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说小胡哥三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她说她想吃冰激凌,他能带她吃最好的,最贵的,买一大桶让她可着劲吃,偏偏非要前头加一句。
他想打击她,捡着最难听的话说,可看她真难受地跑了,卫蕤发现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她那么依赖他,八成,也把自己那天作的恶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胡唯。
他今天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只是要看看这话题该怎么挑。
可小胡爷就是不说,就是吊着他,要杀不杀的让卫蕤心里不痛快。
“身体是本钱,别回头把自己搞死了。”
卫蕤皮笑肉不笑:“死就死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享受的我也享受了,回头俩眼一闭,没烦恼呐。”
小胡爷眉头忽然皱起来:“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
不知为什么,胡唯特别反感卫蕤这样,或者说,每个轻视生命的人。
大概与母亲自杀有关,算是留下了童年阴影,小胡爷总觉得人不该这么不惜命,双眼一闭,你是痛快了,但那些活着的人得多痛苦。
男子汉大丈夫,生来肩膀就是扛东西的,扛国,扛家,扛山河辽阔天地宽,扛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有你扛不动的那一天,就是跪下了,也不枉活这一遭。而不是卫蕤现在这样,还没怎么着呢,就把自己死的那天都安排好了。
卫蕤深深盯着他,心情激荡。
他终于找回了点熟悉的感觉。
在卫蕤还是小卫蕤的时候,就总是多灾多难的,他被送到医务室打吊瓶,胡唯晚上在家里吃完了饭,一抹嘴,就跳下椅子去看卫蕤。
当时卫蕤也是现在这样,高烧烧的迷迷糊糊,躺在医务室掉了漆的铁躺椅上,问:“胡唯,你说我能不能死了?”
孩子对死能有什么概念,小卫蕤说的轻飘飘,小胡唯却很坚定地摇头,拉着卫蕤的手:“你不会,我爸说了,你就是发烧了,退了就好了。”
“卫蕤,你不会死的。”
两个男孩子黑乎乎脏兮兮的手拉在一起,还要打勾勾。
这才是他!!
自胡唯从雁城回来以后,卫蕤只能凭着过去对他样貌的印象来确认,这个人真的是我小时候恨不得和他桃园三结义的好玩伴吗?这个人真的是当年救过小春、无形中给我挂上懦夫标签的胡唯吗?
卫蕤也是一半相信一半疑。
毕竟中间隔着那么多年,彼此的脾气秉性都大不相同了。
卫蕤打量着胡唯今天这一身穿着,脱了那身死板的衣裳,轻薄但质感绝对细腻上乘的黑色套头毛衫,随意又无比舒适的牛仔裤,在腰线边缘,是一排意大利字母,这个牌子是卫蕤常穿的!!
越看,嘴角噙着的笑意越深。
他凑上前,手沿着胡唯的腰线往下,小胡爷下意识向后躲,目光浓浓疑惑:“你干什么?”
卫蕤手指勾住那诱人腹肌往下的裤腰边缘,拉开他的拉链,接着,手勾住挂皮带的地方,作势要向下拽!!
他这一摸,摸得小胡爷脑子嗡一声,以为卫蕤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下意识站起来躲开,用了招擒拿术冲着卫蕤膝盖就是一脚。
咣!!
卫总监被反钳着跪到沙发里,脸死死贴着扶手,压出一道红印子。他也不在乎,只是不管不顾的闷乐。
乐的小胡爷心生烦躁,下狠手掰住卫蕤胳膊:“你再——”
卫蕤口齿不清:“别别别,我看见了。”
有些迟疑地:“看见什么了?”
“你腰后头那块胎记。”
松了一口气,合着是要验明正身。
小胡爷直起身把裤子系好,又不解恨地踢了卫蕤一脚。
卫蕤缩在一角,晃着自己被扭疼的脖子,呲牙咧嘴:“你以为我要把你怎么着?”
“十多年没见了,我替岳叔看看这儿子是不是冒牌货怎么了?”
这回,轮到小胡爷冷笑了。“你当谁都愿意瞎认爹?”
一句话戳到胡唯痛处,毕竟,这亲生父亲活着十几年不认儿子,不是什么光荣事。
卫蕤正色起来,他差点忘了。
“我一直想问你,胡阿姨当年是怎么没的?”
“自杀。”
卫蕤吃惊:“自杀?”
“对,自杀。”小胡爷重重仰回靠座,悠悠惆怅。“我还在寄宿学校,忽然雁城那边的家里来人找我,说让我回去看看我妈。”
“去医院的时候,让白布蒙着,一点体温都没了。”
卫蕤受了打击似的,良久没言语。
他摸了一支烟来吸。
烟吸到一半,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我想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一句一模一样的反问:“我也想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卫蕤垂下眼,磕了半截烟灰:“我……”
话一出口,自觉沙哑。
“我喜欢……我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有时就是那一眼,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你看的顺眼,她脸上的一颗细小的泪痣都能成为你喜欢她的理由。
卫蕤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眼里含着深深愧疚:“我知道不可能。”继而自嘲微笑。“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这么干。”
在朋友和女人之间,卫蕤不想失去的,始终都只有朋友。
那个仰头看着他吊瓶,和他拉手打勾说别死的朋友。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地物冻
晚上有集合, 临近五点钟, 外出回家探亲的学员纷纷赶回学校,整理床铺, 换衣服。
杜星星低头系着裤腰带:“排长,过节你去哪了?”
