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真的觉得那几个臣子无辜,但有个词叫兔死狐悲。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在官场上沉浮,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都站对立场,现在替别的官员争取更好的待遇,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有这种“旧例”可循,自然也能落个好下场。
再说,但凡是大案,最怕的就是株连。他们现在看来是清清白白,但官场之上总有些往来,那几位大人都是朝中高官,身后牵连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能保证火不烧到自己头上来?
所以江太后担心的就是李定宸一意孤行要严查此事,跟文官们对立起来。
她一直以来行事小心翼翼,就是怕打破朝堂上微妙的平衡,让李定宸陷入不利的局面之中。但江太后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只怕不能如自己一般忍耐。
一想到就觉得糟心。
越罗能想明白她的担忧,李定宸如果想把事情压下去,根本不会让局面发展到昨晚那种地步,早一步将李定宽压下去,就什么事情都没了。既然走到这一步,连自己都赌上了,自然是要借机发作。要他忍耐,怎么可能?
不过她想到李定宸的话,还是道,“如今还在赵娘娘的孝期之内,想来陛下不会让事情闹得太大。”
那就还是要闹了,江太后叹气,“只怕牵连起来,人人自危,到时候朝中又会出乱子。西北的事还没定,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一个稳字!做皇帝本就不能为所欲为,你是皇后,该当劝着他些。”
越罗无奈道,“母后先别着急,且着人去探探吧,想来陛下心里有分寸。”
结果她实在是高估李定宸了。
江太后派人一打听,好么,从上早朝开始,君臣之间的气氛就很糟糕。
昨晚的事闹得虽然不小,但波及范围倒是不大,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早起来上朝,发现自家被围了,心下不免惴惴。等到了皇宫,又发现其中一部分人根本没来,听说是被直接拿下了,自然就引发了议论。
楚不凡的动作很麻利,就是太麻利了,没等三司那边做出反应,派人过来,就已经该抓的抓,该搜的搜,早朝的时候就将各种证据给呈上来了。
李定宸的本意,是将这些证据扔到朝臣脸上,让他们不要再一个个摆出忠君爱国的嘴脸,暗地里却不知摆弄着什么勾当。然而就因为做得太干净了,反而激起了一群不知好歹之人的怀疑。
宁王李定宽有罪,谁也不能否认。但是否有那么多朝臣牵连其中,每个人的看法就不一样了。李定宸拿出来的“证据”是他的人搜出来的,究竟是确有其实,还是趁机塞进去的,谁能说得清?
其实一开始,李定宸是没打算做什么的,只是想用这件事震慑一下这些朝官,让他们都老实点儿。结果这种反应,却是彻底激怒了他。
不是说我牵连无辜吗?既然如此,这件事一定要查,彻查!
同在京城为官,被确定参与谋反的简行一又是吏部尚书,掌管官员升迁调任,真要查起来,这早朝上一大半的官员恐怕多少都跟他有点儿来往,谁都别想推脱过去!
虽然目前还只是在扯嘴皮子,但君臣之间的□□味越来越浓,江太后派来的人一听,了不得,赶紧飞奔回去禀告,将江太后和越罗都吓了一跳。
越罗忙碌了大半夜,后来又一直站着,本来就觉得浑身不适,之前强撑着倒也罢了,放松下来,便觉得身体十分沉重,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一时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竟是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她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但这突然的变故还是令人担忧。江太后不得不分心到她这边,派人去请太医,还要安抚她,“皇帝想立威也是有的,你也不要太着急。他既然说了在你们赵娘娘孝期之中不会胡来,总该记得的。”
越罗点头,心想实在不行,等太医来过,就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先将李定宸叫回来。
因着赵太后的事,江太后这一阵精神也不好,李定宸索性派了一个太医驻守在永和宫附近,随传随到,因此太医来得很快.给越罗把了脉,这位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大夫面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恭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喜脉?
江太后和越罗闻言俱是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
老太医连忙又补充道,“皇后娘娘已经有孕两个多月。”所以孩子是在孝期之前就有的。
听到这一句,江太后总算反应过来,同样面露喜色,拉着越罗的手道,“好好好,总算是有信儿了!”微微一顿,面上又现出几分哀伤,“可怜你赵娘娘没听见这个消息就走了。”
越罗闻言微微一怔,忽然想起那一日去大觉寺上香还愿时赵太后的话,便道,“赵娘娘之前告诉过儿臣,她在佛前许的愿,就是希望能绵延皇嗣。想来这消息,她应该也知道了。”
江太后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不由感叹道,“难怪这段日子如此忙碌,你身子也没觉得不适,难保不是你赵娘娘在天之灵保佑着。”
尤其是那二十七日哭灵,如今想来简直折磨人,好歹是没出什么问题,否则江太后就要去捶儿子了。
“正是。”越罗顺着她的话点头,心下一动,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不由道,“母后,这个消息,该遣人告知陛下吧?”
