下回考及格,你别找家长了行不行呀。
正当幼年二丫颤颤巍巍跟老师保证的时候,那端哄地笑开,一帮男孩子的尖锐欢呼声传进二丫耳膜,小二丫气的脸通红,气急败坏跺脚骂:“李奇奇你有病呀!我要告诉你妈去!”
“略略略,杜豌没出息,看见老师吓放屁。”
杜嵇山从楼上下来,就看见孙女跟电话机那头的人喊的脸红脖子粗,气的呜呜直哭。
老爷子心疼地搂着孙女,给她擦金豆豆。
问她谁打来的,她说是骗子管她要钱。
“不哭了,不哭了,骗子你别理他就得了呗,坏人,打他。”老爷子抓起二丫的手假模假式在电话上打了几下。“以后咱再也不接电话了,不哭。”
杜嵇山一面哄一面想,我家这小丫丫气性儿也忒大,从那以后,谁要再给二丫打电话,开场白只要是‘你是杜豌吗’,二丫就生理心理都跟着紧张。
于是,二丫一脸郑重严肃,仿佛报丧似的:“我是——”
那头卫蕤忽然一拍桌子咆哮起来:“让你二十七二十八两天来报道你拿我说话当耳边风呐?你看看几点了!几点了!”
二丫重重松了口气,听出是卫蕤,也嚣张地拍案而起:“你让我去我就去啊!我又没答应你!”
卫蕤气短:“这么好的工作你哪儿找去?”一思考,卫蕤掐腰。“有谁挖你了?”
“谁人挖我,我这样谁来挖我。”
“没人挖你你怎么不来呢?我办公室都给你收拾好了!”
“哎呀你烦不烦,都说了不想去,我要安心学习。”说完没等卫蕤再讲话,二丫直接把电话挂了。
秘书在门口等待:“卫总,那个办公室给您收拾出来了。您看怎么用?”
卫蕤咬牙切齿:“给我买一排培育盆儿,我种菜。”
胡唯想了想,既然上午不能找二丫,那就去办另一件事。
他展开上次从卫蕤那里拿来的地址,开车摸去了翠微街上的一个小区。
翠微街,听着就该是郁郁葱葱的模样。
路两旁种着高大的国槐,一溜临街的门市店铺,拐进去,两三栋半新不旧的楼,文化气息很浓。
按照门牌号找到一个只有三四层楼高的房子,胡唯把车停好,走进楼道。
202。
岳小鹏刚从南方出差回来,南方这个季节还是湿热气候,车马劳顿,出了一身的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冲凉。
他正在换衣服,听见敲门声,匆匆套上家常的衣服,应了两声过来开门。
“谁啊?”
门外的人没说话。
岳小鹏疑惑地开了门,瞬间愣在了脸上。
胡唯一身便装,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外。
岳小鹏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来!或者说,他没想过他还能愿意来!一时嘴唇抖了抖,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这表情看在胡唯眼里,就是意外之中的不欢迎。
“我是从卫蕤那里问来的地址,以为您没在家,正好,把这个还您。”
一把车钥匙原封不动的递过去。
岳小鹏神伤,迟迟没接。
胡唯深吸气,不欲多留,直接把钥匙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我在学校也没什么用车的地方,停在楼下了。”
说完,他就要走。
岳小鹏追了一步,心碎地一声呼唤:“胡唯——”
胡唯下意识回头,见到岳小鹏的穿着,见着他的形象,震惊万分!!!
他洗过澡的原因,染在头发上的焗油膏掉了颜色,头发鬓角有几抹花白,穿着系扣子的老式睡衣,哀伤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儿子。
没了平时的风度偏偏,气度不凡。俨然是个寻常老人的样子。
真正让胡唯感到吃惊的,不是岳小鹏的长相,而是他的下半身。
本该和睡衣一样的裤子,却是五分的长短。
其中那条左腿没了一半,竟然安的是假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温风至
岳小鹏的家干净宽敞, 普通装修, 客厅的沙发是老式红木的, 铺着几个薄垫。他拎起开水壶去厨房打了点水:“渴了吧, 我烧点水,给你沏茶。”
胡唯坐定, 平静看着这屋里的布局:“不渴,您别忙。”
岳小鹏把水坐到煤气灶上,拧开火:“那也先烧上吧,放杯里晾着。什么时候渴了什么时候再喝。”
烧好水,岳小鹏从厨房过来陪着胡唯坐, 看见他那条装着假肢的腿,胡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他刻意别开目光。
岳小鹏也略显尴尬,尽量找着话题:“今天学校放假?”
“啊, 没什么事。”
又是一阵呼吸相闻的沉默。
胡唯却忍不住了:“您的腿……是什么时候的事?”
