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疏楼
时间:2018-07-25 08:15:31

  崔妃的鬼魅半天没说话,过了半晌,“跟你对食?”
  “都是韵德帝姬说的,她看我老盯着崇德帝姬看,她说能帮我,我一时心痒……”
  “那你们对食了么?”
  “崇德帝姬那力气大得惊人,小人糙皮烂骨,他打不过啊……头破血流了,没对成……
  “官家要知道你和他的女儿对食,你知道你什么下场么?”
  “小的那时……色迷心窍,心想着正是官家的女儿,这才更……崔妃娘娘,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干,小的就是个卒子,卒子听人命令,身不由己啊……”
  “你说的对。”赵顽顽这时候撩起头发,自己挽了个发髻,脱掉外穿的白色单衣,把灯笼也点起来。赵顽顽在掖庭那么久,又跟徐柳灵当了好几次的道士,装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然,她不会死前撞到官家跟前去。她这开锁的本事,也是少时会的,但凡只要看得她不紧,她就能像猴子一样溜出去,尤其前几天在火场还跟徐柳灵学了一招从外锁门的办法。
  她越在冷宫里待着,就发掘出以前的天赋来,她天生就能把这些人吓趴下。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好些东西想不起来,刚才一听,浑身一愣,险些以为自己真的跟这刘仙鹤给对食了,惊出一身冷汗。
  刘仙鹤看竟然是她,登时的怒目而视,赵顽顽说,“你不怕我再把你打个头破血流?”
  刘仙鹤想起过去,横道,“我这回大声地一叫,将人叫过来!”
  “你怎么这么蠢笨,上次你怎么没叫,还不是怕别人知道你要对食的事吗,这回你叫人来了,我说你要强迫我,他们会怎么着?”
  她说的还真是,这对食的事是他秘密,可那时候崇德帝姬已经半疯了,后来又很快被送走,因此无人知道,现在她清醒着,内侍省有的是收钱听命的人,万一给他说出去了,哪一方都得拿他好看。
  赵顽顽没等她反应,就伸出手来,明晃晃的在昏黄等下闪着光,耀着他的眼睛。
  “刘公公,呵,现在你拿我的珠子,也算是你的功德。看你做的那些事,倒不如我想的那么伤天害理。还险些和我对过食……算你跟我缘分匪浅,我倒是想请你帮我一把,如果办成了事,所有北珠都给你。”
  那刘仙鹤仍然发怒,但是看见珠子这人立马就不一样了,脸上的苍白都变成了嬉笑,好像刚才吓唬他跟没发生过似的。“这真的都给我?”
  “我还能许你别的呢。你知道现在道天大一先生被捉的事么?”
  “知道。”
  “就是他在官家面前要拿我做法事,但现在他被捉了,官家又宠信了徐侍宸,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我要起势了,这才是我回来的原因,也是他们不让你甩我脸子的原因。”
  倔驴蹄子……要起势?刘仙鹤可不相信。但宫里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他也见过不少啊。妃子们今天好明天差的,就比如现在关在小云寺的废太后,那也是几起几落……
  “你不信也没关系,这几日徐侍宸进宫时,你去听听,若听得和我有关的,便能给你出出主意。另外,刘勾当做了这么多年,被他们指使的做了不少让你害怕的事吧,若不然刚才能吓成这样?那现在……就是个供奉官?从八品?”
  刘仙鹤一听,翘了翘眉头。他在宫里,早就是个靶子,什么下毒、打人,都是让他来,上头的那些人根本查不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坏事都担在他身上,他早就提心吊胆了。
  “若是我起势之后,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出外建府,看在刘勾当对我的好上,我必给刘勾当做我府上都知,良田千顷,给你封荫子嗣,还能远离这内侍省里头的倾轧。”她坐回殿里头那凳子上,“你想想吧,这是独一份的。”
  “这等于说,帝姬回来一趟,是给我送福祉的?”
  赵顽顽笑一笑,“谁叫我以前还答应跟你做对食呢。我能答应你,没答应旁人,我这回回来,没给别人好处,独独给了你,这就很说明我的心意了。但你也得想想,如果我起势了,你却没跟上,你的事传出去……这命途就……”
  这是又给他甜枣又要打他巴掌,他这命都牵在她手里了?可是这就要冒险帮她,万一她没起势,自己可要她个好歹,或许这次真得逼着她对食了不可。似乎看上去,他也没什么坏处。
  “那帝姬要我怎么帮?”
  赵顽顽在空中闻了闻,“你刚吃了桔子?拿一袋来给我。我的饭食,要同帝姬份量,这屋内不够暖,给我添置暖炉。”
  刘仙鹤一听乐了,就让他干这,可不叫冒险呀,急忙就奴仆样躬身下来,“这些都不是难事,立即给帝姬备上。”
  赵顽顽点点头,“嗯,甚好。过两日是官家的万寿节了吧,我要给官家送个礼物,你替我送上去吧。”
  刘仙鹤仔细一想,“是要送个什么物件儿?”
