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性好,手巧,认穴位也比较快,等鹿神医下晌回来时,她已把今日教的三个游穴位置基本能认准摸准了。
鹿神医见成效不错,笑着捻捻长须,招呼着燕喃到里头内室,“来看看我昨日说的那记载。”
第177章 娘的来历
燕喃放下手里活计,跟着鹿神医来到里间,里头是间书房,墙壁三面都是些泛黄的古籍,层层叠叠搁在竹架子上。
鹿神医拿出摆在桌案角的一册书卷,卷封已经破损,里头书页也泛黄得有些斑驳。
他翻到一页,指给燕喃看,“你看看这上头说的。”
燕喃接过,席地坐到窗边蒲团上,细细读起来,越看越心慌,若娘真是中的这些毒,解起来可就麻烦了!
“……那是一种似巫似毒的术,用药似毒,但手法又像巫。”燕喃回到小绿天,迫不及待地和梁湛说那记载,“所用毒物包括河豚、海蟾蜍的毒液,黑陀罗、红蘼芜等毒草,还有蜘蛛、血蝠等毒物的尸体发酵后碾碎的粉末。
“奇诡非常,会让人变成如死掉一般,没有呼吸,身体僵黑。毒药药效能由下毒人控制消退时间,毒性消退之后,这些假死的人就会活过来,但会知觉全失,不怕痛,没有记忆,说话没有反应……”
梁湛眉心一跳,这些……都和眉娘的情况相似!
燕喃接着道:“据那郎中记载,他亲眼见到的僵尸便是如此,但如何解这种毒,他也不知道。
“女儿认为,以娘身为桑族人的特异体质,极有可能自身把那些毒效给化解掉,所以只出现了药效消退后的症状。爹觉得呢,娘这种情况,会不会和方才所说的那几种毒物有关?”
梁湛站起身,背着手站到花窗前,花窗外便是那偏院前头的一丛翠竹,他的眉娘,就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多年。
当年,他带她回来,本想让她过好日子的……
他脸色比外头的夜色还沉,燕喃说的没错。
也就是说,那毒进入燕眉体内后,毒性自消,却出现了毒效被化解后的症状,所以就算他请遍天下名医,都没查出来燕眉此症是中毒。
梁湛叹一口气,哑着嗓子道:“这种情形,该如何解?”
燕喃见梁湛认同了她的推断,松一口气,“鹿神医在查阅古书,想把每种毒的解药都用来试试。”
苗疆!梁湛脑中闪过一道光,他还漏了一个可能,也许,这个毒本就是燕眉自己给自己下的……
就如同她当年,决绝地吞下绝子蛊毒一般!
桑族人……本身就是会巫毒会养蛊的啊!
她太恨他,她知道折磨自己便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梁湛胸口一阵悸痛,可如今,他上哪儿去找另外一个会巫会蛊的桑族人?
燕喃见梁湛神色有异,以为他想起什么线索,停顿片刻后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不知爹手下,除了何三夫妻,还有谁是苗疆人?”
何三夫妻的身份梁湛已经向她说明,也说了此二人专责保护她安全。
“还有你初次见我时,我身边的应龙。”梁湛沉着脸转过身来,“只有这三人,这三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燕喃锁着眉,“爹当初查春妮假冒我的事儿,后来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是我一个叫灰青的手下。”梁湛有些诧异燕喃突然提起这件事,如今长公主已死,他也不怕和盘托出,“他已经溜了,事到如今,爹也不必瞒你,他后头的人定然也是长公主。”
燕喃能看出来这个爹对救娘是真心,便将所有能想到的线索都说出来。
“我从幽州回来的路上,曾去过春妮老家找她,当时,听说买走春妮的人是个高个男子,手上戴只刻鹰的红色扳指。他是谁?”
“图鹰?”梁湛坐到燕喃对面榻上,自斟了一碗茶,“当初派人找你的事儿,是他负责。不过。”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图鹰不是苗疆人,他是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当时他不过十二岁,半个身子埋在雪地里,已经快要冻死过去,被我一碗羊肉汤救活之后,说要报恩,便一直跟着我。
“如今梁府在外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他在打理,很是能干,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信得过的人。更何况,他连苗疆都没去过,我也不曾告诉过他桑族和圣女的秘密,他又怎么会用苗疆的巫毒呢?”
还有一件事他没说,这四人都由燕眉种下了对他的忠心蛊,若有背叛,自会中毒而亡,是以他根本不必担心这四人有问题。
虽没能找出下毒之人的线索,燕喃却敏锐地察觉到梁湛话语里的关键,什么样的雪才会把人埋起来,当然只有北地。
她装作好奇道:“爹去过北地?”
