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如此不惜贤名草草结案,便是让我们停手的意思……”他低声呢喃,忽而黑瞳伸缩,直直看向叶秋嬗,“秋叶,此事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似乎牵连很多未知的秘密。但我仍然……”
他欲言又止,叶秋嬗却心领神会,接口道:“但你仍然想查明真相,对么?”
谢芝颔首,紧盯着她,神情隐有紧张之色。
叶秋嬗也看着他,复又沉思片刻,最后扼腕叹息:“谢大人想从何处查起,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本不是个大胆到违抗圣旨之人,但谁叫谢芝对她有救命之恩呢,还有一点不愿承认的,便是她自己本身也对妍嫔一案存有寻根究底的心思,如此草草结案,实在叫人不大服气。
察觉到自己的性子似乎越发地野了,叶秋嬗不禁暗道一声糟糕。
谢芝却是不知她内心的纠结,只从听了她那句话开始,便神色松快,心头的郁结顿时纾解开来。
他与叶秋嬗可谓是意气相投了,实在难得。
“秋叶,圣上下令将公主和嬷嬷、春晓都放了,长公主如今身在公主府,我们现在便去接她,然后一道去趟宫中。”谢芝迈步朝前走。
叶秋嬗这才发觉他一直叫的自己那假名字,不过她此刻对谢芝所说的话更为好奇,是以便随他去了。
“为何要带长公主回宫中?”她紧紧跟上不解问道,还未待谢芝解释,又立马反应过来,“谢大人是想带长公主去昭和殿?”
谢芝回首,面带赞赏冲她点头:“是,皇上如今阻了我调查宫人的权利,我也只得从公主那处入手了,她这两日精力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带到凶案现场兴许能记起什么来。”
叶秋嬗十分赞成,两人加快步伐,从密道中往公主府走去。谢芝曾来访过此处,对这儿地形倒是有几分记忆。他不做耽搁,纵身跳出密道离去,叶秋嬗便在密道底下等着,大概也就几刻钟的功夫,谢芝再回来时,身后已跟着一身常服的曜珮。
“公主,您先下去,有邱叶先生在底下接应。”谢芝低声道,说完便警惕地巡视四周,怕有人窥见。
曜珮对他向来言听计从,点头应是,望着洞内黑黢黢一片,即便心下忐忑也索性闭上眼跳了下去。
叶秋嬗正巧在她跳下来之处站着,眼见两人就要撞到一起,她忙张臂一抱,将曜珮结结实实揽在怀里。
【…………】
“如何?没摔着吧?”谢芝随后跳了下来关切道。
曜珮这才如梦初醒,挣扎着下来,同时高高扬起了巴掌。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无礼!”
叶秋嬗愕然,好在谢芝及时擒住曜珮的手腕,才让她免遭掌掴之痛。
“公主,这是邱叶先生,先前您身陷囹圄也是她一路助我查案,才还了您清白。邱叶先生淡泊名利,入枢密省全凭一腔正义,她方才怕您摔伤才出手相助,您却要打人,此举是否不大仁义?”谢芝似乎比叶秋嬗还更愤慨,皱眉教训道。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曜珮方才并不是真要打人,只是碍于女子矜持和羞意才给自己找的台阶下,这下子被谢芝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却半点委屈也不敢言,诺诺地收回手,向叶秋嬗道歉。
“多谢邱叶先生,方才是本宫错怪你了。”
叶秋嬗摇了摇头,她此时未服罗汉丸,不敢开口讲话,缄默无言背过身去。
曜珮见此,还颇为讶异地看她一眼,心道这邱叶先生不畏权贵、宠辱不惊倒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骨。
她却不知叶秋嬗背过身去,是在为她没被识破女子身份而着实松了口气。
她一手负在背上,一手轻抚胸口,松气的同时,一股恼意涌上心头。
以前常听冯妈妈和茉香赞她身姿婀娜,但方才她与曜珮如此抱在一起,却丝毫没引起她的怀疑……
由此可见……
她们根本就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案件大概还有两章结束~
第45章 妍嫔案(六)
皇宫的密道口只有一处, 便是设在内务府的院中。内务府建在皇宫边缘,从那处去往昭和殿实在遥远, 且途中遍布巡逻侍卫,要想不惊动宫人潜入进去着实不易。
