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一边念叨着顾凝的好处,一边将这白瓷罐上下翻看了一遍。就是个透白的瓷罐,没得什么“武当”或者“全真”或者“顾凝”的字样,她放下心来,吁了一口气,将膏子揣进怀里,赶上前面的梁星和魏方一道下山去了。
待到了一行的马车附近,一眼瞧见袁松越正朝这边看来,薛云卉便把那瓷罐掏出来,在手里抓了抓。其他都好说,这一罐膏子得先给他过了眼。
薛云卉觉得自己简直是那偷腥的猫,在外边添了一下鱼尾巴,回到家里得把嘴先擦干净。真是可悲啊!
其实人家顾凝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个女子,谁晓得鬼侯爷没事爱吃什么飞醋!况且顾凝可是全真教的道士,别管她是女子还是男子,人家看在眼里都是一样的,真真没什么可提防的。不过她还是秉持着小心谨慎的态度,这会儿到了袁松越眼前,见他含笑朝自己招手,便直接手里攥着那罐梨膏快步前去了。
“回来了?可口渴?”男人问她,顺手将桌上冲了香茗的茶杯递了过去。
方才被顾凝灌了一大碗水,薛云卉根本不渴,当下并不接,反倒把梨膏拿了出来,递到男人面前,“我方才瞧见那火神庙里的道士竟然有这梨膏,问他们方子,人家不给说,倒是给了我一罐,你说有没有意思?”
“是么?”袁松越笑着接过来那白瓷罐,见着白瓷细腻,质地考究,不由地问:“哪里来的道士?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薛云卉连忙道:“不知道呢,听口音是南边来的,许是南边来的道士都有钱吧,随手就是一罐梨膏。”
她说着,袁松越已是打开了那白瓷罐,浓郁的甜香飘出,果然是梨膏没错,比他在宫里得来的看起来倒也不次。只他不经意地往那罐子木塞处扫了一眼,目光倏忽一闪,随即又塞上了塞子。“是好东西。我正巧觉得口鼻干涩,穗穗送我了吧。”
薛云卉没想到鬼侯爷竟也有跟她要东西的时候,一愣,随即便道:“拿去吃便是,正好润肺!”袁松越点头不语,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息,又越过她往来路那火神庙看去了。
第274章 过招
瘦杆什么时候往那火神庙又去了一趟,薛云卉不知道,他从那火神庙回来,薛云卉更是不晓得。
反倒是袁松越听了瘦杆的回禀,将那小罐梨膏拿出来闻了闻,拔开瓶塞,定定地看了那木刻的“全真”二字几息,冷冷哼了一声。
那呆子估计是没想到顾凝赠她这东西上刻了字,还耍着小聪明先跑到他这儿来过他的眼。不过顾凝定然知道,这东西说不定就是故意拿给他看的。
瞧瞧那呆子有多呆,偏她还以为顾凝是什么心思单纯之人。
袁松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暗叹了口气。
而不远处的火神庙中,顾凝也在幽幽叹气,晏嵘过来见他魂不守舍,哀叹一声,“师弟,要不要师兄给你念一念定魂咒?你这魂儿都被勾跑了!”
顾凝低头说不用,眼睛看着脚下的砖石,缓缓道:“师兄说得是,她不用我护着,自有人护着。”
晏嵘摇了摇头,“方才有个练家子来探,是你引来的?”
顾凝点头。他给了她一罐在木塞上刻了字样的瓷罐,果然没能瞒住那人的眼,那人比他警觉,也比他处身自由,更比他得她的信任。
“唉……”晏嵘看着自家师弟那低沉的样子,叹息不止,拉了他起身,“走吧,做事去吧。”
……
众人过了吕梁城,继续往西行,下晌到了一片水塘附近,袁松越道是此处景色宜人,可以暂歇两刻钟,众人赶路也都累了,自然都道好。
薛云卉刚在马车里迷糊了一阵,现下下了马车,便被袁松越牵了手,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眼瞧见这片广阔的水塘,水面波光粼粼,塘边芦苇丛丛,有白鹭鸶张开细长的翅轻巧划过,哑而响的叫了一声。
薛云卉惊叹了一声,又指着那划过的白鹭给袁松越瞧,“这水鸟这般俊俏,就是一管嗓子可惜了,怎么比鸭子还难听些?”她哈哈笑,西斜的日光打在她的笑脸上,袁松越瞧着心神一荡,上晌她瞒他顾凝之事带来的些许不满,瞬间消散了不少。可袁松越却在心里提醒自己,别被她又哄了去。该教训的,就得教训。
于是他只浅浅地“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往高耸的苇丛里走去。
脚下把枯黄的苇杆踩的吱嘎吱嘎响,薛云卉低声笑道:“走这么深作甚?别脚一滑掉进水里去了!”
