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晴朗,橘子辉煌——傲因
时间:2018-07-17 09:51:17

  他临时起意,只想过来看看父母,压根没想起“看望”去世的人的那些老规矩。
  老爷子喘匀了一口气,从竹筐里又摸出一盒火柴,递给蒋璃:“好不容易来一趟,上柱香,送束花吧,怎么说也是你父母。”
  蒋璃点点头,恭顺的应了,接过火柴,在老人的指点下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上香献花。
  冬日里的老北风就像青春期的俏姑娘,十分任性不讲道理,蒋璃背着身用各种姿势遮挡,废了三四根火柴才点着三根香。
  但香比火柴□□,在任性的北方中一明一灭的燃着,烧起三缕随风摇曳的细烟,借着风不知飘去了谁家的坟头上。
  老人叹了口气:“现在也不让烧纸钱了,不知道在下面的人都怎么过的。”
  这样的感慨听在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少年耳朵里,多少有点儿滑稽,但老人说的感情真挚,蒋璃听了,心里竟也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惆怅出来。
  许是蒋璃惆怅的太过真情实感,老人看了他一眼,叹出一口沉沉的气,心疼的拍了拍这个孤儿少年的背:“也别太怨你父亲了。他也就是活迷了眼。”
  蒋璃茫然的“嗯?”了声,随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摸了摸鼻尖,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笑脸,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羡慕:“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老爷子似是不满的“哼”了声,不屑的反驳:“求什么?一辈子就求一个殉情?爱情是个好东西,可人这一辈子,不管什么事儿,迷进去了就算是活完了。再好的东西,你要是没了别的念想,着了魔发了疯,只要这一样,旁的都不管不顾,豁出了命也要强求,那就是迷了眼了。跟那些赌徒和吸毒的,有什么分别?”
  老爷子说完看蒋璃整个人愣怔在那儿,僵的就像一根冻挺在老北风里的水逆电线杆儿,皱巴巴的嘴唇抖了抖,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重了。
  再怎么没感情,那毕竟也是这孩子的爹。
  老人于是又踅摸着找补一句:“但迷了眼要是能回过劲儿,也是好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个补丁打的实在不合适,这小伙子的爹不就是没回过劲儿,才殉了情吗?
  老爷子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干脆装起了树桩,不再说话了。
  蒋璃却全没注意到老人的不自在。
  他脑子里从昨晚就成了一团浆糊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条分缕析的站好了逻辑顺序,让蒋璃突然脱离了所谓的“左手南橘右手花滑”的选择,清醒的站在了圈外。
  这样的旁观让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根本没有选择的必要。
  对他自己来说,他是蒋璃,他不是蒋若涵,他的人生不是只有爱情。
  无论是在遇到盛南橘之前还是之后,蒋璃这么多年的信念从未改变过,他要夺冠。
  不仅仅为了奶奶,也因为花滑是他十几年的血汗努力,是他的事业,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是支撑他坚持挺立在这残酷人世间十几年的一块脊椎骨。
  而对盛南橘来说,她还有半个月就十八岁了。
  她即将成为一个成年人,她要不要花滑,要不要爱情,这都该是她自己的决定。
  蒋璃无法代替她选择,盛阳即使作为父亲,也不能代替她做决定。
  尽管她的选择也许会有风险,伤病或是下一个背后下黑手的竞争对手,这都无法提前预测,但作为一个成年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在这件事上,蒋璃能为她做的只有尽可能的保护和陪伴。
  甚至就算盛南橘最终被盛阳说服,去了国外读书……
  蒋璃抿了抿唇,忽然对着照片里的父亲笑了笑。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来日方长,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花滑这么辛苦这么难,十几年,他不是也坚持下来了?
  异国恋再难,还能难过拿花滑冠军?
