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卉听说是道观,不由地挑了挑眉,“是么?后来道观缘何就成了庄园了?”
樊坚说这可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有位真人曾在此炼制丹药,收留受灾村民,也算是普渡众生。后来真人飞升,道观也传了下来,只可惜有一代主持道长与反王私下勾结,在观中养兵,反王造反被杀,这道观自是少不了被清算,在此修行的倒是皆被判刑,道观收缴于朝廷,几经辗转变成了山庄,如今已是家外祖的祝寿庄子了。”
“竟是这么回事……”薛云卉挑出浮尘扫了一下,笑道:“方才贫道和师姐还道这样的风水宝地,合该有道人飞升,原来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羽化了一位真人了。”
“薛道长,也想飞升么?”樊坚定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问她。
薛云卉被他问笑了,打趣道:“樊善人,哪有道人不想飞升的?不然修道修道,修的是什么道呢?”
樊坚道也是,又继续引着她往后面的院子去,这紫心山庄尤其地大,不然王家老爷子也不会选此处大宴宾客三日了,只来宾住宿便是个极大的问题。
又走了几步,拐角处突然又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樊坚拦着薛云卉让她稍等,果见一息过后,一位十岁上下的小少年脚步飞快地奔了出来,他穿着柳绿色圆领长袍,腰间拴着叮叮当当好几样佩饰,如此不算,手里还攥着个栗色香囊。他转过拐角来还要跑,樊坚却一伸手拉住了他。
“煜表弟,跑什么?这几日来客多,你可别冲撞了……”
他没说完,就被小少年一甩胳膊跑脱了,“要你管?!”小少年前脚跑开,后脚便有两个小厮争先恐后地追过来。樊坚看得至皱眉头,同薛云卉道:“二舅家老幺,顽皮惯了,道长别在意。”
薛云卉当然不在意,人家小少年可是山庄的主家,她一个客人说什么在意呢?倒是还没来得及抬脚继续往前走,拐角处又快步走出来一个高挑的男子。男子已是通身气派,两条弦月眉因眉头蹙起儿高挑,他上下微喘,见着樊坚倒是先打了招呼,“坚表弟。”
“炜表哥。”樊坚回了他一句,想起身边还带了薛云卉和瑞平侯爷一行众人,连忙介绍了来。
男子是方才跑开的那小少爷王煜的大堂兄王炜,乃是樊坚大舅王大老爷家中长子,也是王老太爷的嫡长孙。只是王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嗯着应付了两句,樊坚见他只还往王煜去处看,疑惑问道:“表哥如何未在前厅待客?”
这一问才把王炜问回神来,王炜往前边的薛云卉和后边同冷成并行的梁星看了一眼,面上这才带了些客气的笑:“只刚回来换件衣裳……表弟快带了道长们歇息吧,一路上来也累,我还有事,不便相陪了。”他拱手朝众人道别,众人别了他又继续往樊坚安排的下处去。
原本袁松越位高权重,合该配给他那最佳地段的院落,不过他是临时被邀来的,前边那些好地段的院子已是安排了旁的贵客,王家自然也不好赶人。按理说是胡字勇邀来的侯爷,他该把自己站的好地段让出来,只他陪着侯爷前厅说话,把安排之事交给了樊坚,樊坚没了办法,要把自家的院落给瑞平侯爷腾出来。
华康最是眼明,晓得人家不知在此住了几日了,这般冒昧住了人家原本住的地方反倒不安实,便道是侯爷爱自高处观景,让樊坚安排了高处景致最好的院子,与侯爷同行的师姐妹便住在了紧挨着侯爷下榻院落的沿湖小院。
众人走了半晌,暮色四合了,才到了那两个院子去。薛云卉走得胸闷气短,樊坚打开了扇子替她扇起来。倒也不用他摇扇,这晚间的山风已是足够凉快。只是薛云卉还是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比方才在那车上摇晃还难受些。她揉了揉眉心,大喘了两口气。
樊坚见了歉意道:“这院子着实远了些,薛道长想来是累了。”薛云卉不好说什么,众人各往各院去,自是好一番收拾不再话下。
樊坚帮了些忙,便有小厮来寻他。薛云卉承蒙樊坚一路照应,出了院子送他,眼见着樊坚走远了,薛云卉摇着浮尘大喘气,正要回院中清水洗把脸醒一醒神,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她一惊,连忙回身去寻,未及转身,便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第291章 邪气
“是顾凝!”
似顾凝这等做事稳妥的人,也会一惊一乍了?薛云卉被拉他拉到了墙根树下的阴影里,疑惑地转身,瞧见皱着眉头的顾凝,不由就想问问他,怎么也跑到这紫心山庄里来了?
她没问,顾凝却是先问了,“你怎么也到这山庄来了?”