男人不语,只拉着她继续往前,薛云卉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就在差点摔倒的时候,男人才突然站住了,薛云卉不意他突然站住,撞到了他背上,男人却不回身看她,负手站在这片苇子里,面朝那日光照耀下波光摇动的水塘,道:“穗穗,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薛云卉听得心下一惊,这话什么意思?
“自……自然是很好,侯爷你……怎么了?”她咽了口吐沫,小心觑着男人的后背。
风吹动的苇叶在他身侧晃动,茶白色的衣袍伴着苇叶翻飞,薛云卉突然有一种他欲成风归去的感觉,不由地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侯爷?”
“嗯,”袁松越浅应了一声,却不回身,负在后背的手任由她握着,又道:“既然穗穗觉得我待你尚可,今日为何要骗我?”
薛云卉如遭雷劈,立即愣在当场,原来被他看破了!
她瑟瑟似要缩回手去,手下却被人抓住了,视线在他后背上打了个来回,脑中回响这他的问话,恍惚中觉得他方才问话的腔调似乎有些委屈。是她瞒他所以委屈吗?
唉……她这不是怕他吃没必要的飞醋,非要跟人家全真教的弟子一争长短吗?
然而眼下……
“侯爷是说那梨膏吗?是我在火神庙遇见顾凝时,他随手赠我的。我怕侯爷生气,便扯谎了。”她越说声音越低,像个打翻了家中值钱摆设的小孩。袁松越背对着她,忍不住弯了嘴角。果然他选得地方没错,时机恰好,说的话又正经戳到她心上。极力忍着笑,他不回头,又问:“怕我生气?”薛云卉低着脑袋点头,“你昏迷那会儿都怕我往武当山去,现如今醒了,更是……”
袁松越听着挑了下眉,好像是这么回事,自己这吃醋吃得……咳,确实有点厉害,难怪她不敢多说。
他默了一默,又道:“那也不该骗我。”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连忙应声说是,“我根本也骗不了你,不是么?”
袁松越听见她很有自知之明,又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这笑越发地绷不住了。
罢了罢了,她那点子小本事,自然是骗不了他的,如今她又认了错,他也就别抓着她不放了,再吓着她就不好了。
一回身,揽她入怀。
“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骗我了,不然……”
苇叶在水面吹来的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鬓角的细发被吹得抽打在脸庞。薛云卉战战兢兢,一边点头不迭,一边心道,这人心思实在是太过细腻,往后行事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
平凉府已是临近大宁和瓦剌边境,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行至平凉府,天已转冷,带来的衣裳抵不住西北凛冽的寒风,袁松越下令在平凉府暂时住上几日,该采买的采买一番,然后再往师父白苓如今的住处去。
白苓来信提及的地方在平凉府的静宁州,她落脚的地方不是县城也不是村镇,倒是那静宁州和隆德县只见的一处当地有名的书院,名曰扶摇书院。
袁松越当时听了这书院的名字便是一怔,再拿来那白苓夹在信中的图纸一看,便直接笑出了声。
当时袁松越问薛云卉,“穗穗可知这书院名字是谁取得?”
薛云卉自然说不知,“总不能是我师父的吧?怎么侯爷连这个都知道,这书院名声很大?”
袁松越自然说不是,却笑道:“这书院委实名声大,最初在这书院读书的人,如今皆非富即贵,这名字乃是忠勤伯夫人当年随口取得,倒也正应上了。”
薛云卉略吃一惊,可她师父怎么回跑到人家书院住下来了呢?
白苓的心里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只道是在这处落脚不准备回去了,这才让师姐妹前来相见一番。
私下里,薛云卉和梁星也猜测过,当梁星把师叔祖的话拿出来时,两人皆有些心下有了数,师叔祖可说了,她们师父可是寻姻缘去了。约莫,是真的了吧?
毕竟师叔祖足不出户,却把这师姐妹二人都言中了。
第275章 扶摇书院(上)
连绵起伏的山脉顶端,一片一片的山顶积雪就像是天边的云彩,高耸在山巅,犹如在天边。
十月的天气在这群山之间,已是寒冷刺骨,薛云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直往袁松越身侧躲,“若不是你让我穿这披风,这会我都被冻死这在了!”袁松越让她别说话了,把她往怀里搂了,“风大,小心受凉,快上车吧。”
薛云卉这厢点头,上了车。进了平凉便多添了车马,薛云卉被袁松越揪着跟他同乘一车,这会儿上了车,倒有觉得他好,直往他怀里钻。这个人手未见得热,怀里却是暖的。
袁松越抱着她暖了一会儿,问她:“回头见了你师父,你准备如何同她说?”
