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璃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很快过来,给盛南橘拔针的时候盯着她哭肿的眼睛看了好几眼,站起来走的时候狠狠剜了蒋璃一眼,一脸的鄙视里写满了“怎么能这么欺负小姑娘”。
冤大头蒋璃无奈的叹口气,只能认栽。
盛南橘许是听了蒋璃的话,这回按针孔按的格外认真,打哭嗝儿的时候手都没抖。
眼睛鼻子都红红肿肿的小人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打起哭嗝儿来整个人在衣服里晃晃悠悠的,还认真的捧着俩小手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针眼儿。
那模样真是,软软萌萌,又可爱又让人心疼。
蒋璃抿了抿唇,走过去在盛南橘沙发边儿的扶手上坐下,指尖绕起她在自己怀里蹭乱的一缕碎发,他有些紧张的开口:“你今天一直这么乖吗?”
“嗯?”盛南橘抬起头看他,问完这一声又打了个哭嗝儿,整个人坐着在沙发上“蹦”了一下。
蒋璃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我说,你今天会一直这么乖吗?就这样,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盛南橘眼泪还没全消,眼睛里水汪汪的,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蒋璃,懵懵懂懂的小小声“嗯”了一句。
蒋璃看着她这幅傻乎乎的模样,倏忽又心软了。
收起方才那有点儿邪恶的小心思,他叹了口气,换了个稍微不那么邪恶的开口:“那我能,捏捏你脸吗?”
一直想捏来着,但以前不好意思,后来不太敢。
运动员盛南橘的身体总是硬邦邦的,但是脸上的肉还带着少女的婴儿肥,虽然肉不多,但软嘟嘟的,蒋璃看着就觉得手痒。
蒋璃自己觉得,他这个要求已经十分不邪恶了,简直正直的散发着伟大的光芒。
然而没成想,盛南橘听到他这个要求,竟然“哎呀”一声,推了他一把,把按着针眼儿的那根棉签砸到他身上,转身就从病房跑出去了。
蒋璃捧着根棉签愣在当场。
他茫然的看着房门口,这就跑了?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雪山里,她不是还主动亲他了嘛……
怎么好不容易爬出雪山了,捏捏脸就不行了?
蒋璃疑惑的不行,盛南橘也一脑门子好奇。
是男生都这么色呢,还是只有蒋璃这么色?
为什么在医院里,在病房里,在久别重逢的时刻,她都哭成那样了,他脑子里竟然还在琢磨这个?
盛南橘想着,脸红的更厉害了。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抱着蒋璃贴在人家腹肌上蹭来蹭去的,而蒋璃只是要捏个脸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蒋璃的腹肌还是那么棒啊……
蒋璃伤的没有盛南橘重,很快就提前出了院,顾念慈帮他把奶奶照顾的很好,他和南橘住院的事儿也瞒着没让奶奶知道,奶奶一直以为蒋璃还在长白山封闭训练。
于是蒋璃出了院却不敢回家,只能又勤奋的跑回队里,开始了简单的恢复训练。
只是教练换了人。
盛阳劝不动盛南橘放弃花滑,就下了狠心要让这次的事发酵出一个大动静,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至少让那些怀着坏心眼儿的人看看,他盛阳的女儿,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欺负的。
他请了专业的律师团队,不仅告了乔珍和左颂,就连队里和长白山度假村也没放过。
队里监管不严,作为带队教练的向嘉自然难辞其咎,她被撸了双人队总教练的位置,并且在案件审理结束之前都只能在家反省,不得来队里。
长白山度假村不专业的搜救队伍也被媒体大肆曝光,被勒令歇业整改,罚款的金额也够让老板秃一瓢了。
至于左颂和乔珍,因为他们是案件的直接参与人,所以暂时被拘留了。
队里因为这件事笼罩上了一片阴云,欺负过盛南橘的那些人个个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竞技体育非常辛苦,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少能吃得了这份苦的,有的就像盛南橘,孩子愿意,父母也不一定肯让他们走这条路。
因此这一行多半还是普通家境的孩子,甚至不少跟蒋璃一样,家庭负担很重,他们能进国家队,可以说就成了全家,甚至全村的希望。
虽然之前他们听乔珍说过盛南橘家境不一般,但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他们并不知道盛南橘的家境有这么不一般,横跨商政和影视传媒界。