  任性的老北风似乎对戳在这里挡道儿的蒋璃很不满意,又是狠狠一巴掌拍过来,咧着嘴笑的蒋璃被猛地灌了一嘴的凛冽寒气,呛得打起了嗝儿。
  这是喝风喝饱了。
  蒋璃强忍着嗝儿,心情轻松的跟守墓的老爷子几番道谢,才打着风嗝儿晃悠悠的离开了墓园。
  北风里高大的少年打着风嗝儿,从背影看就像是走一步跳一下似的,活泼的有些过了头。
  守墓的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咂咂嘴,收起香炉,拍了拍蒋若涵的墓碑:“你儿子比你心大。”
  蒋璃吹了一上午老北风,冻坏了的关节经受了一轮二次伤害,怄火一般歇斯底里的疼了起来。
  他于是放弃了立刻找盛阳给答复的计划,老实的在医生护士的轮番数落下按时按点儿的乖乖接受了三天理疗。
  他对于治疗配合的堪称殷勤,想要尽快痊愈的心思只差没用红笔写在脑门儿上。
  前来探病的向嘉见他这劲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盛阳要欺骗盛南橘的计划也是需要向嘉配合的,蒋璃并不是盛阳约谈的唯一一个人。
  虽然“不懂变通”的向嘉一口回绝了,但是作为一个教练,实际上她对队员父母的决定是没能力干涉的,尤其是盛阳这样拥有一定话语权的父母。
  因此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蒋璃身上,听见蒋璃问她归队以后恢复训练的事儿,向嘉总算是彻底的放了心。
  但也不全是好消息,至少系列大赛的决赛他们已经来不及准备了,只能弃赛。
  这次机会放弃的非常可惜,按照初赛的排名,他们俩在决赛里夺冠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这种全是高手的比赛,要是能一举夺冠,对他们树立信心和打响名号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但眼下两人都还在医院躺着,向嘉也只好忍痛提交了弃赛申请。
  蒋璃听到这个消息失落了一阵,但却没有向嘉预想中那么痛苦,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对于一场比赛的得失突然就看的很通透了,甚至还安慰了向嘉几句。
  向嘉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雪山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但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蒋璃下午的理疗时间要到了,向嘉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蒋璃腿脚已经好了很多,站起来送她。
  送到门口,蒋璃没忍住,拉住向嘉,问:“您,去看南橘了吗?”
 
 
第56章 
  向嘉脚步微顿,轻叹一口气,拧着眉说:“去是去了,但她父亲……”
  “没让您见?”蒋璃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没再问别的。
  向嘉又叹了口气,拍了拍蒋璃的肩,才住院一周而已,他似乎是瘦了不少,肩膀上原本被肌肉包裹的骨头倔强的戳了出来,有点儿硌手。
  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向嘉难免有些心疼,捏了捏蒋璃的肩,她语气带了点儿严厉的意味:“再怎么心里不痛快,饭要好好吃。”
  说完她看了看蒋璃,又补一句:“她父亲虽然没让我见着人,但让我跟医生聊了聊,她的冻伤并发症已经渐渐开始痊愈了,所幸没有冻坏筋骨,炎症什么的消了很快就能恢复。注意以后别再着凉就行。”
  蒋璃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追问什么,最终却没开口。
  向嘉看着蒋璃的眼睛,猜到了他在犹豫什么,“医生说她的伤恢复以后不会影响她继续练习花滑。”
  蒋璃沉沉的眸子终于亮了起来,紧绷的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由衷开心的模样。
  向嘉忍不住有些心酸,怕他希望太大将来失望会更大,忍不住劝说:“你也别……哎……她父亲的态度很坚决,我觉得,没什么说服的希望。”
  蒋璃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的样子:“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南橘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只要身体没问题,她就还有选择,不是吗?”
  蒋璃的眼神真挚清澈,带着满满的少年天真。
  这样的眼神,在别的十八岁少年身上是常见且正常的,但蒋璃,这么多年来,向嘉还是头一回看见蒋璃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似乎一夜之间,他放下了肩上沉沉的担子,终于像个普通的少年一般,开始对这个世界好奇,开始对未来充满希冀。
  他就像阳光下的琉璃一般,纯净却绚烂。
  向嘉蓦然有些鼻酸,她笑着点了点头,“嗯”了声,忽然觉得对于年轻人们来说,父母的意愿就算是禁锢,却也并非不能冲破,毕竟他们才是未来,是希望,是更好的新世界。
  向嘉走后第二天,盛阳如约而至,这一次的蒋璃没有上次那么局促,虽然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但他表现的大方自然多了。
  可惜此刻的盛阳一脑门官司,满腹的心事,并没心思观察未来女婿的言谈举止。
  盛南橘这两天已经彻底清醒,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开始闹着要见蒋璃,见向嘉,只要一有精神就会询问蒋璃的状况和未完成的比赛。
  盛阳一方面下定了决心要为了女儿的身心健康强硬的限制她再度回归冰场,另一方面又不忍心对病中的女儿说一句重话。
  所谓父爱如山,沉重到能压垮一个影帝的肩膀。
  无论他在外面有多么辉煌的成就,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他还是会左右掣肘,焦虑无措,轻了怕放飞了她,重了怕伤了她。
  “你考虑好了吗?”连日来寸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身体和精神双重疲惫,盛阳有些耐心告罄,说话不再端着成年人的礼数,学起了年轻人的直来直去。