好在谢芝轻功了得, 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他思来想去下了决定,先携一人使轻功送去昭和殿, 而后往返再携一人过去。
曜珮一听此, 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争着要先走,一脸羞意地张开双臂,甜甜道:“芝表哥, 我有些怕高, 你可要飞慢点。”
谢芝却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冷着脸将她手拂开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这般带你过去吧。”
说着便长手一伸, 擒住她后领,将其像小猫一样拎了起来……
“哎?芝表哥你……”曜珮个子比叶秋嬗还娇小, 短手短脚在半空中划拉着,这模样十足的滑稽,哪还有半点天之骄女的骄矜。
叶秋嬗见此场面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暗道一句谢大人好功夫,谢芝瞅着她笑笑。
“秋叶稍等片刻。”说完便提着曜珮从密道中纵身跳出,运气飞上了房檐。
陡然飞到高处, 曜珮吓得张牙舞爪,忙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呼出声。
叶秋嬗在底下瞧着心惊胆战。
其实她也惧高……
谢芝提气,玄衣如魅穿梭在琼楼玉宇之间,他身形矫健,即便是带了一个活人的情况下也能闪避自如,一路虽有侍卫,但都没发现其踪影。顺利将曜珮送到昭和殿后将其藏好,才又旋身返回。
叶秋嬗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只见一道身影跳入密道中,先还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谢芝后便乖乖地将脖子伸了过去。
“谢大人,其实……我也畏高。”她糯糯道。
倏尔,便听身后人发出低沉的笑声。眼前一晃,两指修长捻着一颗药丸送到她嘴边来。
“差点忘了给你服罗汉丸。”谢芝道。
叶秋嬗毫不犹豫,接过药丸吞了下去。片刻,再开口时已是一口雌雄莫辩的沙哑嗓音。
“谢大人,咱们走吧。”
谢芝嗯了一声,却并未从后拎住她领子,而是伸手揽过她的肩。
叶秋嬗一愣,脸色涨红的瞬间挣扎起来。“哎?男女授受不亲……谢大人你还是像方才公主那样带我出去吧。”
谢芝好笑地放开她,又勾住其后领,挑眉问:“这样”
领口处被拉扯起来,一股窒息感骤至,叶秋嬗脸色更加红润,口中的话也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她不禁暗暗佩服曜珮的忍耐力,但为了自己脖子着想还是选择了放弃。厚着脸皮觉得如今自己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卡着嗓子开口道:“谢大人……还是像方才那样吧。”
“好,你莫要乱动便是。”谢芝笑着应下,把住她右肩,运气一提两人便这么飞了出去。
眼界骤然开阔,脚下变得虚空,一股寒意顿时涌上心头。
叶秋嬗反应不及,怕自个掉下去,又不敢揽住谢芝冒犯了他,手足无措之下只得一把将谢芝领口拉住,将一切恐惧都寄托在这只手上,攥得紧紧地任谢芝挣也挣不脱。
“你倒好,我没拎你领子,你倒反过来拎住我的。”他揶揄道。
低头却见叶秋嬗一双水眸萦着水雾,仿若江南烟雨,又似空濛湖泊,委实惊艳了一把,耳边却听她结巴道。
“要晕了……要晕了……”
谢芝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她畏高症状,哪敢再做耽搁,携着她加快步伐往昭和殿飞去。
好在她较为走运,途中几乎没遇到巡逻的侍卫,两人便顺利地到达昭和殿。
从房檐落下,脚一沾地,叶秋嬗便像是重获新生一般,连连抚着胸口,煞白的脸色也逐渐好转。
谢芝本还在关心她,忽而眼角扫到躲在墙角处的曜珮,担忧之情瞬间转为怒意。
“方才嘱咐你躲在殿内莫要出来,你怎么忘了?”他几步上前,低声质问道。
曜珮却双手捂在耳上,小脸不见血色。
“芝表哥,昭和殿闹鬼……我怕……”她颤声道。
谢芝见她怕的半死的模样,轻叹一声,怒意虽有所缓和,但面上仍十分冷酷:“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邪祟,害你的是人心!”
