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这个字如针刺一般,将徐三从梦中扎醒。她浑身虚汗,怔怔然从榻上坐起,摸着黑起了身,持起砂瓶,给自己倒了碗茶汤。待到茶汤入口,徐三又被那冰凉一激,立时清醒了过来。
徐三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正估摸着眼下是甚么时辰,忽地听得窗下有些响动。她蹙起眉来,披上外衫,支起窗子一看,却见风雪之中,蒲察正哈着气,搓着手,见她露出头来,先是一怔,随即咧嘴笑道:“布耶楚克,卯时了,我来叫你了。”
眼见得蒲察如先前所约,叫她起身习武,徐三勾唇轻笑,压低声音道:“我还想你要怎么过来呢,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翻墙过来,真是胆子不小。以后就别这样了,还是光明正大,从前门过来罢。”
蒲察却抿了抿唇,笑着摇了摇头。他捂着手,哈了两下气,低声道:“我想了想,你以后要当官,要是别人知道,你跟辽金的人走得近,对你不好。”说到这里,他咧嘴笑了,又道:“所以咱们,要偷着来,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这番话,可以说是半真半假。昨日金元祯那所谓的玩笑话,实在让蒲察惊疑不定,思来想去,打定了主意,日后再不跟金元祯提起徐三娘,去见那十四王时,也绝不再带上三娘一起。
他原本还想过,要不要让徐三搬出金元祯这宅子,只是若是让她搬出,金元祯那里只怕又不好交代。反正三娘只住一年,一年转眼即逝,有他看着、护着,约莫也出不了甚么岔子。
而徐三听得他这番话,却是微微一怔。崔钿也跟她说过类似之语,但她却从未跟蒲察提过,不曾想他自己倒先想到了这一层,且还来提醒她了。
徐三一笑,也不再多言,只自屋中拿出了个小袖炉,叫他揣在袖中,于檐下稍候片刻。蒲察捧着那小炉,只觉得心上暖融融的,接着抬起头来,露着一口大白牙,对徐三咧嘴一笑。徐三看在眼中,也不由弯起唇角来,只放下窗子,匆匆换起衣裳来。
没过多久,她便收拾妥当,自后门出去,进了蒲察府内。蒲察这院子大,只住了他一个,外加几个小厮,大部分地方都处于闲置,用来舒活筋骨,习武练身,真是再合适不过。
二人入得一间很是开阔的空室之内,徐三才一抬眼,蒲察便递了根长棍给她。徐三蹙起眉来,细细端详着手中长棍,接着便听得蒲察神色认真,很有师父的架势,皱眉说道:“布耶楚,我替你想过了。你的底子,虽说在女人里,算是不错,但你之前,没练过功夫,就算你是……是奇才,现在捡起来,也晚了。”
他稍稍一顿,再也装不了严肃深沉,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手握长棍,对徐三说道:“我还学过一句汉人的俗话,叫做‘拳怕少壮,棍怕老狼’。那些什么拳什么腿的,比的都是力气,你不行。但是棍,不拼力气,适合你。而且用棍,可以一个打十个。”
蒲察所言,确实在理。徐三先前也有些了解,所谓棍法,比的是巧劲儿,讲究的是刚柔并济,如果眼睛看的准,脑子转得快,手也能跟得上,便是徐三这般的女子,也能胜过蒲察这般的壮汉。
她轻轻抚着那棍身,抬眼看向蒲察,心上却是微微一动。她看得分明,蒲察当真是一心为她着想,半点都做不得假。他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反令徐三有些愧疚起来,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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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闲看客争棋同学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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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91章 弱肉眈眈恣虎视(三)
弱肉眈眈恣虎视(三)
蒲察小师父的武术教学,先热身, 再自己亲自示范, 剩下的时间, 便是徐三手执长棍, 自行练习,而蒲察则从旁指导, 不住地纠正她的姿势及动作, 又教她如何使力, 以及对战之时,又要如何破解对方的招式。
二人练习之时,蒲察发觉她最占优势的地方, 便是这惊人的腕力及臂力。他替她选的这棍法,还当真对她十分合适。蒲察眼看着徐三绑起裤腿,神色认真, 手持长棍, 一挥一扫,越看越是兴味十足, 心中又起了思量。
辰时将近, 徐三练习罢了, 该要回院中用膳。蒲察送她出去之时, 又对她高兴道:“我觉的, 等到七八个月后,你的棍法,就能用来打架了。布耶楚, 你手上有劲儿,所以我想,等你棍法学的差不多了,我再教你暗器。你愿不愿意学?”
稍稍一顿,他生怕她不想学了,赶紧又道:“我们辽金人,暗器比中原厉害。你以后当官,肯定不能随身带着长棍,我可以教你镖刀,这样一来,再没有人能害着你了!”
