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则彻底收了心中的轻视,往年的百花宴都是办在皇家的避暑山庄里,碧瓦朱甍与宫廷如出一辙,让人压抑。而今日所见的太妃府却犹如江南园林,幽静闲逸,真是合极了她的味口。
那领路的小厮也是个伶俐的,一路给叶家两母女讲解着府内各处景点的韵意与来历,原来这太妃府中即使是一草一木俱非凡品。这一路上叶秋嬗啧啧称奇,长了不少见识。
曲径通幽处,叶府母女随着仆人逛了一圈便来到庚太妃宴请众人的东厅,原来这太妃府的格局是将两处厅堂设在园林中心,分居府邸的一左一右。东厅乃女眷开宴处,而西厅则坐的是男客。
何氏与叶秋嬗踏入东厅的时候,堂内已坐满了人,甫一露面形形色色的目光便霎时聚拢来,叶秋嬗少有出门更从未被这么多人这般猛瞧过,吓得她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将她拉住,是何氏在提醒她莫要露怯,奇的是她心头却没有生出怒意,平平静静让叶秋嬗安心不少。
“殿下,是叶青使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到了。”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叶秋嬗才发现坐于上首的并非庚太妃,而是当今天子的胞妹——曜珮长公主殿下。
稍一抬眼便可瞧见那座上贵人一身云纹缎的广袖华服,与叶秋嬗一般大的年纪,却天生皇族贵气,娥眉曼睩,如琬似花。
此时叶秋嬗心中只萌生出庆幸,好在叶祎盈没来,不然以她的心高气傲在这国色面前,可不就相形见绌了么。
何氏也未猜到长公主会来,不过她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便不卑不亢地拉着叶秋嬗前去拜见。
“臣妾叶何氏携小女叶秋嬗拜见长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何氏与叶秋嬗一同躬身向曜珮公主行礼,稍后便被她赦了平身。
“本宫来此给太妃贺寿也是为客,你们不必多礼,寻个位置入座吧。”
何氏未出阁前才名远播,兼之家世显赫,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她却一心想寻个才情抱负皆属上等的有情人,这般超前的思想定然不被世人所赞赏。于是提亲之人逐渐少了,何氏熬到了双十年华别无他法,只得下嫁叶芳成了叶家续弦夫人。
曜珮是皇室唯一的公主,自小便跟着众位皇子一起在国子监修习。同是见识过书中颜如玉的女子,她不由自主便对何氏萌生知己之情。
何氏自然不知晓长公主殿下的心声,她只是感叹贵人的气度不凡,而后便遵了旨意领着叶秋嬗到右侧的边角处落座。
她们的座位处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几个夫人小姐围坐在一团嗑着瓜子,闻着像是焦糖味儿的。
叶秋嬗初来乍到,不敢言语,怕说错话。倒是何氏与那些夫人们颇为熟稔地交际着。
“哟,难不成这秀雅得跟水墨画儿似的小美人便是贵府上的大姑娘?”一个慈眉善目的贵气夫人团扇掩唇,将话头问到了叶秋嬗身上。
她一说完,方才明里暗里打量着叶秋嬗的人都光明正大地朝她看过来,叶秋嬗并不认识这位夫人,好在她虽然出门少但并不木讷,颇有分寸地朝那夫人行了礼,自谦道:“晚辈与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相比实乃庸脂俗粉,夫人过誉了。”
果不其然,她一道完便接收到各位夫人赞赏的目光。
“叶夫人,你家大姑娘如此可人为何以前不见她出门走动?莫不是你要将闺女藏着掖着,怕被哪家的夫人瞧中了娶回府里当儿媳去?”一个年纪较轻,杏眼桃腮的妇人亲昵地拉着何氏的手打趣着。
她心直口快声音脆亮,满座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叶秋嬗再也不能淡然以对,立时羞红了脸,手脚无措起来……
胆敢如此直言不讳的妇人也只有这个与何氏私交甚好的中书省程大人家的程夫人了,她与何氏相处时素来这般直来直去,但并不会生了间隙。只是现如今却牵扯到叶秋嬗,何氏见她又羞又躁的模样,颇有些过意不去。
“程夫人这张嘴啊真是不饶人,小女年岁尚轻还未到相看夫家的时候呢!程夫人若实在嘴闲,不如多食几颗瓜子聊以为趣。”何氏说着便随手抓了一把葵花籽塞进程夫人手中,以此堵住她挑事之口。
程夫人自然懂何氏的护女心切,遂收了瓜子,撇了撇嘴果真不再多言了。
众人见她们这桌的止了嬉闹,便又收回目光各自攀谈起来。叶秋嬗着实松了口气,也不再窘迫了。
直至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她才察觉身旁一直打量着自己的一道目光。侧目看去,却是个年方二八的美貌少女。
两人四目相对,那女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了半响对着她道了一句:“叶家妹妹长得真好看。”
“姐姐的美貌才是让秋嬗自愧弗如呢。”叶秋嬗细细地对着她打量了一番,还以为只是客套,于是也恭维回去。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捏着绢帕的柔荑随即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叶妹妹还以为姐姐说的是奉承话不成?”两人肌肤相触,叶秋嬗听到那女子心中也如实说。
【这叶家姑娘的长相清新淡雅、眉目如画,恐怕是最合京中夫人们的眼缘了……】
人人皆有爱美之心,更何况十四五岁的少女。叶秋嬗以前也常听奴仆夸她,可却不若今日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小姐的真心夸赞来的欢悦。
她情不自禁牵起嘴角,盖住那女子的手,想问问她是哪家的贵人,这时却又听到她晦暗低喃的心声——
【好在是个跛脚的……】
“……!”