“很是,他要当爹的人了,总该稳重些,别总闹幺蛾子,让哀家也跟着头疼!”江太后道。
越罗见她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低声解释道,“母后请听我说,宁王之乱,归根结底,不过因为最近人心浮动,赵娘娘出殡之日偏又有了那太白经天的天象,弄得下头物议纷纷。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兼且又是得了赵娘娘赐福的,可不正好化解了此事?”
宁王的事情如何处置其实根本不要紧,李定宸的目的本来也是为了震慑各方,让他们安分些。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在,李氏后继有人,同样也能达到这个目的。就是朝臣那里,想必这一阵子也会安定许多。
也就不需要李定宸如今日这般正面跟臣子们对上了。
江太后闻言,亦是眼前一亮,“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全。如今那边儿僵持上了,只怕皇帝再犟下去,群臣伏阙也不是不可能。早些将此事了结倒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伏阙,就是群臣在宫门外下跪上书,就跟现在的□□示威差不多性质吧。
通常而言,不是皇帝失德或有重大失误,不会这么干。
第63章 天家母子
李定宸烦躁的换了一个姿势,盯着下面议论纷纷的朝臣。
分明是宁王谋反,朝臣之中有人与之相应,如今这阵势,倒像是他在冤枉忠良了。眼前这些“朝中肱骨”并非不知道这一点,然而是非对错,在这样的场合,却是最不紧要的东西。
就在李定宸觉得难以忍耐,已经到了爆发的源头时,后头忽然匆忙走来一位内侍,在李定宸身侧站定,朝他躬身一礼,而后扬声道,“太后娘娘驾到!”
这变故有些出乎预料,幸而江太后垂帘听政这么些年,大伙儿都已经练出来了,立刻整衣肃容,恭迎太后。
就连李定宸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面朝入口处垂手立着。
自有内侍捧了屏风出来,将内外阻隔,又搬了椅子安放在屏风后面,然后江太后才由身边的姑姑们扶着,款步而来,在那雕花漆红的椅子上落座。
拜见过后,气氛一时又凝滞住了。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江太后是为何而来,只猜想可能是前朝的争执传到了后宫里。百官们固然担忧太后会因宁王谋逆之事发作,要求严惩,李定宸却也觉得江太后很有可能秉承一贯的作风,让自己忍耐。
江太后却像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开口道,“哀家这会儿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与诸位臣工。皇后有喜,我大秦后继有人了!”
这个消息果然大出所有人预料。
皇嗣乃国之本,有了继承人,这江山才能平顺的传下去。即便之前还跟李定宸闹得不怎么愉快的朝臣,知道此事也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皇帝还年轻,但这世上什么变故都可能出现。
再说,之前某些人蠢蠢欲动,想要撺掇着废立之事,也无非是因为李定宸年轻没有子嗣。恰在这个时候中宫有喜,却是巧得不能再巧。或许真如之前几位大臣所言,李定宸乃是天授君主,有上天庇佑。
一时恭贺之声不绝于耳,不管心里怎么想,朝臣们面上都要摆出欢喜的神色。
至于李定宸,早就顾不上去管这些官员们的反应,已经高兴得有些傻了。还是在重重道贺声中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江太后,“皇后有喜了?”
“自然,太医才诊出来的。”江太后笑着点头。
李定宸这才欢喜起来,笑着道,“朕去瞧瞧。”然后也不顾自己还在早朝,一溜烟儿往后面跑了。
江太后见状,忍不住摇头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这毕竟是一件喜事,而且她来的目的就是阻止皇帝跟朝臣正面吵起来,所以这也算是误打误撞达成了目标。
目送李定宸离开,她转向仍旧站在殿内的众臣,也不由加重了几分语气,将越罗那番赵太后庇佑帝后,所谓太白经天不过是她老人家赐福的话说了一遍,算是将此事彻底了结了。
……
越罗已经回了长安宫,她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宫中上下有头有脸的人都过来道贺,因此这边正热闹着,准备颁赏。李定宸过来正好遇着,二话不说就命李元将私库的钥匙交给了皇后。
“要什么只管叫人去取。”他对越罗道,“你自己的东西留着用。”
他想得很简单,越罗虽然身为皇后,但其实连嫁妆都是礼部和内侍省筹备的,长安宫里一应的东西也都是皇后份例,自己的私房,不过是入宫之后两宫太后和李定宸送来的那些,没有太多体己,这个时候,自己自然要替她撑腰。
越罗闻言笑道,“打赏这些宫人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话虽如此,还是收了钥匙。李定宸有时候做事冲动,随时都有可能冒出各种想法,手里拿着太多钱并没有好处,还是自己替他掌管的好。
李定宸高高兴兴的在她身边坐了,目光和动作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她跟看易碎的琉璃没什么两样,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盯着越罗的肚子,十分惊奇,“这就有孩子了?太医那里是怎么说的?”
