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恬住了嘴, 拾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饭…
沈从南的意思,她当然都明白。何况她也不小了, 自然知道他这样留下她是什么意思。
心动是正常的。
他就是这样。
骄傲, 恣意,比谁都自由, 比谁都不服管教。
他时而像个孩子一样,充满好奇心,稍微一点成就就能取悦他;有时候又觉得他很靠得住,好像天大的事情, 有他在,就能迎刃而解。
这样的沈从南, 不心动比心动要艰难太多。
可惜她没有那个自信。
她对沈从南一辈子心动很容易,可她对沈从南一辈子都对他动心没有一点自信。
她怕他在贪图快活。
贪图那种久别重逢后再一次得到年少时没有得到的东西的快感。
蒋西岳说他们不合适。其实除了性别上他们是合适的之外, 其他他们是真的不合适。
尤其当她刚刚看到这么多人堵在他的公司门外时, 她生出的那一丝很淡很浅的无力感。
刚刚做饭的时候,由于心静下来了, 那种无力感反而愈发活络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奇心又能持续多久?毕竟好奇心和爱情到底是有区分的。
一个月,半年,还是三百六十五天?
她对他毫无把握,一无所知。
他太强势了,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阮恬吃得慢,但吃得又少,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沈从南筷子一顿,继续吃。
阮恬收敛着神情,字句如常,“我要回去了。”
“……”
她放软了点口吻,“把包还我。”
沈从南吃了口白饭,一语不发。
“外头雨大。我想早点回去。”
沈从南放下了筷子。
灯光刺目,可惜照不进他的眼底。他眸光潜着一星半点的晦暗之色,盯着她,“谈过男人没有?五年了。都谈过男人没有?”
阮恬微惊,但握紧了手心,“不关你的事。”
“看你这样子,没谈过吧。”
阮恬站了起来,拔高了音量:“沈从南!”
“你不傻是吧。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这么多新闻,你就没听说我在那个综艺上说了初恋?是我做的不够明白,还是你一定要装傻?”
沈从南也跟着站起来,声音又快又冷,他沉沉一笑,“也对。你以前就很能装。”
阮恬心里憋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我要回去了。你把东西还我。”
沈从南朝她靠近,一边冷笑,“不还。”
“沈从南!你讲不讲道理!”
“那你讲不讲道理?你送上门来给我做饭,你拿着两把伞来公司门口接我,你自己知道做这些都是什么个意思,你一边吊着我,一边却不肯真的走到我身边,你讲不讲道理?”
沈从南靠得越来越近,阮恬才发现他的目光愈来愈冷。
她肩膀颤了下,不自觉地往后退。
刚退了一步,就撞上了墙壁,后背用力最大,一下子碰在了开关上,餐厅的灯瞬间熄灭了。
一瞬间席卷而来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
目光交织处,是一场理智的情感和不理智的情感的清醒博弈。
阮恬有些怕看见沈从南太过认真专注的眼神,她侧开脸,努力保持声线平静:“你别发疯了。”
“你自己知道我有没有在发疯!”
他用的声音不响,但很重,跟钟鸣似的,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耳蜗,敲进她的心门。
他逼她。
阮恬皱了皱眉,说,“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送伞,也不会再给你送饭。”
沈从南冷笑,“装。你就是有这本事,上天送你个男人你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地送回去是不是?刚刚谁在说心动?现在都不作数了?真厉害啊,把一个男人吊得七上八下的。吊了这么多年。”
阮恬不动声色:“说够了。就把东西还给我。”
“阮恬!”
他声音少有的暴戾,没了平常的纨绔不羁。
他越生气,阮恬反而越冷静。静得连她自己都没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冷静。
“欠你的五年,我没打算还给你。现在不打算还,以后也不打算还。我跟你不一样,我斤斤计较,我爱憎分明,你要求我什么我也不擅长拒绝,我跟你的生活圈子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睛亮起来,就好像在发光一样。
可惜那点光太刺,晃了阮恬的眼,她轻声:“沈从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奇心有多久的保质期,我不敢拿五年去堵。”
沈从南站着,头侧在阮恬的另一边,呼吸打在阮恬的脸颊上。
又热又烫。
和他这个人一样的嚣张。
阮恬:“我不仅不敢谈男人,而且你知道的,我对男人的印象并不好。我不想跟我妈一样。”
静。
房间里只有两个不同频率不同节奏的心跳声。
“你觉得我对你只有好奇心?”
“把东西还我。言初还在等我。”
阮恬手摸黑,在后面摸索了一会,找到了开关,轻轻按了下去。
灯光皱亮。
沈从南嗤笑,猛地退开,从某个房间里找了阮恬的包出来,一把扔在了沙发上。
他目光笔直而危险,就跟要看穿她的心脏似的,“阮恬,你自己明白,到底是你觉得我对你只有好奇心,还是你自己没胆子承认你就是看上我了。你忘了,你喜欢李振的时候,你是怎么装了么?”