岳小鹏穿着五分裤, 假肢刺眼地暴露在外,能看出来, 丢的是左腿小腿部分,膝盖往下紧绷着蓝色压力套, 掩盖伤口兼带连接假肢,支撑岳小鹏行走的, 是一截模仿关节能活动的金属材料。
既然都看见了,岳小鹏也没打算再瞒。
手拍了拍左边的大腿, 释怀微笑。“它啊, 时间可长了, 九九年夏天的事了。”
胡唯问:“是车祸?”
“一次自然灾害,被山石砸住了,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坏死,没有什么挽救价值了。”提起那段往事,岳小鹏始终是平和的,像一个给儿子讲故事的温和父亲。“我那时分的单位在第五防疫医院,也就是现在的传染病医院,你可能还小,不记得了——”
“我记得。”胡唯淡淡打断。“那时医院在丰州,离市里远,就因为这,才搬到保障大队院里去住的。”
胡唯对那个医院印象很深刻,因为那里进出的医生和别的医院不同,小胡唯每次去找爸爸,都被拦在一个走廊门外,然后有护士说,你在这等着千万别乱跑,我进去给你找。
然后岳小鹏就从那道走廊门里全副武装地走出来,带着白色帽子,白大褂,口罩,有时还带着防护面罩。
看见儿子来找自己,他也不敢拎起来抱抱他,就问,找爸爸干啥?
小胡唯伸手,给我一毛钱,我要和卫蕤买冰棍。
你妈哪去了?又去排练了。
岳小鹏高举着双手,侧身,自己拿,自己拿。
小胡唯从爸爸裤兜掏出一把钱,捣蛋捡走两毛,欺负岳小鹏不能逮他,一路嬉皮笑脸地跑远了。
岳小鹏脸上挂着宠爱笑容,看着儿子渐渐跑远:“小兔崽子!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小胡唯拉开医院大门,朝爸爸做鬼脸:“略——”
岳小鹏没想到胡唯还记得自己的老单位,不无欣慰。“对,你那时候常去找我。”
“和你妈妈离婚那年,各个单位组织开展医疗小分队援建下乡的活动,当时安排我们单位去的是西南钤省一个县城,那个县城里有好多村子,常年受环境和地势影响,多发疫情。我在那一待,就是三年。”
刚离了婚的岳小鹏本就处于情绪低谷,加上母亲病逝,毅然决然地报了名。
离婚是冲动之下提出来的,两个人都有责任,原因很简单,婆媳关系不和。
岳家奶奶瞧不上胡小枫天天打扮地妖里妖气去跳舞,胡小枫也和婆婆谈不来。
这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胡小枫很强势,当初生下来的儿子跟了她的姓。
婆媳一起相处,总是关系缓和没几天,就又拍桌叉腰对着吵了。
岳小鹏母亲有一句很经典的话。
“你天天有什么可牛的啊!要不是我儿子没出息认准你,他什么样的儿媳妇找不着!别说生孙子了,就是生一个战斗班现在也该有了!”
胡小枫年轻当闺女的时候也不是善茬,掐着杨柳细腰,气死人不偿命:“生一个战斗班?老太太您倒是想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计划生育的政策都出了您还做着哪个姑娘给您家一窝一窝生孙子的美梦?”
接着,就是砸盘子摔碗地稀里哗啦响。
从胡唯刚学会翻身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吵到胡唯上幼儿园,又从他上幼儿园吵到他念小学。
终于岳小鹏工作调动分到防疫医院,给安排了新住处。
一家三口这才算是真有了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
岳小鹏是很爱胡小枫的,处处纵容她,属于不吭声但胳膊肘向外拐的人。
两人年轻恋爱时属于一见钟情。
八零年胡小枫所在的市文艺团搞军民联合慰问演出,岳小鹏是军医大学的学员,她跳舞把脚扭了,被扶着送下来,有人喊:“哪个同志能帮我们演员看一看脚,严不严重啊!”
守着一帮学医的还能让这事冷场,乌泱泱涌上去十几个起哄好青年,岳小鹏冲在头一个。
“我来我来!我是骨科的!我专业!”
“岳小鹏你说话也不寒碜,你是骨科的,你怎么不说你是看精神病的呢!”
岳小鹏笑拨开一帮竞争对手,脸皮比城墙厚:“精神病也是临床医学的一种——”说着,接过被人扶着的胡小枫,一脸殷勤。“来来来,咱俩到那边医务室去,这儿人多。”
胡小枫那时才十九岁,性格机灵,生的娇俏。
岳小鹏一边用酒精棉擦她脚踝一边套近乎:“你叫什么啊?”
“胡小枫。”
“哟,真巧,我叫岳小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