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看来,果真不出她所料。
叶秋嬗无法可说,只得垂眸喝茶。
大约在她杯中的普洱只剩小半杯之时,她的庶妹叶祎盈终于款款而来。人还未到先闻其香,幽幽清香将叶秋嬗手中的茶香都盖了过去。而后便听见环珮叮咚,一个盛装丽人迈入堂中。
说是盛装一点不参假,只见她着了一件连珠纹的百褶云袖裙,肩搭一匹敷金五彩轻容纱,发间插着一套彩金头面,连绫罗绣鞋上都镶着彩鳞。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两个字——贵气。
叶秋嬗瞅着她这一身,差点没被晃花了眼睛。
“百花盛宴是该好好打扮,但这未免也太过了些吧……”叶秋嬗不禁皱起眉头,侧目瞟了瞟旁边的茉香,见其也是一副不太赞赏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
叶祎盈这身美则美矣,却实在与今日的场合不符。恐怕日后,叶府庶女恃美扬威目中无人的名声又要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了……一想到这,叶秋嬗便又有些头疼。
叶祎盈却未觉半分不妥,轻挪莲步冲着叶秋嬗走来。
“呀,大姐姐今日的打扮……倒是和你平素的装束不大相同呢。”叶祎盈上下打量着她,先是惊异的,而后看到她头上那支成色顶好的白玉梅花簪,目光便流露出嫉妒来。
叶秋嬗被她一身装束晃花了眼睛,自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侧了侧身子回道:“庚太妃寿诞自然不敢怠慢,不过论及打扮方面,姐姐还是甘拜下风的。”她如是说道,话外有话却是无心之举。
叶祎盈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姐姐今日这身打扮也不赖,只是你未去参加过百花宴不知其中规矩。庚太妃集天下玉英于府中一处共赏,到时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各家夫人小姐生怕被乱花迷了眼,都指着鲜艳的衣裳穿呢。”叶祎盈巧笑嫣然,却不若平时夺人眼球,全因她着装实在过于张扬,将原本的好颜色都给压下去了……
对于她的说辞叶秋嬗不知真假,但即便是真的,她仍觉叶祎盈这身实在有失仪态,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劝告她,话还未出口,一道清润柔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这是一副什么打扮?”她语气却冷硬直指叶祎盈。
叶秋嬗和叶祎盈同时一惊,转头过去便见正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温文秀雅的年轻妇人,梳着端庄的高鬟髻,一身雪青色红梅绣衣搭绀青马面裙,当真是‘孤芳合与幽兰配,补入离骚一种春。’
这般高雅渊清的妇人,恐怕这世间除了她继母何氏,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母亲。”叶秋嬗和叶祎盈忙站起身,恭敬地对何氏行了礼。
相较叶秋嬗的诚惶诚恐,叶祎盈倒是泰然自若。她仗着这些年何氏不问家事,便觉着这嫡母只是个摆设,而自己娘亲早已成了叶府的当家主母。
胆敢如此狂妄,怪也就怪在她还未见识过‘老虎发威’。
何氏冷眼盯了叶祎盈半响,见其不为所动,当下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却未动口呵斥,而是姿态优雅地侧身问她身边的罗妈妈。
“二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是谁?”
“回夫人,是兰慧。”
“兰慧!”何氏随即高声喊道。
兰慧不知何夫人意欲何为,心头惴惴不安,慢悠悠地从叶祎盈身后走出来,对着何氏行礼:“何夫人,奴婢便是兰慧。”
“好,兰慧你带着你家姑娘回屋去,将这一身行头卸了,今日之内,不得出门!”何氏一语铿锵有力,被下达命令的兰慧却是如遭雷劈怔在当场。
而叶秋嬗和叶祎盈也是一样的震惊,尤其是叶祎盈震惊过后慌忙上前两步,“母亲为何不许我出门?”
何氏瞟了她一眼,而后便抬起眸子,仿佛看到了一堆腌臜物一般。
“你穿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赴宴,不光丢的是你的脸,更是对叶家阖府的羞辱。若是不想往后在京城名流中抬不起头来,便休了这招蜂引蝶的心思,回屋好好洗涤一番罢。”何氏一语双关,讽刺的便是叶祎盈和她娘的攀比之心。
“母亲你……”叶祎盈一张小脸煞白,银牙暗咬,不甘屈辱。
何氏也不理她,似乎估摸着时候不早了,瞅了瞅她身后的叶秋嬗,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尚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道:“秋嬗,走罢。”
她说完便率先转身出去,叶秋嬗愣了愣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叶祎盈见她这跛脚模样都能去赴宴,如何能甘心?
提起裙就要跟上来,前头的何氏却早已料到,冷冰冰抛下一句话,直接将她心存的不甘给浇灭了,连一句不依都不敢说出口。
何氏只是说:“你弟弟怕已在马车中等候多时,你若想让我将你两姐弟都驱逐下去,大可跟来。”
叶祎盈听了,果真停在原地,纵使她心中已怨怒滔天,但能奈谁何呢?