  蒋璃反而更加习惯这种方式。
  他准备了很多话想说,如果盛阳像上次一样先发挥一通,他可能会忘词儿。
  蒋璃清了清嗓子,从桌上拿起自己准备好的文件夹打开,摊在盛阳面前。
  盛阳有些诧异,眉心轻蹙,垂目看去。
  蒋璃一边翻页一边“讲解”。
  “这是您第一次提名影帝的作品,当年您为了演这部戏,一个月瘦了三十斤,也是从这时候起,媒体和观众开始意识到,您除了是个偶像歌手,其实还有不错的演技和敬业的精神。”
  蒋璃说着,又翻了一页:“这是您第一次获得金像奖影帝。当时武侠功夫电影式微,打斗场面全被电脑特效代替,您重拾功夫电影拳拳到肉的真实效果,跟着武术老师学了半年的功夫,全程不用替身,拍摄过程中肋骨骨裂一次,鼻梁骨折一次……”
  说到这里,蒋璃抬起了头,看着盛阳的鼻梁,那里现在还有一道浅浅的疤,鼻梁也不如年轻时平滑了,多了一块轻微的隆起,让他清秀的脸平添了一份男人气概。
  “这部电影,您挑战自我,饰演一个精神分裂的杀人狂,因为入戏太深,拍摄结束后住进精神疗养院,足足半年才缓过来……但也因此,您拿到了人生头一个世界级影帝。”
  蒋璃一页页的翻着,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
  盛阳抿着唇不发一言的听着,眉心越蹙越紧。
  “这是一部真实事件改编的缉毒电影,您演完这部戏还曾经遭到过贩毒团伙的报复,当时他们绑架了江阿姨……”
  盛阳眼神微闪,终于抬起了手,制止了蒋璃。
  他语气沉沉,带着隐隐的薄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璃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眼前的男人是盛南橘的父亲,一旦激怒他,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蒋璃不是没想过。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叔叔,在任何行业,想要做到极致,都要付出超乎寻常人百倍千倍的努力,经历寻常人难以忍受的辛苦磨炼。
  不仅是竞技体育、影视演员这种特殊的职业,就算是普通的行业,想要做到最优,也绝不轻松。
  要说到危险,的确,竞技体育,尤其是花滑,伤病难以避免,身体上吃的苦要多一些。可是做什么是没有风险的呢?”
  盛阳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唇角浅浅的纹路昭示着主人的不悦。
  病房里的气压低到蒋璃这种不怕冷的人都在暖气房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但盛阳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蒋璃只好努力的保持声线平稳,继续按照打好的腹稿说下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做儿女的,能够体会父母的爱护和心疼,也的确,应该照顾到父母的感受,让你们安心。
  但除了是儿子、是女儿,我们也都是人。
  我们是有生命的独立个体,还有半个月,南橘就成年了。
  作为成年人,我们也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抉择。
  我们的理想并不离谱,也算不上离经叛道,在我们心里,花滑,就像电影艺术在您心里一样,是崇高的,是值得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
  盛阳蹭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蒋璃:“我想我明白你的选择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不是我的孩子。南橘是我的女儿,我不求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只想要她健康快乐过一生。”
  盛阳说完,迈步要走。
  蒋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蹭的蹿到盛阳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叔叔!南橘是您的女儿,那您为什么不能也给她一个选择的权利呢?为什么不能尊重她的选择呢?难道她除了是您的女儿之外,就不能是个独立的人了吗?
  您说不想让她有什么成就,可您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她就真的甘愿一辈子做个碌碌无为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吗?”
  盛阳眯了眯眼睛,喘息变得沉重而急促,显然已经在压抑怒火。
  没有爆发完全是靠良好的教养支撑。
  蒋璃虽然紧张,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了,他也就豁出去了。
  干脆把心一横,把想说的话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您年轻的时候也是富二代,您曾经也有机会做个健康快乐衣食无忧的人,或者您的家人也许更希望您能继承家业,而不是做一个演员。
  可您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不是吗?”
  盛阳呼出一口气,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就算她拿了花滑冠军,但留下一身的伤病,有什么意义?”
  蒋璃似乎终于说的累了,他瘦到有些单薄的肩膀垮了下来,看起来有几分颓唐。
  但他眼中的光却并没有熄灭,他认真的看着盛阳的眼睛,语速有些慢,却说的很认真:“人最终都会死,但大部分人都还是努力的活着,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您获了那么多影帝奖杯,他们除了静静的躺在您的书柜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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