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倒是好了,就是湿气太重了。夏天倒还好,阳气重,日照足。这一到秋冬可就成了最阴寒的地方,管你有地龙火墙,对身体总是没有好处的。
怪道动不动这不舒服那不爽快,换成年人也未必能经受的了,何况一个孩子。
萧歆一进门就先皱眉了。大热天的,门窗紧闭,屋子里还闷着一股子怪味儿,住着怎么能舒服。
还没进里屋,就让人把外头几扇窗户都给支棱开,一通风,空气里弥漫的那股气味才慢慢淡去。
“嫡额娘。”
萧歆这才寻声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羸弱的小女孩在朝自己福身行礼。
明明是比弘晖要大上两岁,看起来却比他要小的样子。也是瘦瘦的,气色看起来还不太好,没什么血色,白生生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半点姑娘家娇俏可人都没有。
难怪四爷临出门的时候还反复交代,替他照看好孩子们。这可真是一窝的病秧子。
见南迪在那站着有点晃,萧歆忙叫人扶了去坐。
转头就询问了屋里的请没请大夫来,是个什么症候,有没吃药。
“回福晋话,大格格这是来潮了,奴才们会悉心料理好的。”嬷嬷低着头回道。
萧歆怔了下,这么小就来潮,怪道看着脸上没血色。又打眼看了看屋子里留用的几个人,要么是小的不经事儿的,要么是老的不以为意的。
就这么一屋子奴才,能把南迪伺候好,萧歆还真不信了。
而且这姑娘家头一遭来潮最是紧要,不仅是要把身子料理好,就是心里上的疏导也是必不可少的。
看南迪的样子,这教养嬷嬷也是个摆设?
萧歆也不背人行事,当即就让人叫林嬷嬷来,吩咐她挑几个利索的来伺候大格格。
这可把一屋子老小吓的够呛,纷纷跪倒在地求饶。就是南迪也不免要为她们说上几句好话。
“嫡额娘千万不要怪罪她们,我这屋里原来听使唤的人也是够的,只是额娘那里这些日子暂时人手不凑这才调用了过去,不消几日她们就都回来了。”
这个大格格倒是真和软,怪道这些奴才不拿她当回事。
当然,这也是上行下效的结果,如今一个个的都巴不得窜到李氏跟前去大显身手,谁有心思放在一个格格身上,早晚要嫁人的人,伺候再好还能怎么样,左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而且李氏这个当妈的也忒不像话了,合着在她眼里儿子是宝,女儿就是草了。怪道大格格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人都说是夫家不好的缘故,这才郁郁而终。
要萧歆说这归根结底还是从小就没把身体养好,要不一个健康的人怎么可能随便郁一郁就去了的。
萧歆也不跟她理论奴才好赖,只是握了握她那透凉的手,含笑道:“格格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南迪低着头,有点羞赧,“嬷嬷说过,这就意味着为以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做好准备了。”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很好听。
她这话虽说没错,但这教导的未免也太粗暴了,还是个孩子呢,这么早教这些干嘛。
不管萧歆怎么看不过去,都毕竟是别人的孩子。
她也不想管的太宽,这边让人去知会了李氏,私下里却叮嘱林嬷嬷这几日多关照一下,不管是饮食坐卧,尽量让大格格舒心。
萧歆刚回正院,就碰上了往外撵的弘晖。她不免好奇,都下课了,还急着做什么去,“马上到饭点了,你这是要打哪去。”
不过,看那风风火火的,这些日子的调理总算是初见成效。
“听说姐姐身子不适,我过去瞧瞧她去。别让不经心的奴才给怠慢了。”
四爷的孩子,除了还小的三阿哥,可就剩弘晖跟南迪这个格格,而且两人又年纪相仿,彼此之间骨肉亲情很是浓厚。
他这是要去给南迪撑腰长脸呢,一个阿哥的分量,可比格格重不知道多少,何况弘晖还是嫡长子。
但这事还真不是弘晖好意思去探问的。萧歆这便把人拦下,“额娘已经去过了,一点小症候,没什么大碍。而且她也刚吃了药歇下,你就别去打扰她歇息了。真不放心,晚些时候再打发人过去问好便是。”
弘晖这才打消念头,随萧歆进屋用饭。