叶秋嬗惊得浑身一颤,立即松开了她抽回手去。
那女子并不知晓内情,仍笑得人畜无害,越是如此却越叫人发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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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叶秋嬗自问是个良善之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为人处世虽称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绝对有自己的分寸。
那女子的幸灾乐祸若是不叫她听见也就罢了,可奈何她如今身具奇能,能将他人所想听得一清二楚,如此陡然地直面人心的自私和冷漠,怎不叫她心寒……
叶秋嬗收回手,神色黯然。那与她搭话的世家小姐见她态度忽然变得疏离,颇有些不明所以,还道她性子学了她继母那般清傲,寒暄了两句便也不与她多说了,令叶秋嬗反而松了口气,落得清闲。
而后便不再有人与她搭话,时辰将至日中,庚太妃才驾临东厅。
星冠霞帔,云霞翟纹的裙摆拖至地毯,后面的仆人紧随其后,好不气派。
要说这庚太妃啊,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当今朝堂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谢丞相之嫡亲妹妹。谢家乃靳朝第一世家,族中曾出过两朝丞相和三位皇后,现如今的少年天子与他们谢家也沾亲带故,若按辈分的话,皇子和公主还要尊称谢相一声表叔。
有这般身份加持的庚太妃自是至尊至贵,所以自她一进门,在座所有人包括曜珮公主在内都站了起来恭迎大驾。
“儿臣/臣妾/臣女恭迎太妃凤驾,贺太妃椿萱并茂、福寿天齐。”堂中众人跪下去,唯有庚太妃孑然而立。
“众位速速平身,今日只是本宫私宴,大家不必拘礼。”庚太妃亲自将曜珮公主搀扶起来,平易近人道。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遵了令起身来,而后便纷纷拿出贺礼到庚太妃跟前去拜寿了。
何氏与叶秋嬗俱不是喜欢出风头之人,她们两母女便默默地退到了人群之后。
率先上前拜寿的自然是庚太妃娘家的谢夫人,谢夫人乃是谢相正妻,与庚太妃算是姑嫂关系。只见那仪态雍容的谢夫人对庚太妃盈盈一拜,而后便吩咐奴仆抬出一盆盆景来。
“是墨兰!”何氏眼力极佳,一眼便将那植被认出来。
原来这小小的一盆都大有乾坤,世人皆知庚太妃爱花,尤其爱兰,先皇在时都还亲昵地唤她一声‘香祖’。所以在这个爱花如命的太妃寿诞上,送盆景便比其他珍宝要讨喜得多。
更何况谢夫人送的这盆兰花的品种极其稀贵,且只长在西南水土之地,要想移植一株带到北方来,着实不易。看来这谢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果真,庚太妃一见那墨兰便美目发亮,露出笑颜来。叶秋嬗微抬眸,遥遥望着正巧撞见庚太妃展颜一笑的时刻,竟被她夺人眼球的美貌惊艳到震撼到。
原先在府中以为自己庶妹和姨娘的模样便是这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后来比之曜珮公主便又觉得她们略显庸俗落了下乘,现下再见到庚太妃方才知晓什么是国色天香,以前的眼光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怪道民间皆说谢家出美人俊才,这般看来确乃名副其实。
叶秋嬗这边正感叹着,何氏便已暗自吩咐罗妈妈将备好的贺礼拿了出来,却是个做工精致的锦绣盒子。
“母亲备的什么贺礼?”叶秋嬗压低声音询问道。
何氏睇了她一眼,随即解了锦盒的锁扣,微微敞开来。叶秋嬗定睛一瞧,却是一串莹白如玉的砗磲珊瑚手串,珠圆玉润打磨得极好,温润晶莹的红珊瑚被雕刻成琼苞的式样,红白相间相当精致。
这贺礼真是贴心,既瞧着名贵,又迎合了庚太妃爱花之好。
叶秋嬗原以为自己继母一心风花雪月绝不管旁的俗事,现下看来若她真要上心去做,也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吧。
众人纷纷上前贺寿,乍一眼瞧着还觉得杂乱,而后便看出其中阶级的分明来。庚太妃娘家自是首当其冲,岭南侯府紧随其后,而后便是各大世家,心照不宣地按着权势和官位的序次,颇为玄妙。
程夫人家的程大人虽则与叶秋嬗父亲不属同一部僚,但官职相当。所以程夫人给庚太妃送完贺礼,何氏便领着叶秋嬗上前去。
叶秋嬗腿上未愈,竭力使自己走得自然些却还是叫人看出不同来,她与何氏将贺礼奉上,恭恭敬敬地道了贺寿词,便听到庚太妃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这模样秀致的小娘子可是叶青使家的大女儿?”