  
 
  ☆、礼物
 
  “不过是勾起官家思念的东西。”
  赵顽顽轻描淡写, 刘仙鹤心里顿觉害怕, 眼皮直跳,“这……怕是万一官家思念至极了,心绪不稳, 小的怕这颗向上人头……帝姬还是饶了小的吧, 小的可以给帝姬多备些瓜果酒食,若要往御前去递东西,只打点就得几颗颗珠子,且那御前的勾当还要打开来查看, 怕东西还没呈上到官家面前,小的命已经交代了。”
  赵顽顽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怕成这样了。”
  “您可是官家的心头肉, 但凡能想起您的东西,那都是能要小的命的。”
  赵顽顽笑:“这个不难。你只要在徐侍宸入宫时交给他,与他说是我想给官家看的,他必不会问你。你给了他便走, 即便官家责备下来, 他也不认得你。”
  刘仙鹤:“这倒是妙了……”
  这崇德帝姬清醒的时候,竟精明得可怕。
  想见当时她仍是帝姬之时, 尚未疯傻,只是随她母亲崔妃入了冷宫而已。崔妃念叨官家与她那夭折的儿子,崇德帝姬就半夜爬墙,顺着房顶跑去官家寝殿,做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举动——
  刘仙鹤冷不丁回忆起起原先的老人儿们所说, 崇德帝姬在官家临幸新封的红霞披时,突然窜在他床边上,让官家看在她是他的十四女的份儿上,饶恕她娘,还硬要官家答应查她弟弟的死因,当场将官家吓得不轻,据说那事之后,官家许久都没再临幸任何人,而那红霞披,承欢第一日后就坐了冷板凳,坐穿了也没再见过官家。
  老内侍们都说,官家当着那红霞披萎了后,一年都没再能起来,让太医和道天大一先生谢素给他调养了整整一年,吃了不少拔苗助长的坏东西,身体彻底垮了。
  官家也因此将崇德帝姬贬为庶人,让人硬把她拉在掖庭刑房里毒打,让她皮肉一直长不好,又断断续续烧了几个月,这就渐渐精神不大对劲了。
  再想想现在,这清醒时分一字一句的布置,看上去运筹帷幄,脸上也没半分害怕,可说是奇事,倒不能让他相信是同一个人,若不是她吓唬人时那凶恶眼神,和他要强/暴她时一模一样,他还真觉得这是假冒的了。
  不过,是不是假冒,又有什么重要的?若所有人都说是真的,那不就是真的了?真真假假都看这背后的势力如何精心准备了。
  他虽然久居内侍省,足不出掖庭,每日看的都是些肮脏东西,可也知道这大势,原先道天大一先生谢素,给官家吃了太多他练就的丹丸,让官家头疼越来越重,这徐侍宸呢,符水给官家吃下,倒反而抑制了不少,再加上前几日谢素要做法事彻底给官家根治病症,却弄巧成拙走了水,还揭出丑闻来,是绝然没有转圜余地了。
  那徐道士是太子举荐的神人,若是能帮衬崇德帝姬,可见崇德帝姬背后的靠山即是太子。眼下是太子近来更得朝臣们支持,韫王为众矢之的,他大有可能是真的跟对明主了。
  万寿节是官家的寿辰,宫里早数月前便为此操持忙碌。太常寺卿李昂更是入宫频繁,为万寿节在宫内一应酒祭、仪式,宰杀牛羊牲畜等事无巨细地奏报,禁军与宫门亦更严正以待,皇城外御营排布。官家在太子的鼓动下,叫外驻的武将文臣入京祝寿,共庆他的大寿,在他们到来之后,外城便禁绝了出入往来。
  这当口,徐柳灵入宫的频率就更高了。官家要让自己在万寿节这日精神矍铄不显老迈,撑得住这接下来的大典和酒池肉林,因此得先服食仙丹。徐柳灵将汇了麻痹和振奋药材的仙丹奉上,另其一日之间如少年一般,还在御花园里邀同众妃观赏他骑射。
  刘仙鹤果然打听到,徐柳灵斗胆重提了崇德帝姬,暗示她与星象和社稷气晕有关,还举例说小云寺着火后,黄河发水,乃是崔氏为了淹没小云寺之火,进而让其得救,所以他让官家安抚崔氏亡魂,那首当其冲,便是安抚其遗孤。
  刘仙鹤打听到这个,自然兴奋,因为算是佐证了崇德帝姬没跟他说谎。
  回到冷宫里头,赵顽顽正细嚼慢咽那一桌的御膳房所供之饭食,一桌十几汤菜,放眼望去,好些都是刘仙鹤他自己都没见过之食物。
  “这是今日送来的份例?”刘仙鹤讶异。
  “正是。他们替我打点得倒是很不错。”
  这个“他们”说的可不是刘仙鹤,刘仙鹤即便偷偷打点了御膳房,也送不上来这些见都没见过的食物啊。
  只见赵顽顽将蛤蜊从壳子里夹出来,轻启唇放入舌上,仍皱皱眉,“倒和以往味道不同了。”
  刘仙鹤道,“御厨都不知换了多少人了。”
  “曹白先呢?他是给我们蕊珠阁做饭的。”
  “他?帝姬记性真是不好了,汉王喝粥薨逝后,他就被拉出去砍了啊。”
  赵顽顽的心从天上跌到谷底。