自从萧歆跟弘晖相处以来,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变化,不说欢蹦乱跳吧,起码不再是一副见了妈也拘着的样子,随性了不少。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萧歆发现弘晖这孩子的运动细胞还是有的,只是平时四爷在家不太敢表现出来。四爷一走,听说还骑在侍卫的脖子上要爬树上去掏鸟窝
这可把萧歆给吓得,鞋都没穿好就忙忙撵了过去,就怕下面人劝不住,还一劲儿的往高了爬。
等到跟前的时候,那孩子早就下来了,还笑嘻嘻的捧了一只画眉鸟,献宝似的给萧歆,“儿子盯着这鸟好些时日了,好不容易等到它的小鸟飞走了,独立了,这才给逮了下来,送给额娘,它的声音可好听了。”
萧歆本来要说上一顿的,爬树可是很危险的,摔下来就不是闹着玩了。
可见弘晖笑的灿烂,到底不忍心拂了他的一片好意,还顿下身平视着他说:“要不让谙达教你一些武术拳法如何。”其实弘晖是有谙达的,只是四爷一直觉得他现在还小,没让教什么太过正经的东西。
这会儿身体也在一点点养好起来,正是可以加些强身健体的武术来提高身体素质的时候。
对此,弘晖自然是高兴的,他其实早就想同阿玛提这事了,就是一直没敢开口,怕被说是自不量力。如果可以趁阿玛不在家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阿玛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第8章
日子就在母子俩的日常中悄悄滑过,转眼四爷都离家几个月了,走的时候还是热的恨不得一天到晚泡水里,这会儿却已经入秋了。落英缤纷,草木枯黄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北风一吹,早晚温差就开始大起来了。
这期间四爷来过两封家书,除了报平安问候家里情况,再就是说些在江南的琐事,甚至是在外面饭菜合不合口,思家念孩子这样的零零碎碎写了两页纸。
这真是刷新了萧歆对四爷的认识,这个不善言辞,又擅于打击报复的面瘫,原来在笔头上的功夫也是了得的。
这日春喜带着几个小太监在院子边靠墙根的地方翻土,萧歆看到了就随口问了句王嬷嬷。
“那一围子的藤蔓疯长的都野了,贝勒爷怕夏天的时候里面窝个蛇虫鼠蚁的吓着主子少主,走前就吩咐给处理了。这会儿趁着花园里也在翻新,就张罗人手一起翻了,来年撒上些娇艳的花种,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萧歆就了然了。
因为想起府里的用度基本都是内务府供应的,别的东西都好说,只是蔬菜这一项太过差强人意了。也许本来是挺好挺新鲜的,等派到各人府上,差不多也是蔫蔫儿的了。
就萧歆上一世当大厨养叼的嘴,还真是吃不惯这分下来的菜,她最喜欢的就是现采现吃。所以也不跟林嬷嬷说,直接就让春喜吩咐下去,把花园的东南角那块圈起来搭个棚子,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反正四爷以后在圆明园那个大园子里都敢请旨种菜,这自家的府邸有什么不能够的,而且又不止惠及她一人,四爷自己不就酷爱素菜。
等到菜圃按照萧歆的意思搭建好后,她便带着弘晖换上棉布衣,拎上锄头去上实践课去了。
弘晖倒是有点犹疑,“咱们这样真的妥吗额娘。”粗布衣裳也就算了,光着脚在家里务农,让人听去了又该有的编排了。
萧歆便道:“放心,这在自己家里呢。”不说下人们被林嬷嬷整治的服服帖帖,就是她说要去翻地的时候,王嬷嬷早就把远近的下人都撵干净了,这会儿且没有人敢凑过来看热闹,要不萧歆也不能这么大着胆子带儿子过去。
“什么?”林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开始福晋要整个什么菜圃,她就很反对,可四爷不在家,她也不好过于干涉。没想到这会儿还要带着大阿哥做粗活?这还是亲生的吗?让下人怎么看。
是以林嬷嬷丢下算盘,一劲儿撵了过去。心想这福晋爱折腾没关系,她要是再不劝着点可就失职了。
弘晖一开始觉得新鲜,撸着袖子卷起裤管刨的很是起劲儿。
只是没半天,就有点受不了了。细皮嫩肉的手掌被磨了好几个泡,他倒是能忍,就是再干活的时候不那么得劲儿了,甚至还有点兴致缺缺。
萧歆也不说弘晖,只是在休息的时候拿了空间里种的草药磨成的粉替他擦了手。并且问他,道:“你可知道农户人家是怎么做活吗?”