曜珮目光黯淡,呐呐无言。叶秋嬗在旁瞧着,也是无奈。
的确,若是不在此刻厉言将她点醒,一会儿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眼见着曜珮由呆滞转为怅然神伤,而谢芝还是一如既往地漠然以对,叶秋嬗便知该自己上去唱红脸了。
“长公主,”她扶起曜珮,柔声抚慰,“臣等理解您对那日凶案心有余悸,先前本也不愿勾起您这等不堪的回忆,但现下非比寻常,若要查明真凶便唯有从您这处突破。长公主,为了自身清白您也要好生将当日细节回忆起来啊。”
叶秋嬗的读心奇能有个好处,便是能探知他人软肋,而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般劝慰一番,即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也难以不动心。
曜珮听她一言,先前被谢芝斥责的委屈散去少许,犹豫着跟随他们两人踏入殿内。
甫一进去,便觉周遭事物巨变,那日的恐惧袭入脑海,浑身也跟着颤抖起来。
“长公主,别怕。”
有人在身旁低声安抚,手心也传来温热的触感,曜珮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给予她鼓励和力量。
“那日……我便是如此推门进入殿内,灯火昏暗,忽然有一人持刀向我刺来……”她缓缓回忆道。
“我当时中了毒,一腔血气涌上脑海,也不知从哪处来了力气,将那女子的匕首夺了过来,而后刺向她脖颈……我当时吓极了,但她也不反抗……”
“你可记得你刺了几刀?”谢芝问道。
曜珮双眸紧闭,眼睫轻颤。“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刺在她的脖颈处,还有一刀是在脸颊上,因为她死死瞪着我……好似厉鬼一般。”
谢芝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没有刺中妍嫔的胸口?”可仵作验尸明明说胸口处才是致命伤……
曜珮点头复又摇头,自己也无法笃定,她当日神志不清哪还想得起这些细枝末节来。
谢芝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而后从腰间掏出那把七宝纹鲤匕来……朝叶秋嬗使了个眼色,便持刀走向曜珮。
“公主,那日妍嫔可是这样刺杀你的?”他说着便举刀往曜珮身上刺去。
曜珮猛睁开眼,将他手臂死死抓住,匕首近在咫尺才发觉谢芝并未将刀鞘拔开……
“不、不是这样!”
这招果然管用,刺激着耀珮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来。
“妍嫔是凭空冒出来的,她直冲我面门而来,差点将我撞倒……”
“凭空冒出?”叶秋嬗不自觉向房梁上看去,正对门口上方,的确有一结实横梁。
若曜珮没有记错,排除了邪祟鬼怪的可能,那便只有是人躲在房梁上,从天而至了。
可案发当日,谢芝早已将殿内的房梁一一查看,并未发觉任何踪迹,这又该如何解释?再则当日叶秋嬗也正在殿外,若是依曜珮所述,那她应该能听到动静才是。
叶秋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矛盾,她与谢芝都看向曜珮颇为困惑。
“真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我出恭回来,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莲巧,便自行推开门……”曜珮怕他们不信,又细细回忆,这次还未道完便被叶秋嬗两人齐声打断。
“出恭?!”
未料他们反应如此之大,曜珮脸色红了红点头,“是,便在昭和殿背后的净房……”
“昭和殿没有净房。”谢芝却笃定道。
他一言仿佛数九天一盆刺骨冰水将曜珮浇了个彻底,由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那、那我莫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她颤声道。
谢芝却眸色一亮,疾步走出殿内,声音低低传来,隐有几分激动。“胡言乱语,你不是鬼打墙,你是遭人障眼法了,快随我来。”
他说着已从右方走去,叶秋嬗存着满腔疑惑,也迈开步子跟上去。
走了几步,回首见曜珮还呆愣在原地,叹息一声又回来拉着她一起向谢芝追去。
昭和殿四合院式,正殿旁与墙檐相接处有一窄小通道,可供三人并行。从通道出去,有一门洞,门洞再出上台阶便是琉雀殿,顾名思义,是一座如琉雀般小而有致的宫殿。
琉雀殿曾作为太皇太后的饲宠司,自太皇太后仙逝后,这殿便空闲下来。此处的确设有一净房,曜珮见到周遭景象惶惶然开口道:“我好似来过这里……”
叶秋嬗一惊,谢芝却看着她频频摇头,“你着实糊涂大意了……”
他们三人推开殿门,出乎意料的是,殿内十分干净,好似有人打扫过一般。
曜珮只觉得那种熟悉的惧意又浮出脑海,伸手便将自己口鼻捂住,而后又松开来,神色怔然呐呐道。
“我记起来了……当时四周散出一股异香,而后我便……”
“而后你便晕了过去?”叶秋嬗接口道。
“嗯,可我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昭和殿杀了人,而后老嬷嬷开门撞见了我持刀行凶的样子……”曜珮脑中记忆混乱,连她也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谢芝倒是从始至终缄默无言,目光凌厉在殿内巡视一圈,地表干净,并无血迹。不过此处格局与昭和殿却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一大一小,真容易让人错认。
忽然想到什么,他运气跳上房梁,这殿内门口处也有一横梁,梁木上布满灰尘,只有两处较为干净。谢芝眼目清明,一眼便瞧出来,屈身走至那处,一条明显是被绳索勒过的痕迹摆在眼前。若不细查根本无法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