薛云卉暗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张了张嘴,却被顾凝一声“罢了”止住了。
罢了?什么意思?是不想追究她因何而来,还是知道了缘由?薛云卉心下有些怀疑顾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就像那鬼侯爷都能看出来梨膏是顾凝给她的,她觉得顾凝说不定也能知道。
只是这会儿不是问清楚的时候,她见着顾凝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手下拉着她的手臂也越发使了力,又问她:“这山庄有些邪气,你可察觉了?”这话问得薛云卉一个挑眉。“邪气?”她轻念了一句,这样的风水宝地,山庄又是道观改建,按理说正是大道通天、正气盎然,怎么也不能同这个“邪”字沾边。
可是薛云卉却缓缓地点了头。
她自上山便有些感觉,越是靠近山庄,越觉得胸闷气短,这会儿一路随着樊坚到了下榻的地方,更是觉得透不过气来了,她可从没这样过,不是邪是什么?
她道不错,“可是贤弟也觉得胸闷气短、身上乏力?”
顾凝却是一愣,“胸闷气短?身上乏力?顾凝无有这等感觉,你现下如此么?”
这是什么情况?牛头不对马嘴?
薛云卉不由地挠了挠头,问顾凝:“你不这般?那你说得邪,是邪在何处?”
“是气。可有察觉?”
薛云卉抬头望了望天,没看出太多异常来,她自然晓得自己和顾凝之间颇有些差距,只是也不好说破,只道:“是有些。”顾凝叹气,又道她不该来,说完想起她方才说得话,“身上不舒坦吗?何时的事?”
“自上山便有些了,这会子头还有些疼,只想回去歇一歇。”
“许是着凉了吧?此地山风厉害。”顾凝琢磨着,又道:“师叔那里配了些解头疼的药丸,乃是用薄荷配的,顾凝给你讨些来。”
薛云卉哪里还敢要他的东西,想起那个不好糊弄的人,不由一个激灵,刚要拒绝,却觉顾凝突然紧攥了她的胳膊一下,“晚间给你送来。”
话音一落,薛云卉顿时察觉手臂一松,顾凝方才站处有风打了个旋,人影却已不见了。
薛云卉正差异顾凝什么时候也学会来去如风了,神神秘秘的让人万份奇怪,便听着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道长!”
是庄昊。
“道长怎么在院外站着?晚间风大。”庄昊提醒着她,这边走上前来,眼见着四下里没什么人,便道:“侯爷让道长自行歇息,侯爷在前厅一时不得回。”薛云卉点了点头,同庄昊问了几句王家做寿都来了何人。
“都是山西的官员豪绅,王家在山西很是吃得开,连着临汾的端王爷都派了幕僚前来贺寿。侯爷自然是脱不开身了。”
薛云卉又是点头,说了两句旁的,便道是赶路累了,要去歇息。庄昊送她往给师姐妹的沿湖小院去了。薛云卉进了院子便打了盆睡来洗脸。这会天气的水冰凉彻骨,只她洗过仍是觉得头脑发沉,这厢同梁星打了个招呼,径直回去睡下了。另一边,袁松越揉了揉太阳穴。
若不是下边镇子上的客栈小楼一副要塌了的模样,他也不会答应来这山庄贺寿。这王家来人委实是多,这会儿只前来同他敬茶的便把他喝饱了去。王家不仅来的人多,且话语之间颇有些刀光剑影在里头,他不过是过客,可不想掺合到里头去。只不过既然来了这家做客,少不得给人家些面子,待到这边宴席开过,他用了些饭食,便道是赶路疲劳,要回下处歇息去。
那胡字勇领来的袁松越,最是觉得脸上有光,当下见着袁松越道来了,便也歇了筷子,“我引侯爷去。”
袁松越这一晚便被他在耳边聒噪得烦厌极了,立时摆了手止了她,说不用,径直离了去。
回到拨给他的院子外头,才想起来问:“夫人歇在何处了?可吃饭了?”
庄昊过来指了相邻的沿湖小院,道:“方才二胖领了饭食,只是夫人似有些不太舒坦,睡了。”袁松越皱了眉头,她一向闹腾,少有消停的时候,现下竟说不舒服?
他立时抬脚过去了,索性天色已晚,两处又离得近,几步便到了师姐妹院中。梁星同魏方在廊下说话,其他人不方便跟着师姐妹,魏方总算得年纪小,没什么大妨碍。
袁松越问了二人两句,听说薛云卉果然在睡觉,且从下晌到了院子便睡至现在,心下不安,往她房中去了。
门吱呀一响,睡了快两个时辰的薛云卉总算醒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这边袁松越替她拨亮了灯芯,端着灯台走了过来。
“哪里不舒坦?可好些了?”烛火映衬下,红艳艳的唇有些失色,袁松越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倒也不烫。”
“没什么事,”薛云卉坐起了身来,拉过衣裳披了,“就是有点胸闷,睡了一觉,略微好些了吧。”
她自己说着,还是有些不太确定的口气,袁松越听着晓得她约莫还不太舒服,琢磨道:“要不要让王家人寻个大夫来?”