这件事如果放在别的运动员身上,顶多也就是家属闹一闹,队里给点处分,推人的家里出点补偿,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但让盛家一搞,直接被媒体渲染成了体育界的黑幕沉疴,恶性内斗。
这种事是最容易引起民众关注的,体育局扛着山大的压力,下定决心要整改这种不良风气,就从花滑队开这又狠又重的第一刀。
第59章
一时间花滑队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有些人见到蒋璃心虚的只敢遛着墙根儿走,有些吓破了胆子,夜里摸到蒋璃的宿舍,哭着求他帮忙跟盛南橘求求情,那些“小事”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蒋璃烦不胜烦,只好冷着一张脸强硬的拒绝。
这么着,他在队里的风评又成了狗仗人势攀高枝儿的凤凰男。
大约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蒋璃忽然就豁达起来,若是过去,对于“攀高枝儿”这种事,他多少还是介意的。
不然也不会在盛南橘费那么大劲儿拐着弯儿帮他的时候不出声拒绝。
如果他当时不想那么多,能拒绝商业演出的麻烦模式,低下头来直接开口向盛南橘借钱,后来也不会出那么多幺蛾子。
只是当时少年心性,蒋璃穷到只剩下一颗高贵的头颅,他是说什么也不肯低三寸的。
如今回头再看看,蒋璃无奈的叹口气,这世间的事千丝万缕,因因果果纠缠交织成一张蛛网,回头想要理清尚且不容易,谁又真能有预知未来的本事。
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大约是过去了,尽管过去的姿势不太好看,但就像向嘉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还活着,好事儿总能遇到更多。
想到向嘉,蒋璃决定去她家看看。
再怎么说也是一手带大他的教练,向嘉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甚至有时候,可以代替母亲的角色。
蒋璃的伤刚好,经不起太大的训练量,因此虽是赛季,新教练也给他安排了周末休息的时间。
周六一早,蒋璃找了个超市,买了些水果酸奶之类的东西,都不怎么贵,但也是个心意。
向嘉的家蒋璃还是两年前来过一次,那时候奶奶刚查出肿瘤,还没确定具体是什么毛病,蒋璃慌了神儿,也没有别人可以求助,只好找了向嘉。
向嘉带着他跑东跑西给老人办理入院,晚上又把失魂落魄的蒋璃领回家照顾了两天。
蒋璃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套位于市中心的老小区,房子有些年头了,据向嘉说,这是她父母的老房子,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愿意在城市里吸雾霾,搬回乡下去了。
两室一厅的老户型,比蒋璃家也就稍大出一间十来平的小卧室。
蒋璃爬上楼,正准备敲门,向嘉拎着一兜垃圾打开了门。
师徒两个同时愣住,数九寒天的季节,向嘉穿着一件运动背心配沙滩裤,头上还戴着个塑料浴帽,手上是一对橘红色的胶皮手套,一副正在大扫除的模样。
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向嘉把蒋璃领进了屋,屋里乱的像刚刚被联军轰炸过,别说坐了,落脚的地儿都不好找。
向嘉有些尴尬的搓搓手:“闲着没事儿,大扫除一下。房子太旧,没用的老物件儿太多,物件儿占得地儿比人活动的地儿都多,我想收拾收拾都扔了。”
蒋璃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但是您这样收拾……”
向嘉大概没怎么收拾过屋子,没有什么按部就班的程序,或许是全凭闲得无聊的一时冲动,一股脑儿把所有东西都从边边角角刨了出来,有用的没用的丢了一地,然后再怎么弄,她就没了主意。
蒋璃无声的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充当起了免费的劳动力。
师徒两个好一通忙,到半下午才把向嘉弄出的战后废墟复原重建,丢出去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屋里归置停当后果然敞亮了不少。
向嘉心情很好,主动表示要请蒋璃吃饭,蒋璃想了想,决定去吃向嘉家小区门口的东北饺子。
两年前住在这儿的时候向嘉带他吃过一回,他惦记了好久。
运动员在外不能吃肉,好在东北饺子包一切,光是素的就品种缭乱让人选择困难,蒋璃最后选了酸菜豆干和虎皮辣子的。
虎皮辣子馅儿的里面还有鸡蛋,吃起来又辣又香,蒋璃一个没收住,一口气吃了四十个饺子。
向嘉看的咂舌,叮嘱他注意保持体形,毕竟还在赛季。
说到比赛,自然不可避免要聊起向嘉归队的事儿,蒋璃斟酌着字句,试探着问:“四大洲赛我和南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了,但是世锦赛肯定不会错过的,您……什么时候帮我们定个曲目?”