这世道本就庶不如嫡,她的一切全凭嫡母做主。即便是亲娘管事又如何?嫡母若要苛责,照旧逃不掉,怪只怪自己的亲娘不是正室罢……
叶祎盈自怨自艾,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只是对何氏的厌憎又多了几分。
却说那厢的叶秋嬗,在见识了自家继母的‘威力’之后,胆小如她携着同样胆小如豆的茉香,亦步亦趋跟在何氏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怕被她轰回去。
她们主仆一行人,步履轻健,没一会儿便到了叶府大门。罗管家早已恭候多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黄栌色轿身,一辆则为紫檀色。
而黄栌色的马车前正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华服少年,专心致志地逗弄着笼中的蟋蟀,连来了人都没察觉。
这少年正是叶秋嬗那贪玩顽劣的三弟叶卓尔,亏得肖姨娘还在她面前说其最近收心养性了,现下一看真是顽性不改,连去赴宴的片刻时间都不耽搁……看来为他受的罪都是白受了,叶秋嬗暗自心疼起自己的腿来。
何氏却快她一步,走至叶卓尔跟前,一把将他的蟋蟀笼子提了起来,交到罗管家手中。
“今后不许给少爷购置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她吩咐道。
叶卓尔玩得起劲忽然被人抢走了笼子,自然大为光火,叉腰起身一看,正面迎上何氏冷若冰霜的目光,气焰一下子便没了……
他敢在肖氏面前使性子,却不敢在这个不近人情的嫡母面前耍花招。
那日在云霄酒楼惹了事后,不光大姐替他受了罚,连他自己也被罚抄了整整三天的经书,如今右手腕还提不起东西呢。
叶卓尔虽是个玩性未收的半大孩子,却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这些天受的苦他一点也没跟肖氏诉说,怕的便是肖氏去为他鸣不平,再惹得何氏严惩。
况且他自觉已经害了大姐一次,可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回马车中去,要启程了。”何氏下令道,叶卓尔对叶秋嬗唤了一声大姐,而后便灰溜溜地缩进马车里,片刻也不敢多呆。
这是叶秋嬗在病后第一次见到叶卓尔,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的老实孩子就是自己那弄鬼掉猴的三弟。
叶秋嬗默默看了看仪态端庄的何氏,心生疑惑,她不过是病了几日怎的继母变得如此雷厉风行了?
她这边悄悄瞧着何氏,那边何氏也正好转身过来看她,两人目光相遇,何氏立即皱起了眉头,叶秋嬗也随之心肝颤了颤。
刚以为她要发难到自己头上,却忽听她轻柔责备的声音。
“你的身子,未免也太弱了。那日我不过是罚你跪了一个时辰,你便瘸了腿……”
作者有话要说: 对衣饰发式没什么研究,所以文中很可能会出现不伦不类的装束,诸君见谅,因为作者已经很努力在编了ORZ。。。。。。
第6章
“一个时辰?”叶秋嬗再次问道,这已然是她第二回听到类似的话了,上次还是无意从肖姨娘那儿探听来的,那时她还沉浸在惊骇之中,并未多想。这次却是何氏亲口说出,看来也坐实了此事是肖姨娘在从中作梗。
她尚记得那日自己跪在祠堂,没有任何人来过问,只有肖姨娘屡次前来关心。跟她说她是怎样跟何氏求情的,又是怎样被回绝的。一遍遍地要她坚持住,何氏会松口的。
那时候叶秋嬗心里对何氏有多恨,如今对肖氏就有多憎。
原以为真心疼爱自己的姨娘居然是在假借他人之手整治自己,如今知晓了真相再回顾以往林林总总的细节之处,无一不体现这位庶母的险恶之心。这两日叶秋嬗都不将这些放在心里,不过是想给她和肖氏之间的情分留下最后一点颜面,此刻思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叶秋嬗心中意难平,她思忖着要不要将肖氏做的那些坏事告知继母,方才见她又是教训叶祎盈又是严管叶卓尔,看来也并不是不愿过问家事的。
如今的叶府后院由肖氏一人管辖,父亲偏偏又听信于她,若是叶秋嬗与之抗衡绝对讨不着便宜。但若是有继母相助,恐怕就会轻松许多。
只是,她愿不愿意为自己出头呢?