“不用,”薛云卉搓了搓脸,“歇歇便好了。”
袁松越仍是皱眉,她笑道:“侯爷,还有热乎的饭吗?我饿了。”
……
袁松越一直看着她吃完了饭,见她还有些怏怏地连打哈欠,便道:“这般可不好,吃过就睡容易积食。”
他说什么薛云卉就听什么,当下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他才放心地点头了,“若是明早不舒坦,便让魏方去告诉我,寻个大夫看一看才好。”
薛云卉自然点头不迭,袁松越这边回去,她又往门口送了送,只到了门口袁松越便让她回去,“去歇了吧,别再着了凉。”
她笑着点头,冲他眨了眨眼。眼见着她又调皮起来,袁松越这才放心,撵了她一句,便离了去。
薛云卉站门口瞧了几息,这厢转身回院中,突然不知哪来的石子打在了她的脚面上,薛云卉疑惑“嗯”了一声,听见了顾凝闷闷的声音,“顾凝在门口,带了些药来。”
第292章 魅园(上)
薛云卉这才想起顾凝下晌说得话,自己这一觉睡得太久,稀里糊涂地都给忘了。不过顾凝在门口,那她方才送袁松越出门,他岂不是都看见了?
总不好再说鬼侯爷抓了她骗顾凝吧?可若是说她跟了鬼侯爷,岂不是更难解释?还不如说她投靠这等,比较稳妥。
思绪转着,已是又转身出了门去。
顾凝站在树下,斑驳的树影在他眉间晃过,已至落叶随风而落,飘飘荡荡地在两人之间划下一个弯曲的弧线。
薛云卉突然叹了口气,没再沉了腔调,直接道:“你都瞧见了吧?”
那落叶悠悠落在了地面上,顾凝“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把目光落在她面上,见她微垂了头,又是叹着气说了声“对不住”,不由地也跟着她叹了口气。
他早就知道了,从在保定就看出一二了,若真是怨她瞒了自己,今次还巴巴地讨了药来作甚?他扯了扯嘴角,也扯开了话头,“这药丸你拿去吃把,睡前服一粒便是。顾凝还有事,不好久留。”
他说着把瓷瓶递了过去,薛云卉没想到他竟不提那些,只还想着她身上不舒坦的事,心下恍惚,他递过瓷瓶来,一时竟忘了接。
顾凝却又道:“白瓷瓶而已。”
这一句可把薛云卉说得回了神,她连忙伸手接下,心里想到上一次上下翻检那梨膏瓷瓶的事,不由地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一声,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问道:“你还有事么?这会儿天色可不早了。”
说着打量了他一眼,这一看,才发现他竟穿了一身黑衣,通身上下除了一张脸,其余直接便能同夜色混在一处。
她皱了眉,也压了声音,惊问:“你穿夜行衣作甚?”
顾凝被她这么一问,再看她惊疑不定的脸色,心下微有些缓,“这山庄有些不对劲,顾凝暗暗查探一番,没什么的,你快回去歇了吧。”薛云卉这才想起他下晌也是神神秘秘,还问自己怎么也到了这山庄,还说这山庄有些邪门,今晚又要趁夜查探,她越发不安起来,往树影里走了几步,急急道:“这没头没尾的,你可去何处查?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莫不是潜进来的?老天爷!这山庄全是人,你可别乱来!”
顾凝被她说得微微弯了弯嘴角,他说莫怕,又道:“顾凝自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不必担心,这山庄的地形,白日里顾凝已是走了一遍,晚间不过是往几处要处探寻一番,无事。”
薛云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要处?你们都觉得这山庄邪么?邪在何处?”
“也不过是猜测。”顾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可听说这山庄的来历?说是一位真人的飞升地。”
薛云卉道是,“下晌引我们过来的王家的外孙,提了一提。”
顾凝点头,“飞升地可是圣地,不该有邪气。”他说着,突然压了声音,“顾凝听当地人说,这位飞升的真人飞升之时,没有泽被附近百姓的迹象不说,前前后后还出了不少事,原本住在此地附近的人都没了。顾凝以为,邪气约莫于此有关。”
这番话说得薛云卉脊背发凉,这和樊坚说的可是完全不一样。
“那你要去哪一处查探?这可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顾凝道:“王老太爷院内屋后的小花园里有颗古木,说是比着山庄的年岁还长些,许是有千年之久也未可知。那树早已死去,却不腐不朽,犹如石头一般。山庄几经修缮皆留下了此木,今日卜算也算得是此木方位有怪异,过几时山庄静了,顾凝过去一探究竟,现下先探一探路。”
薛云卉听得心下怦怦跳,胸口的憋闷如潮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