金人的暗器,确实比宋人要厉害许多。辽金乃是游牧民族,营中多的是骑兵,皆是马上作战,而人坐在马背上,不便使用长兵,因此便造出了许多中原没有的暗器,诸如飞抓、背弩等。
徐三闻得蒲察之言,心上一动,随即淡淡一笑,点头道:“那当然好了。要是正面交手,以一敌多,就用你教我的棍法,长棍在手,自能劈风斩浪,横扫一片;要是不能明着来,那就用你教我的镖刀,攻他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我都占了。”
其实徐三娘的这一番话,蒲察也未能全部听懂,但他听着这意思,知道徐三是答应下来了,且是非常乐意。蒲察一笑,心上也随之高兴起来。
徐三仰头看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眸,还有那又密又长的睫羽,心上不由软了下来,声音亦放柔了许多,只含笑缓道:“今夜乃是除夕,你过来教我算学时,可以顺便尝尝我包的饺饵。蒲察,你……你爱吃甚么馅儿的?”
蒲察抿了抿唇,紧紧盯着她,痴痴笑道:“布耶楚,只要是你包的,你给的,我都爱吃!”
徐三脸上微红,也不再多言,斜他一眼,这便转身而去,归于院中用膳。蒲察见她回了自己院内,方才收回目光,掩上后门,接着便由小厮伺候着,前去更衣用膳。
二人相会之事,自以为是无人知晓,殊不知那东院的十四王金元祯,早就派了人,守在徐三这西院边上,日夜听着动静,事无巨细,一并上禀。
这日里金元祯披衣起身,敞露胸膛,立于窗侧,静看风雪之时,忽地听得底下人低声来报,说了这蒲察翻墙而来,徐三还给他私开后门之事。
男人听罢之后,勾唇一笑,低头看着手上那细帕,指肚摩挲着那帕子上的花草绣样,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叫人去淮南打听这徐三娘的事,那几人可曾动身了?”
小厮知他手段阴狠,不敢怠慢,连忙恭声应道:“那几人昨夜得了令,收拾一番,便出城往淮南去了。”
金元祯点了点头,眸色晦暗,唇角却是微勾。他抚摩着那帕子的一个“挽”字,随即轻声道:“无论蒲察做甚么,徐三做甚么,都不要拦着他们,定要让他们,无知无觉,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待到这二人走得再近些,最好是云雨过了,即刻禀报于我。”
小厮猜不透他的主意,也不敢过多揣测,只毕恭毕敬,低头应了下来。金元祯想了想,还要再出言吩咐,忽地听得屏风之后,传来了些许响动,听着那轻缓的脚步声,该是昨夜伺候他的美人起了身。
这美人乃是他的八皇兄送给他的,生得一副桃腮柳眼,风情万种,柔媚勾人,且尤善房中之术。这半年来,姜娣怀了孩子,有孕在身,不能伺候金元祯,便是这美人顶了她的位子,暂且占去了十四王的宠爱。
那小厮伏跪于地,不敢抬头,忽闻一阵香风渐近,又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宛转于身前响起。小厮按捺不住,稍稍抬眼,只瞥见一双玉足,雪白诱人,踩于地面,却竟是那美人连绣鞋都不穿,赤着小脚,径直就走了出来。
小厮到底是个男人,一瞥见那柔嫩玉足、那纤细脚踝,身子一抖,心上一颤,赶忙低下头来。金元祯眼瞧着他这模样,不由勾唇而笑,顺手勾住那美人的细腰,将她一把拉至怀中,在她后背细细抚摸起来。
那美人近来得宠,自是有些恃宠而骄,不知轻重。她一眼瞥见金元祯手里那帕子,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径直伸手,将那帕子从金元祯手中抽出,两指一拈,用女真语娇声讽道:
“好丑的帕子,好怪的绣样。十四王若是要送这个给妾,妾可不要。妾只想要金镯子,都跟阿郎讨了两日了,十四王还是赏妾金镯子罢。”
金元祯眯起眼来,轻捧起那美人的纤纤玉手,不言不语,只细细揉抚。美人眼波流转,抬起头来,望着他那俊美无俦的容貌,原还想勾他起意,不曾想反倒被他勾的情动。
她媚眼如丝,红唇微抿,紧紧盯着那男人深沉的眼,只想着趁那小厮走了之后,再牵他去房中云雨,却未曾看见那男人缓缓伸手,不动声色,自腰间抽了一把金柄匕首出来。
权力是刀,富贵是金。那男人笑意轻浅,手起刀落,美人只见眼前金光一闪,瞳孔一缩,再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右手手掌,砰地一声,已然掉落于自己脚边!