弘晖认真想了一下,回答说,“种地收割。听先生说,大多数人家还因为地少人多,而税收又是按人头计算的,根本承担不起,索性就把地卖了,去租地主家的田地,可即便如此,一年下来真正剩下的可能只有收成的三四成。再要是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可能连租子都交不起,要么借,要么只能发卖家里的孩子。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土地越来越多,朝廷的税收却还在逐年减少,富人越来越富有,而穷人越来越穷的根本原因。”
呀,萧歆真是没想到这孩子会想那么多。她其实只想让弘晖知道劳动人民的辛苦,这也是她前几世切身体会过的。像他们现在的生活条件,是很难体会百姓生活的疾苦,光靠道听途说远远无法想象。而且他以后是要继承四爷的,提前了解一下百姓疾苦没什么不好的。这便解释说,“你说的对。天下百姓苦者居多,但额娘想跟你说是,劳作这件事。种地可不单单是把秧苗子种下去那么简单。翻地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可不是所有的农户人家都有牲口来犁地,那地又是非翻不可,还不止要翻一次,这便只能用双手一亩一分的去翻去刨。我们这里拢共不过二亩地,而且还都是府里的奴才翻过一遍的,你尚且经受不住这苦楚,可想普天下那些成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又该是何等艰苦。”
弘晖恍然:“所以每当碰上灾年,皇爷爷总是要下令当年免税,抑或连免三年。这是体谅百姓疾苦,也是与民生息。”
萧歆就忍不住摸了摸弘晖的头,“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要体会百姓生活毕竟是难的,可是现在的生活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先人打下这片江山,不是靠某一个人来守,而是咱们爱新觉罗所有的子孙一起来守护,才能完成的千秋大业。”
弘晖就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四爷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要去花园的林嬷嬷,听说福晋正带着大阿哥在花园里翻地。乍一听倒是惊讶,但随即就觉得有失体统,堂堂一个福晋竟然带着阿哥在家务农。不说让满府上下的奴才笑话,就是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正急忙忙的赶过去,没曾想却听到了母子俩的一番对话。
不说有什么错处,却是很颠覆他的认知,心里的感觉也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似的,不仅不困于内宅权利了,就是对有继承权的嫡子也不再灌以严格的管教。
萧歆猛的看到四爷也是吓了一跳。
但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的,心想八成是不爽动了他的花园。这便趁他开口前拎着弘晖凑上来,“爷这一路可还顺畅。”也不等回答,又指着菜圃笑道:“您瞧我把这儿弄个菜圃可好。这眼看马上就入冬了,把暖棚盖上,种上些绿叶菜,爷冬天也不用馋着没青菜可吃了。”谁又能想到这位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原本还想着他没这么快回来,等这个菜棚子里的菜长好了,他看到的时候也许就不会生气了吧?这会回来,萧歆的心里也是没底的很,他要是真动怒,估计都能把这个菜棚给拆了?
四爷睨眼,合着这么做都是为了爷?
可瞧着眼前这一对母子俩光着脚,一身的泥,巴巴的等着夸的样子,他倒是也说不出口再责难的话。
“紧着去洗了,仔细着凉。”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偏生硬了些。
萧歆嗳了声,拉着弘晖就赶紧回去了。徒留四爷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看着兀的多出个菜圃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得劲儿的。
他这个院子可是请人精心设计的,哪里该布什么景都是有说头的。尤其这个花园最得他的喜欢。
可如今都已经这样了,还能给拆了不成?那不是要打福晋的脸,这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除非日子不过了,才找不自在。
这便在心里默许了萧歆的行径。
等晚上洗漱毕了,四爷早早的就把弘晖打发回他自己的屋子去了。
“爷这一路上定是辛苦了,瞧您清减了不少呢。”说着还打算叫个人进来给他捶捶背捏捏肩,松快松快。
四爷却不需要这服务,只让萧歆坐到自己身边,“没事,不过是苦夏。”
萧歆瞟了一眼,这眼看就要秋分了,您还苦哪门子夏。
再想想之前寄来的家书,得,这就是位挑食的主,估计是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才把自己给糟践瘦了。嘴里却说,“没事儿,回家了总能补回来。”
四爷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拉着萧歆的手,靠在床头,唠起了嗑。“爷倒是没想到你还能放下身段陪弘晖去做这些事情。”指的是翻地。说着就感慨起来,“咱们皇家这些子孙就是事事都太理所当然,对天下苍生少了一份爱戴之心,只知利己,忘了什么是长治久安之道。”
“都是不知疾苦为何物的龙子凤孙,这也是难免的。”带弘晖去刨地,她主要的目的其实不过是想让他了解了解餐桌上的菜是怎么来的,要有机会认识五谷,那也是很有益的实践课程。不过对于四爷的话,她可不敢邀功,“我一个关在内宅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解,要说教导,还是得爷。”
四爷点了点头,“弘晖这孩子资质还是有的,就是胆子小了些。”见着他除了行礼问安,你不问,再不多说一句。
萧歆心里白眼,连兄弟都要忌惮三分的人,儿子要不怕才奇怪了。嘴里却说,“既然爷也知道弘晖胆小,有时候更应该多给他点鼓励。”说着就把上次弘晖说到直郡王时两眼放光的事说给四爷听了。
四爷听了很是深思了一会儿,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第二天一早四爷就起了。
萧歆以为这是要进宫交差,这便撩起帐子,边打着哈欠边说,“爷吃点再出门吧。”
四爷回身坐床边上止了萧歆的动作,“你这日子过糊涂了?皇上这会儿还没回京。爷带弘晖去马厩挑匹马驹就回来,你且再睡一觉,等回来再吃不迟。”说完,还替萧歆拢了拢头发。
萧歆这才想起来,在四爷去江南的时候,皇上带着几个阿哥并几位娘娘去了热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