向嘉夹饺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蒋璃:“怎么?新教练不管你们吗?这卢青,我交代过他的啊。你等着,我晚上回去给他打电话。”
蒋璃无奈扶额,果然跟向嘉说话不能太委婉,于是他也不再迂回,直接的问:“您什么时候回来?新教练对我挺好的,我就是想知道,您这件事儿队里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向嘉咽下一个西红柿鸡蛋饺子,嘴边沾了点儿饺子皮儿上的辣椒油,她扯了张纸巾擦了擦,说:“总教练的位置应该是回不去了,做教练员的话,再回去应该得等春节后。队里的处理是罚我一个季度的奖金,记一个处分,让我交一份深刻的检查,给南橘和他的父母当面道歉,暂时就这些。队里老领导跟我交了个底,总不至于开除我。”
向嘉说的平静,看起来对这样的处理并没有什么不满。
蒋璃皱了皱眉,有些犹豫的开口:“这么严重?按理说这事儿跟您也没太大关系……”
向嘉抬手止住了蒋璃的话头,她喝了口面汤,坐的端端正正,很认真的说:“这事儿跟我关系很大。如果我一早就制止乔珍她们这种队内暗戳戳互相欺负的小动作,她们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发展到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仅是南橘的父母,乔珍的父母那边我也会去道歉。”
向嘉说着,叹了口气,眼神越过蒋璃,似乎望到了很远的地方:“是我太经验主义了,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我们小时候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但小动作就只是小动作,真正的竞争还是在赛场上。甚至有些小动作,对于激发我们的竞争意识还是有正面作用的。
所以我就想当然的以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应该也是一样的效果。
但我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胆子比我们那时候大多了……”
向嘉说着,又喝了一口面汤,咂咂嘴,苦笑一下:“也不该怪年轻人,我一个成年人带着一群孩子,不严格监管还指着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这完全是我的疏忽,作为主教练,我的不作为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导火索,我实在难辞其咎。
我跟盛南橘的父亲道歉时跟他沟通过,他请的律师团队非常厉害,虽然乔珍还差几个月才到十八岁,但这次恐怕也要判刑了……”
向嘉深深的叹了口气,端坐着的脊背微微有些垮:“孩子的父母把他们交到我手上,我却没有尽到责任,其实队里就算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只是这些孩子们的将来……”
蒋璃看着向嘉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一阵唏嘘,向嘉总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导致她考虑问题总是单线,事发之前想的过于简单,事发之后又过于自责。
这样的性格不是说不好,但是的确,不适合做总教练这种职位。
单论花滑教学,她的技术和教学能力都是教练中一等一的,可是总教练不止是教好技术就行,要带好一群心高气傲天分不凡的运动员,没有深谋也该有远虑,向嘉的心性还是太单纯了。
蒋璃并没有再过多的安慰向嘉,也许做教练员对她来说是更加合适的选择,专心的传授技术,她反而会少很多自责和烦恼。
吃完饭他打包了一份饺子带走,准备去医院看看盛南橘。
回队里一个星期,他们只在微信上联系,他很想她。
蒋璃在医院门口呵出一口气,把怀里捂着的饺子打包盒掏了出来,刚巧给他做理疗的护士路过,冲他打招呼,笑着说:“你傻呀?医院有微波炉啊,你至于这么护一路吗?也不怕洒你一肚皮汤。”
蒋璃笑笑,一边往电梯冲一边摆手:“带的饺子,没汤。”
等冲进了电梯,对着电梯门看见自己的模样,蒋璃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的确是有点儿傻,压根儿没想到医院有微波炉这回事儿,只一门心思想着不能给盛南橘吃凉了的饺子了。
蒋璃去之前给盛南橘打了电话,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把日夜守在身边的父母支了出去。
蒋璃到病房的时候,只有盛南橘一个人,她正坐在会客厅吃着橙子看电视,腿上还绑着理疗仪,大约在做晚上的理疗。
看见蒋璃她有些激动,一时忘了自己腿上的理疗仪,想站起来又被理疗仪上的线扯回了沙发上,屁股在医院的硬皮沙发上弹了一下,疼的她“哎呦”一声。
说来也奇怪,人好像住在医院就会变得格外娇气,盛南橘平时可是在坚硬的冰面上摔一跤都不会哼一声的人,但在医院里,一个皮沙发都能让她“哎呦”起来。
蒋璃想着就笑了,捧着一盒饺子走过去,坐在盛南橘身边,拍拍她被理疗仪裹成大象腿的大腿,学着她的音调“哎呦”了一声,“我们南橘摔屁股蹲儿啦?”
盛南橘嗖的红了脸,气的用手里的橙子皮丢他:“你幼不幼稚,多大了还学女孩儿说话?”
蒋璃笑着由她打,等她停了手,他伸长胳膊从她手里一把抢过她啃了一半的橙子,一口塞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医生不是说让你少吃生冷的东西?”
盛南橘嘟嘴:“这橙子屋里放了好几天了,早就不冷了。”
“但是生啊。”蒋璃很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