“说什么?”薛云卉抬头问他。
袁松越没回,哼了一声,盯着她看了一眼,当即将她从怀里推开了去,佯怒,“既然不晓得说什么,便去旁处取暖去吧!”可他越推,人家粘他越紧。
薛云卉咯咯笑,“我怎么说?我就说这位是瑞平侯爷呗!至于侯爷为何而来,我也不晓得啊!嘿嘿!”
见她嬉皮笑脸,袁松越哼了一声,“讨打!”
薛云卉仍旧是嘿嘿地笑,又抓了他的胳膊问:“侯爷想让我怎么说?”
袁松越盯她,“是你想怎么说。”
“我想怎么说?那我不告诉侯爷。”薛云卉同他耍起了贫嘴。
袁松越拿她没办法,推她推不走,说打舍不得,心道自己上门虽没有冷成这么名正言顺,倒也只能看怀里这人有没有良心了。把她养得白胖了许多,水涨船高,她总该也长了些良心吧。
袁松越抱着薛云卉琢磨了一阵,后者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迷糊了一会,马车行驶渐缓,前边驾车的二胖回禀了来,“侯爷,夫人,到了。”
一说到了,有人立时醒了,这便要从他身上跳下去,袁松越一把揽了他的腰,“穿戴好再下去,这山腰间冷得更厉害!”薛云卉自然听他的,麻溜地披好披风,这就要跳下车去,下车之前倒是很有良心地朝袁松越嘱咐了一句,“你也多穿些。”
袁松越笑着朝她颔首,她这便跳下车寻梁星去了。白苓信中说,到了此地跟门房道是来找白苓道长便是,薛云卉和梁星说了两句,两姐妹便相携要上门寻门房通禀。
然而还没走上前去,正好后边赶来一架马车,那马车直奔门房而去,到了门口往里喊了一句,立时有人上来开门了。
这会的工夫,袁松越和冷成已经走上前来。那两人要拜访可比师姐妹二人正式多了,打扮妥帖,穿戴一新,方才后边赶来的两架马车上下来两位妇人,目光从师姐妹身上一晃而过,一眼瞧见这两位男子的敞亮打扮,便是看住了。
薛云卉暗暗拉了梁星一把,道:“师姐,咱们穷,还是往一边避一避吧。”
梁星说是,两人默默地退后了几步。果见那两位妇人中,有一位年长些的,上前同袁松越和冷成说话。
“两位是来寻人的?”袁松越点头,客气道是。
那妇人立时便笑了,“那快进去说话吧,外间风大。”
一副山庄主家的态度。
袁松越朝她道谢,朝驾车的二胖示意,那妇人也不再多说,又打量了袁松越和冷成一眼,这才转身和另一位年虽小些的妇人往院中去了。
袁松越回过身来,这才瞧见避在一旁看戏一般的师姐妹二人。他同冷成对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后者深深地闭眼叹了口气。
薛云卉却朝梁星撇了撇嘴,“师姐,人家嫌弃呢!咱们没得华服,只能赶紧把书信拿出来了。”袁松越再听不得她嘴里跑马,一把拉过,“门口风大,别耽搁了,快进院寻白道长要紧。”
他这么说,还在人家门口,薛云卉也只得道好,这厢和梁星快步跟进了门去,直奔门房而去。门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翁,薛云卉问道:“老人家,白苓道长可在此处?”
这处风大,这位老翁耳朵也不好用,摇摇头示意薛云卉没听清。薛云卉刚想再说一句,却听见后边那刚进门的两个妇人说起话来。
“我就是专挑她不在的日子来的。不然爹还能听我说一句吗?你姐夫如今都被人笑话了,说背靠这么好一口井,竟不晓得打水喝,只等着旱死!”说话的是年纪大些的妇人,看模样不及三十岁。
那二十出头的小妇人不过是叹了口气,说了什么“许是和她没干系”这样的话,后边便没了声音。
薛云卉自没空听人家闲话,又提了声音问了那老翁一遍,“敢问老人家,白苓道长在不在此处?”
她这回拔高了嗓门,那老翁听见了。
“白道长?今日不在!”
这是什么情况呢?什么叫今日不在?
薛云卉和梁星对了个疑惑的眼神,刚想再问一句,却听着后边有人走了过来,未及走进,便道:“这是书院,不是道观!我看你二人找错地方了!”薛云卉和梁星回过头去,见着说话的正是那年近三十的妇人,不由地皆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妇人的话。
这妇人见着师姐妹二人不说话,立时一声哼,拔了声音同那老翁道:“咱们书院是什么样的地方,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能进的!把那两位公子的马车放进来,便让这二位出去吧,别耽误了人家去寻道观!”
这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薛云卉立时哼着笑出了声,然后看着那妇人道:“这位善人恐没明白,咱们同这两位公子是一行的。”
话一出,那妇人脸色又有些挂不住了,她一旁的年轻妇人拉了她一把,“姐,走吧,别管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