梁湛转着茶碗的手僵了一僵,“去过。”
燕喃双手捧住脸看向他,“爹去北地做什么?还没听爹说过以前的事儿呢,爹是怎么认识娘的?我的外祖父一家都没了吗?”
梁湛有片刻犹豫,还是开口说道:“我年少时去北地游历,到幽州与东辽边境时,刚好碰上你娘所住的村子被辽人屠村,她浑身是血被埋在一堵残墙下头,我救出了她,当时她已孤身一人了。”
梁湛眼中仍有几分恻然,“也就是遇见你娘那日,我带她逃出村子后,在后山救了图鹰。”
燕喃没想到梁湛会如此坦荡地说出来娘是北地人,更没想到娘的一家死于辽人屠村,甚至包括她的父亲?
那前世的她也是在那场屠村之难中被遗落到雪原的?
屠村哪!她心头又惊又恨,手扶着桌案,指头死死抠住桌沿。
“那村子里都是桑族人吗?辽人为何会去屠村?”
梁湛叹了口气,“是,你娘的村子,是从苗疆搬去北地的一支,在那儿已住了近百年。不知因何惹怒辽人,招来惨祸,辽人残暴嗜杀更在北蛮之上!我去的时候,地上的血都染红了……”
燕喃听得恻然,直觉这事儿和桑族的秘密有关,或许辽人也知道圣女?
她忽然想到一点,看向梁湛,“爹既然是在后山救了图鹰,那他会不会和当时屠村的辽人有关?”
梁湛面色微动,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个,“他确实有一半辽人血统,但忠心肯定没问题。”
随即脑中又浮起一个念头:除非忠心蛊失效。忠心蛊会失效吗?
燕喃不知为何梁湛如此信任那人,她有自己的打算,既和春妮的事脱不了关系,梁湛又笃定春妮的事是长公主所使,那此人和长公主会不会有瓜葛?
她定要好好查查。
第178章 武举开场
接下来几日,燕喃都乖乖地往返于梁府与德济堂之间。
每次她学针灸时,只小柔跟进去,何三夫妻俩都在屋外守着。
过晌午后,鹿神医离开德济堂去唐府给俞将军做针灸,她则留在屋内以草人扎针练习。
一切正常。
六月十五,武举省试开考,分笔试、场试两日,第三日还有单独为特殊才能的人开设的绝伦科。
元峥一大早和俞六一起入了场,开始了第一科——笔试。
大梁的武举与前朝不同,重文的风气同样影响到武举中,是以除了骑射、功夫外,军事理论素养也是必考科目之一,意在选拔文武并重的儒将。
考试内容以大梁朝廷所编著的《武经七书》为主。
此种意图甚好,可惜考武举的多是走科举不力的下层武夫或是兵丁、江湖人士,又没有教授军事理论的书院可供人学习,全凭考员自身的本事,导致能选拔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而武举选出来的人才,先入府兵锻炼不说,就算选拔为将了,也还得由官家亲任的文臣管辖,所谓“文统武力、将从中御”。
不仅导致决策难以及时,消息传达缓慢,更导致武将地位日低。
胜无功:打赢了,那是上头指挥有方;败有过:打输了,那是你将领在战场上失利。
长此以来,渐渐无将可用,而大梁歌舞升平三百年,要不是西羌动乱,北蛮入侵,永宁帝被擒,这才恍恍然惊醒了朝中一批正酣睡做着春秋太平大梦的人,武举只怕还被人忘在脑后。
所以今年新开武举第一科,旨在补充将士缺口,题目并不难。
元峥已写到最后一卷,类似于科考中的策论,一看题目:
“太宗太平兴国四年,诏市吏民马十七万匹,以备征讨。是岁,平太原,观兵于幽州,得汾、晋、燕、蓟之马四万二千余匹,国马增多……”
“……今天下甲卒数十万众,战马仅二十万匹……屡失险地、边关不宁……”
是论大梁之畜力的题,简单来说,就是大梁开国之初,西服西疆,东征高丽,占尽天下良马,如今数百年过去,战马却越来越少,边关屡遭外族犯,何故?当做何解?
元峥读题已是读得心有戚戚,为什么大梁打不过西羌,打不过北蛮?