叶秋嬗看着自家继母超凡绝俗的侧影,心头也在打鼓,她决定还是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女儿每日都按程大夫的药方服着补药,母亲不必担心,我扶您上车吧。”她上前一步,抢在罗妈妈之前扶住了她,没想到这一反常举动却引来了何氏的误会。
【这丫头怎么……莫不是瞧着我太老了,怜悯我腿脚不便?……自己的腿都这般了,我未必还要你来扶?】
何氏思及此漠然地挥开她的手:“不必了。”
随后便身形轻健地踏上了马车,似乎是在故意证明自己。
这一系列反应叫叶秋嬗哭笑不得,继母不让她触碰如何能探听心声?她美眸一转生出一计,而后也学着何氏上车,刚抬起脚便佯装腿疾犯了就要摔下去。
身边的人皆是一惊,全都涌过来搀扶住她,连何氏也不例外,只是她相较别人的关心,还要多一分怒意。
“弱不禁风!你这身子合该好好补补。”何氏双手拉住叶秋嬗,蹙眉劝告。
“是,女儿知道了,多谢母亲关心。”叶秋嬗肤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模样叫人难以不心生怜惜。
何氏并非铁石心肠,反而越是关心越是严厉,这些都被叶秋嬗探听到了。
“母亲为何忽然对三弟如此严厉了?”叶秋嬗故意抓着何氏的手不放,踏上马车便抓紧机会问起来。
“他被你们惯得太过娇纵,再这般下去,叶府迟早会折在他手上。”何氏心口如一地说着。
叶秋嬗倒是吃了一惊,卓尔的顽皮她是承认的,但何氏这般一说,难道是真存了把三弟过继成嫡子的心思?
她心性单纯,有什么想法也会禁不住浮现在脸上。何氏立马便看出了她的疑问,却并没认同。
“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你三弟该有个人来管教管教,以免他再惹出是非罢了。”
她口中话落,心头之语却响起来。
【你叶府之事与我何干?我要求的不过是和离之前的数年安稳而已。叶府如今根基人脉不过刚刚起步,若是惹了京城权贵,让你阖府颠沛流离那还不比捏死一只蝼蚁容易……】
何氏心头还在说着,叶秋嬗却陡然一惊,默默地松开了她的手。
原以为继母只是钟情风花雪月,无心过问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却不想人家从一开始便未把自己当过叶家的人……
是啊,夫君空有皮囊却无能力,混了个不上不下的官职便驻足不前。府中还有个恼人的宠妾不分嫡庶掌管着家权。更兼数年都无所出,继女继子更是畏惧着自己。这样的婆家……试问哪个女子不想和离了给自己一个痛快?
差别就在于别的女子只敢想想,而何氏却敢付诸行动而已了罢。
论及此处,叶秋嬗能理解她的苦处,但作为叶家人,叶秋嬗却无法苟同。
她默默地随着何氏坐进轿厢,而后一直未发一语,偶尔见何氏轻挪一下身子,她便合上眼假寐以平复心头恼意。
轿厢内寂然无声,在马车的颠簸中,没半个时辰便到了太妃府。
叶府一行人一下马车便是红毯铺地、奴仆相迎,来往行人无不是显贵士族,特别是夫人小姐们个个衣着奢华艳丽,像叶秋嬗和何氏这般素净的打扮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叶秋嬗从未见识过百花宴,今日一见,心中哑然。
这哪是什么太妃寿诞,分明就是媲美宴嘛……
她心里啧啧咋舌,侧目看看何氏,见其也是一副轻蔑不屑的神态,便知她定是不喜这类宴会的,可奈何生在世家,才不得不来吧。
“敢问可是叶青使大人府中的叶夫人和叶大小姐?”一模样清秀的小厮上前招呼,一眼便认出她们来,可见这太妃府连奴仆都非等闲之辈。
“正是。”何氏敛了鄙薄之意,微颔首答道。
那小厮是管教有素的,仪态标准地朝她们行了礼,而后恭敬地请客入门。
“太妃府今年二月初建成,想必叶夫人和叶小姐还未参观过,太妃娘娘特地下令让奴才们先带着各位贵客到府中四处游玩游玩。”
他所言非虚,这太妃府乃新皇登基后才下令修建,今年年初正式竣工。现如今是庚太妃与成晟小王爷的居处,因为太妃府一事民间还争相传颂,道新皇虽非庚太妃亲生,却如此孝顺,真乃国之典范。
百善孝为先,新皇此举是该称赞,可叶秋嬗却有一丝疑惑。要说这历代也不是没有妃嫔出宫建府的先河,只是这些太妃无一不是年岁较大或其皇子立有大功勋的,而现如今的庚太妃不过徐娘之年,且小王爷尚是小小少年。待日后小王爷大了封了号还会修建王府,那到时这太妃府又如何打算?
叶秋嬗心中虽然不解,但一想到此事乃三省六部与九五之尊共同的决策,便又将自己疑惑打消了去。
太妃府门前车水马龙,他们叶府的队伍也不可长久占着大道,何氏与叶秋嬗并不做过多的停留,便随着仆人踏进太妃府的大门。而先一步下车的叶卓尔早已被迎了进去,思及他们并不同席,何氏便没叫住他。
一进庭院,整个眼界都开阔起来。皇室府邸自然是相当的富丽堂皇了,只见这满院子曲曲绕绕的亭台走廊极具特色,纵使人多嘴杂却并不显得喧哗,叶秋嬗也瞧不出这是出自哪个地方的筑造风格,想来皇家为了建造太妃府也是别具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