“说是胎儿十分康健,好生养着即可,连安胎药都没开,只给了几个药膳的方子。”越罗道,“我身强体壮,孩子自然也好。”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定宸就跟着担忧起来,“既然有了孩子,往后那些舞刀弄棒的事,都快停了才是。宫务也别太着紧,有什么事让你身边的姑姑们管着就是。拿不定主意的,去央烦母后也好,好歹让你这里轻省些。”
“你这话让江娘娘听见,我就没脸见人了。”越罗无奈,江太后未必不愿意接手这些事,但话却不是李定宸这么说的。
让江太后听见,说不准真要捶他。
李定宸却仍旧没有多少真实感,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见越罗还是跟平日一样,这才小心的伸出手,覆在她的小腹处,颇为感慨的道,“感觉也没什么不同……我这就要当爹了?”
可不是?其实越罗自己心里,对这件事也丝毫没有准备。
她跟李定宸年纪都不大,又是过了年才刚圆房,本没想到会那么快就有。之前赵太后没了,越罗私下里还担忧过,若按照李定宸所说守孝三年,这几年里不可能有孩子,朝堂上只怕会有些非议。
何况等三年后孝期过了,堪堪又到采选之年……
如今有了这个孩子,许多事情上,的确都从容了许多。虽然还不能确定究竟是男是女,但这个孩子,的确来得太是时候。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感叹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那是自然。”李定宸道,“阿罗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自然也随你。”成婚之前他就觉得皇后是个福星,如今看来,桩桩件件都在应验,果真如此。
他这样说着,忍不住微微倾身,伸手将越罗圈进自己怀里,摩挲着她的头顶道,“辛苦阿罗了。”
越罗半靠在他身上,微笑起来,“有陛下在,不辛苦。”
两人亲热了一阵,越罗昨夜没有睡,今日又受了惊吓,此刻身心一放松,很快就感觉到了倦意,在李定宸的陪伴下躺在榻上,很快就睡着了。李定宸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开。
今日早朝之上虽然不了了之,但宁王之乱毕竟要有个结果才行,他现在高兴,不愿意留着这么一件膈应自己的事,便打算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
反正越罗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倒是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加有效,也就不需要再震慑立威。
结果出了长安宫,迎面就碰上太后的车驾仪仗,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李定宸快步上前,“母后怎么在这里?可是来看阿罗的?她这会儿睡着了,母后先回去吧。明日让她去给您请安便是。”
“不是为了这个。”江太后打断他的话,面色严肃的看向他,“今日朝上的事,哀家都已知晓了。宁王之乱,陛下心中不快也是有的,然而为此跟整个朝堂作对,陛下可做好了准备?”
果然是来告诫他要隐忍的。
虽然道理他都懂,但不知为何,在江太后面前,李定宸就是觉得自己一听这些话就冷静不下来。
他脸上的神色淡下来,冷冷道,“朕知道了,这些事不用母后费心。”
这话硬邦邦的,倒像是在说江太后多管闲事。因此她一听,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变,觉得李定宸是犯了那帝王都有的毛病——多疑。
可她是他的生母啊!后宫不得干政,可她垂帘听政,也是不得已之事。如今皇帝长大了,羽翼丰满了,倒反过来嫌弃疑心起这一心为他考虑的母亲了?
即便母子之间素来就不怎么亲热,江太后仍是止不住一阵心凉。再想起他对赵太后一片殷殷纯孝之意,更是怄得心头滴血。她板着脸道,“哀家近来正觉得身上不爽利,本也管不了这么多的事,陛下实在多心了!”
然后便命车驾转向,回永和宫,没有多看李定宸一眼。
又是这样。李定宸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车驾离开,心中却是一片无力。他并不想跟江太后争吵,但母子之间就像是天生相克,只要见了面,三两句话之间,必定会争执起来,闹得彼此都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