马匹是关键之一。
大梁战马也不少,却分布零散。边境线长,西南、东南、西北、东北,皆有宵小作乱,分而广之,兵士手底下一人一匹瘦马已是稀罕。
而北蛮,标配一人三马,如此悬殊的差距,遇上草原游击战,谁赢谁输已是一目了然。
元峥想着元太师所嘱之言,一提笔已有了定策,胸中之意在笔端如滔滔江流直泻而出。
落笔之时,窗外日头已西斜。
元峥轻松出了考场,回家在元二夫人嘘寒问暖、捏腿捶背、端汤送茶的关怀下安安心心过了一晚。
第二日,考艺,分四门:举石、步射、马射、搏斗。
燕喃和平日一样出了门,进了德济堂,何三夫妻俩照例在院内厢房守着,燕喃则在屋中继续学认穴针灸。
心思却飞到了不远处的外城西校场上,她早备上了换装等物,只待鹿神医一走,她也开溜。
校场上,武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这是数十年来重开武举的盛事,并不封锁场地,除了入试人员,亲眷和观众也能在旁观看,引得场边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元二夫人一大早就带着翡翠、珍珠、青玉等全班人马来校场东面专为贵人们开辟出来的场地中占了块儿地方。
搭上凉棚摆上藤椅,再摆好茶炉子、点心碟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千里镜,紧追着场上的元峥,又喜又忧地看自家儿子比试。
上晌是举石和步射,举石纯看负重和臂力,很快结束。步射也简单,分一里、三里的固靶射和飞靶射。
每人三次机会,按中靶得筹,最后按得筹数排名。
场地大,一排三十靶同时进行,一个多时辰便结束了。
满筹的人有十五个,除了元峥,唐二少两个武举红人,还有新近入京的文家三爷文准,一个名叫相阔海的大个子,江南来的顾虞之,西北马闲、岭南胡宗满等外地入京的高手。
元二夫人举千里镜举得手酸,眼见元峥得了满筹,方放下胳膊一口气仰躺在藤椅上唤人,“快,快给我揉揉!”
青玉忙上前给她按揉胳膊。
到比试完毕,在另一边看元峥比赛的金豆、崔十一、俞六把元峥迎下场往这边走来。
元峥大汗淋漓来到场边,元二夫人一路小跑迎上去,喜得捧着他脸一顿搓,“我儿子这么厉害,一定武状元,没跑了!”
崔十一也欢喜:“一定没问题,我都看过了,这满场人就没有比四哥厉害的!”
元峥抹一把汗,任由元二夫人搀着他走到自家凉棚底下,浅笑道:“这才省试呢,娘。”
金豆倒是看得实在些,忧心忡忡:“这次厉害的人还真不少,那文三爷,还有那个叫相阔海的,都是最短时间得满筹的。”
元峥接过帕子净了脸,去了些汗意,看了看场上。
午膳各人都是自己准备,大多人都在官府准备的大厅中歇息。
如元四、唐二少、文家三爷这样有钱有势的,家眷都早已在场边搭有凉棚。
文家的凉棚刚好就在元府旁边,文家三爷文准生得人高马大,五官深邃,皮肤黝黑,一看便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物,颇为英武,自带一股傲气。
金豆说的另一人,相阔海,元峥在场上也曾注意到,此人举石排在头名,开弓时尤其轻松,说明臂力奇大,弯弓射箭准头也不错,快且稳,不过这人以前倒是不曾听说过。
“十一。”元峥叫过崔十一,“你去打听打听那相阔海什么来历?”
崔十一得了令,屁颠屁颠跑开了去。
这边日头太烈,用过午膳,元二夫人退到了后头屋内休息,元峥等人则在凉棚下守着冰盆一面闲聊一面等候下晌开试。
崔十一得了信回来,“师父!你猜那相阔海什么来历?”
元峥挑一挑眉,等他继续说。
“是刘渭刘枢密使的干儿子!”崔十一叹道:“怪不得有两把刷子!原来是刘渭的人!也不知他从哪个旮沓薅出来的。”
第179章 意外之喜
“薅什么呢?”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哟!”崔十一一回头看见全副武装的萧衡,头上带着风帽,遮了半面脸,跳起来笑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萧衡看元峥旁边案桌上有卤水牛尾,伸手拈起一块就往嘴里放。
元峥睨他一眼,“你可是该食素半年的。”
萧衡一屁股坐到元峥身旁,唉声叹气,“吃了半个月草,嘴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我偷偷出来的,可别让人看见我。再不出来透透气儿,我非得憋死了去。”
他吐出牛尾骨头,小六给他送上一杯茶,他接过抿了一口,半眯着眼问,“你们刚刚薅什么呢?”
崔十一往相阔海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那小子呢,也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是刘渭干儿子,这次武举也下场了。”
萧衡看了看,“哦,他呀,北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