他看着她脸色变白,“你忘了,我都记得。你装作对李振不知情不知道的样子,转眼还想给李振送伞。”
感情永远是最莫名其妙的东西:前一秒明明还能是每秒回忆的过去,稍微来了点风吹草动,就能变成最锋利最扎人的刺。
蛮不讲理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那个人那时那刻在一切外在条件加持下的心境。
生命的每一刻,都只在一念之间。
阮恬抿唇。
沈从南:“还有两样东西,你要不要也拿走?”
他边说,边从雨伞架上拿出一柄黑伞,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发圈。无所谓的态度,扔在了一侧的桌子上。
都是阮恬少年时候的东西。
阮恬受不得这般的羞辱,她飞快地抓过她的包,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
她一边跑,一边想,她可真矫情啊。
外头雨大,阮恬虽然撑着伞,但那雨像走了眼睛似的,偏偏就往她身上扫。弄到她衣服上,没一会就沾满了雨水。
阮恬出了小区,站在路边,想等一辆出租车。
可她在路边等了快半个小时,竟没有等到一辆车。
阮恬刚想放弃,准备跑去附近离得近的公交站或地铁站,边上却忽然停了辆私家车。
车还有点新。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一张脸来。
阮恬讷了下,微举高了伞,惊道:“胡震平?”
胡震平是阮恬的同个团队的同事,阮恬虽然来团队三个月了,但是和这些男同事不怎么熟悉,只是大概记得名字。这会儿在公司外看到同事,难免有些惊讶。
胡震平朝她笑,“这么大雨,怎么还在外头?”
阮恬不自觉回头看了眼小区门口,见没人追出来,也没车出来,才回过脸,也浅浅一笑:“有点事出来。没想到这么大雨。”
“那……等人?”
阮恬摇头。
“要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一程。”
阮恬犹豫了一下,点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阮恬收了伞,放在后备箱,刚坐上后排位置,胡震平就递过去一根干毛巾,“擦擦。”
阮恬诧异:“你车里倒是还备着毛巾。”
“嗯。我夏天手心爱出汗,用纸巾擦太浪费纸,就准备了干毛巾在车上。”
阮恬拿毛巾的手僵了下。
胡震平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轻笑:“这根我没用过。干净的。”
阮恬:“不好意思啊。”
“没事。”
胡震平启动了车子,“你家住哪儿?”
阮恬报了地址,又问:“你方便么?”
“还好。不麻烦的。”
阮恬用毛巾擦了擦胳膊上的水珠,“谢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胡震平爽朗一笑,“行啊。”
阮恬本是想客气下,没想到胡震平真给应了,一时目光轻怔。
胡震平余光定在后视镜上,故作漫不经意地问:“我看你眼圈有点红,怎么了?”
阮恬“啊”了声,说:“雨打进眼睛里,有点痒,我揉了几下,就红了吧。”
“对了。留个手机号码吧,到时候一起出去吃饭也好约。”
阮恬开玩笑道,“还是不出去外面约饭了吧。我这种工资的人,交完了房租,除掉了生活费,可没钱请胡同事吃太贵东西,只能请个食堂饭。”
阮恬有意避开了手机号的事。
胡震平倒也没再提,“食堂饭也好。”
阮恬不吭声了。
不知道是心里有鬼还是怎的,阮恬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空荡荡的,没有车。
胡震平也注意到阮恬的心不在焉,“还有事?”
阮恬顶着有点红肿的眼眶,摇头:“没怎么。雨太大了吧,总感觉心里有点烦。”
胡震平不再问,专心开车。
车里静,胡震平似乎也觉得车里相对于外面的雨声太过安静了,于是问:“听不听电台?”
“好啊。”
胡震平开了平常听得最多的一个电台。
是个回顾老歌的节目,电台观众可以自己进来点歌,胡震平一打开,正好在放那首阮恬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歌。
Once You\'ve Met Someone, You Never Really Forget Them。
孤独的声音,唯一的独白。
她大概是太习惯孤独了,所以太害怕变成两个人之后,又重新变回孤独的感觉。
阮恬拍了拍胡震平的车椅背,“震平,帮我停个车吧。”
震平两个字阮恬说的莫名别扭。
胡震平不解,“这么大的雨,你停在这里干什么?”
阮恬:“谢谢你送我了这一段,我想起我还有点事一定要去解决,你停车吧。”
胡震平动作滞了滞,在路边泊了车。
阮恬朝他温温一笑,“谢谢,今天实在太麻烦你了。”
胡震平思忖了一下,隔着透明又滂沱的雨帘,静静看着阮恬从后备箱里拿了伞,撑起,亭亭站在雨里。
阮恬:“再见。”
胡震平再从头至尾扫了她一眼,抿着唇,关上车窗,飞驰而去。
轮胎滚得飞快,溅起了一把扬起的水珠子,在阮恬的裤子上,浇出一个个湿漉漉的小点。
阮恬失神地笑了笑,她摘了脚上那两只高跟鞋,提在手上。然后一鼓作气,往那车子离开的反方向,风一样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