小厮大骇,心摇胆颤,怔怔然低头,只看了那微微动着的断掌一眼,便觉得腹内翻江倒海,一阵恶心难止。
他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只听得主人轻声笑道:“记得收拾收拾,我喜欢干净,见不得脏。还有,待会儿去账房领钱,到街上去买只金镯,给娘子这手送来。”
小厮强忍干呕,正欲应下,忽听得那美人尖叫一声,接着便昏厥倒地。他有些不知所措,瞥了那美人的胸脯两眼,便匆匆收回目光。
金元祯很是玩味地笑着,打量着他,缓声说道:“断了一只手,也不妨碍用。这女人,你既喜欢,就领回去,但莫要忘了,用过之后,再给几个兄弟,都尝尝滋味。”
他笑了一下,弯下腰来,自那女人手中抽出徐三的帕子,放在手中一看,却见那雪帕溅上了几点血珠,正落在那两株翠草之间,乍然望去,仿佛两点娇红花苞,透着春意满眼。
金元祯缓缓笑了,又对小厮叮嘱道:“今日是汉人的大日子,你叫厨子蒸两笼黄金饺,夜里送到西院去。记好了,跟那厨子说,要按着我交待的做法做。还有,再去告诉姜娣,叫她这些日子,绝对不许出门。老实待着安胎,尤其不准往西院走。”
所谓黄金饺,一指其形似黄金,二指其色,亦与黄金十分相近。在形状上,它将那饺子的两头捏在了一块儿,乍看起来,就好似是个小金锭一般;而在颜色上,面皮是用南瓜染的色,因而看起来,便是金澄澄的,至于内馅,则用的是鸡蛋花、蟹黄、韭黄等黄色食材。里外皆是金色,故名黄金饺。
虽说穿越已经数载,但金元祯却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和江笛吃饭,吃的是粤式茶点。这道黄金饺,就是彼时第一道上桌的菜品。
只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袁震记得,但是江笛,绝不会记得。她那出色的记忆力,从不会放在他的身上。
思及此处,金元祯冷冷一笑,攥紧了帕子,满眼阴鸷,看向西边窗外。看了半晌过后,他复又缓缓笑了——他目前只能确定,西院的那个女人,跟他一样,也是个穿越人士。但他还无法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早逝的妻子。他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用姜娣来试一试她。
如果那人真是江笛,那么他相信,这一世,无论是人还是心,江笛都将是他的掌中之物。但他,并不会将江笛,完全驯化成另一个姜娣,他会帮她,成为像他一样的、真正的江笛。
却说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除夕夜里,徐三才将包好了的饺子下锅,便听得门外好似来了人,正和唐玉藻说着甚么话。徐三一怔,还以为是蒲察从前门来了,匆匆擦了擦手,这便出了厨房,往院中走去。
徐荣桂坐在院内,见她出来,却是高兴道:“东院的人家一番好意,给咱送了两笼黄金饺来。似这般花样,老娘我活了半辈子,却都还不曾见过。老三快来,玉藻,将贞哥儿也喊过来,咱赶紧一块儿尝尝。”
徐三一听是东院送来的饺子,蹙了下眉,随即笑道:“你们吃便是,我还得留着肚子,吃我自己个儿包的饺饵呢。”
徐阿母也不勉强她,只领着贞哥儿及唐玉藻,一同进了屋子里头,吃起了那比真金锭还贵的假金锭来。几人手持竹筷,夹而分食,皆是对此惊为天物,赞不绝口,徐三看在眼中,无奈轻笑,只又回了后厨,守在灶边,给锅中饺子加起水来。
两笼黄金饺下肚之后,徐阿母及贞哥儿,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而徐荣桂,嘴里头说着要守夜,可人到底是上了岁数,酒足饭饱之后,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盹儿来,徐三看在眼中,连忙唤贞哥儿和唐小郎,一同将她搀扶回去,伺候她好生歇下。
那几人走了之后,这厢房之中,便只剩下徐三一人,坐于桌前,守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一盘猪肉粟米的饺子,独自抬筷,默默吃了起来。
她吃了没一会儿,就见唐小郎又急急走了进来,说是贞哥儿想玩儿双陆棋,要他回来拿棋盘。这小郎君找着了棋盘之后,便又撇下徐三,回了贞哥儿那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徐三娘摇头轻笑,叹了口气,心中虽有些异样,但也说不上是失落。只是她那眼神,却到底是无法忍住,时不时便往窗侧看去。
她告诉自己,她一直看窗外,是因为蒲察说过,会在夜里来教她算学。她怕今夜的爆竹声太吵,将蒲察敲窗的声响盖了过去,所以才会不住地抬眼去看,提耳去听。
可是她也心知肚明,自己这想法,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徐三抿了抿唇,搁下竹筷,眼睑低垂,心中所思,愈发复杂难言。她轻抚着那瓷碗,正兀自出着神,忽地听得有人叩窗,这令她立时站起身来,急步上前,支起了窗子来。
那男人弯着腰,扬着头,笑看着她,细密睫羽上落满飞雪。徐三见状,莞尔一笑,赶紧将窗子大开,又转身去将门扇掩上。待她上了门栓,再一回头,便见蒲察已然脱了黑色大氅,坐于桌前,低低笑道:“布耶楚,我的饺子呢?答应过我的,你可不能食言而肥。”
食言而肥这个词语,乃是徐三才教过他的。蒲察此时用上,心中满是得意,扬起笑脸,看向徐三,只等着她出言表扬。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金元祯不是不爱徐三,只是他的爱情观极其畸形而已,后头会说~
话说为什么我这么擅长写渣男和变态哈哈哈
最厉害的两个反派其实已经出场了,但是你们只能看出金元祯【得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