胡唯稍抬着下巴扣领子纽扣:“回家办了件大事, 你呢?”
杜星星眯起眼睛,笑的开心:“我也是,回老家办了件大事。”
胡唯侧了侧头:“看女朋友去了?”
“你咋知道!”穿好裤子,又拉出小马扎换皮鞋。“去她批发市场看了看,帮她干了些活, 排长,等明年三月, 她就能上学了。”
杜星星穿常服的机会很少, 领带都是系好一次, 反复套在脖子上的。他对着镜子整理了几次都弄不好, 胡唯接过来,把领带全都打开, 给他重新系。
边系边说:“星星,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二十二——”
“入伍也四年了。”
“嗯, 马上就第五年了,我这回还去看了我们连长, 连长说让我好好学, 回去了让我给他们上课。”
一个十分整齐漂亮地领带结系好, 胡唯往上一推, 给他紧了紧:“那就好好学,别给你们连长丢人。”
当初他离开沈阳时,他的指导员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走了,别忘了你是我们九连出去的兵;走了,好好学,别放松,去哪你都错不了。
走廊吹集合哨,众人穿起常服外套,拿起公文包,去外头列队。
因为之前放假匆忙,半个学期的总结和成交考核都没来得及说,这次放假归来,要抓住这个时间好好讲评一下这批学员的学习情况,和未来下半个学期的课程安排。
临着教室不远的教工休息室里,几个人围成一圈,正在商讨下一步的教学任务和分组名单。
因为学员在原部队的分工不同,军衔不同,接下来要有针对性的进行授课培训。大体来说,就要分成两队。
一队务实,注重实操,多练多战,在岗位上出经验。
一队务全局,培养大局观念意识,注重深层理论学习。
电脑上是这批学员上半学期的各门考核成绩,综合排名从第一到第四十二,上头是每个人的一寸照,下头写着原单位,职务。
分队完毕,名单递给宋参谋长看,他端着名单问了一句:“这个胡唯怎么给划到这边了?”
有人解释:“之前征求过原单位意见,他们的意思是想请我们注重实战化培养,对这个人有安排。”
“什么安排?”名单卷成一卷,宋参谋长站起来。“是哪个侦察连的连长有空缺了?哼,想跟我们抢人呢,都是老套路。”
“您和蔡主任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说起来还是我的领导,我当兵那年他是我的排长——”提起往事,不胜唏嘘。当年,他可是被老蔡排长治的够呛。
“把他换过来,参加下一阶段的机关战术培训,我对他另有安排。”
不是老宋同志徇私,因为岳小鹏给他看过病,就对他儿子多加照顾。老宋谁不知道,多铁面无私的一个人,又是多爱惜人才的一个人。
四十二个人里,只有胡唯的成绩和邱阳不相上下,不是你压着我,就是我压着你,老宋喜欢年轻人这种互相较劲的样。
另外——
这个从雁城来的孩子,是有点真东西的。
他观察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小中尉的逻辑思维非常强,不懒惰,善于思考和运算,本来以为能有多大神通,结果调出他在雁城的档案一看,嗬,竟然给放到了机关收公文。
蔡喜不给当成宝贝,送来了他这里,老宋同志可是要好好打磨一番,收起来藏好的。
这天,早上七点,二丫还在昏睡,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吆喝安排声,什么这盆水果摆在哪,什么香炉碗的位置要朝东,叮叮当当,吵得二丫趴在窗前,掀起一小块窗帘往外看。
只见卫蕤带着两个人,正往院中间抬桌子。
二丫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气势汹汹站在门口叉腰:“你又来干什么呀!”
卫蕤像没听见似的,往地下摆了两个蒲团,朝她笑眯眯招手:“你来!”
二丫还没睡醒呢,看着又是蜡烛又是香炉的,满脸懵。
她睡觉的衣服被她滚得皱皱巴巴,裹着一件绒袄,没梳头没洗脸,立在房檐下。
“你到底要干啥?”
卫蕤笑意不减,“咱俩拜把子——”
谁要跟你拜把子,保不齐睡觉做了什么梦,大清早来她这里发疯。二丫可是个记仇的人,卫蕤说的那些话她都在心里用小本本记着呢!
于是拎着卫蕤撵小鸡似的把人往外赶:“走走走,谁要跟你拜把子,大早上你搞这些让人看见东西像什么话!不知道还以为我家里有白事呢!”
卫蕤被推着一步三回头:“哎哎,你别撵我啊,我真的诚心诚意跟你拜把子,你比我年纪小,我认你当妹妹。”
“谁要给你当妹妹,我哥哥已经够多了!感情泛滥没地方放,回去找你妈妈呀。”
卫蕤抱住门口一颗树,死扒着不走:“那你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啊!把我认下,我给你好处!”
二丫松了手。“啥好处?”
“你几个哥哥都给你啥好处?”
二丫鼓足劲儿抱住卫蕤,要给他扔出去。
“别别别!有好处,有好处!逢年过节给你红包。”
二丫放下卫蕤一条腿:“还有呢?”
卫蕤词穷,挣扎良久,投降:“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二丫一鼓作气:“你不许再掺和小胡哥在虬城的事情了,你也不许帮着小春儿撮合他俩,你更不能逼着我去你银行工作,总之——”
“就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上,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别吭声。”
“成交!!”
被卫蕤拉着跪在香案前,二丫还纳闷:“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拜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