  她方才吃蛤蜊时,突然间脑袋里蹦出来的这个亲切的人名,本令她觉得十分温暖,现在却让她觉得心上冷冰了。
  “曹白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弟弟不能吃豆乳呢,他都给蕊珠阁做了多久的饭了……”
  刘仙鹤叹道,“那要是有人逼着他,比如用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逼着他,你说他做还是不做……”
  “哦?”赵顽顽忽然抬头,“那刘勾当可得照顾好一家老小啊。”
  刘仙鹤吓得一哆嗦,看她笑眯眯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家族人已经被盯上了?他更胆小伏首了。
  赵顽顽吃完了,用帕子擦擦嘴,“徐侍宸一般都是早上什么时间入宫?”
  刘仙鹤知道她要问,这两天他已经打听清了,一想到家人也不敢不说实话,“早上五更就来了,待着到晚上才走。”
  “嗯,明早他入宫门时,你来找我。”
  第二日早上刘仙鹤打听到他入了宫门,就过来见赵顽顽,赵顽顽从怀里递出来一个绣样绢子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东西,看着像包着棍子
  或者笔,“这就是我想递上给我爹爹祝寿的礼物,烦请你这就拿去给徐侍宸。”
  刘仙鹤接过来,眼神抬了抬,正踟蹰,赵顽顽于是给他解开来看,果然是一杆笔,那笔杆子还是玉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帝姬可真是带了不少东西进来啊。”
  “都是藏在那日如厕的地方。”
  “这冷宫真是关不住帝姬。”
  “可不是呢。”
  但是森严的宫门能关住她,哎,刘仙鹤想到她这么能逃窜,却还不是当年被抓着打得半死不活么。可就可怜在她那时候还小,还真拿自己当官家怜爱的女儿呢。
  不过现在到头来,也还是想求怜爱罢了。
  赵顽顽当着他眼皮底下重新包好了,
  递还给他,“你拆了可包不住了,查也查了,但帮我递去。”
  刘仙鹤笑,“我可不敢乱动官家的东西,这玉脆,再给打了,我可没法跟帝姬交代。”
  赵顽顽笑着点头。送他出去了。
  等他一走,将门关上,赵顽顽拍拍手,收起笑容瘫坐在凳子上。这冷宫终于又寒冷、黑暗起来,她才能静静地思索期间的危险。
  她蒙哄这刘仙鹤的话,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夜里深思熟虑了多少遍的。只怕威胁不成,只怕留有缝隙被他钻了空子想通。现在跌坐下来,额头的汗珠在凄清中变得恶寒。
  她身上正起鸡皮疙瘩,抱了自己一会儿,黑暗中,迷迷糊糊觉得后面好像真的有个影子在盯着自己,就好像她前日吓唬那刘仙鹤一般。
  一回头,那高大身影已坐在她地上的被铺里,依靠着墙根,眼光如夜里的星子一样望过来。
  她心慌起来,她知道是谁,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进来的。
  可明明又知道,以他的本事。去哪里不是如履平地?
  但她都在那纸条上写那么狠了。
  “你……”
  “你以为你每顿饭是谁送的,荀子衣,还是徐柳灵?还是太子?”
  “我……”
  “谁会真的管你吃饭,管你睡觉?”
  赵顽顽心里一暖,“你。”
  “那吃得好吗?”
  “还是家里吃得好。”
  “御膳房的还不如家里?”
  “……”那是因为不是一个人吃。
  冯熙是被准了带御器械的,自然能在宫里行走,内侍省与禁卫与他打交道的这些年,还有什么能瞒他呢。尤其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便是宫中如他冯宅一样熟悉了。
  此时曲腿坐在她铺褥上,看她独自抱着自己腿缩在凳子上,拍拍被子:“过来跟我睡,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禅让
 
  万寿节群臣聚集于紫宸殿, 朝吹奏乐, 乐人效百鸟齐鸣响彻殿内。太子诸王坐在下首,群臣在殿外廊上,向着官家三十三拜礼, 大喊“圣寿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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