庚太妃居然记得自己,叶秋嬗受宠若惊,愣了片刻颔首答是:“臣女叶秋嬗,恭贺太妃娘娘福寿安康。”
而后便听到她一句平身,一双纤长白皙如青葱的柔荑扶住了她双臂,待抬眸一瞧居然是庚太妃亲自将她扶起,何等有幸。
“你这标致模样倒是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这张小嘴,饱若含珠,有你娘亲的影子。”庚太妃细细打量着她,末了还伸手点在叶秋嬗朱唇上,这举动相当亲昵了。
叶秋嬗通过太妃扶住她的手,听到其内心对自己生母的思念,没想到斯人已逝她仍念着旧情,令叶秋嬗十分触动。
庚太妃当着何氏的面提及叶秋嬗的生母,于何氏而言自然有些尴尬,只是她为人淡然面上仍镇定自若。庚太妃身旁站着个年过半百却眉眼矍铄如炬的宫廷老人,她就相当于庚太妃第三只眼,当下见着何氏的难堪便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贺礼,将僵持缓解开去。
“娘娘您瞧,叶夫人准备的贺礼真是相当别致呢。”
庚太妃迅速回过神来,“哦?本宫瞧瞧。”她缓缓打开锦盒,瞧见里头的手串时眼神一亮,应是十分合心意的。
庚太妃取出手串,顺势戴在了手上,朝何氏道谢:“叶夫人费心了,听闻这砗磲有助睡眠的功效,刚巧本宫近来夜晚总是辗转难寝。而且这红珊瑚雕的花苞又是那么精致可爱,想必叶夫人为了本宫这贺礼费了不少心思吧。”
何氏听庚太妃夸赞自然高兴,但却并不邀功。“庚太妃心悦便是臣妇的荣幸。”
庚太妃赞赏地颔首,她不喜欢话多之人,何氏这般倒合了她的心意。
“叶夫人先行入座休息吧,本宫瞧着叶姑娘喜欢得紧,便留她在这儿与本宫说说话。”她允了何氏退下,却拉着叶秋嬗让她坐在了自己的下手边。
堂下众人除去何氏都十分震惊,她们可从未见过庚太妃与哪个世家小姐这般亲切,即便是曜珮公主都不曾与她在人前握手言谈。但随后又想起叶秋嬗生母赵氏与庚太妃的交情,也便心知肚明了。
相较他人的惊诧,叶秋嬗反倒淡定。她能清楚地听到庚太妃在心中慈爱地唤她‘干闺女’。
原来未出阁时的赵氏和庚太妃曾姐妹情深约定过生儿育女之后认亲家,只是后来命运多舛又碍于身份悬殊,庚太妃见着当年至交之女也只能在心里头唤一唤了。
“秋嬗,春秋之秋?蜕嬗之嬗?”她问道,叶秋嬗点头应是。
“好名字……秋嬗本宫方才见你行走僵硬,可是脚上有伤?”
庚太妃目光停留在她的腿上。
【可是你继母待你不周?瞧着那何氏又不像个蛇蝎妇人,但若真如此,本宫少不得要替你娘亲对你照料一二。】
她心中竟是这般做想,叶秋嬗听后一惊,没想到庚太妃仅凭她的腿脚不便,便联想到继母身上去。她倒真有委屈,可不是因继母,而是她还在府中称霸的庶母罢了……
“回太妃娘娘,臣女脚上的伤是不小心跌下楼梯所致,现如今已快痊愈了,多谢娘娘关心。”家丑不可外扬,叶秋嬗终是将真相瞒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本宫还道是……”
【还道是你庶弟与岭南候世子闯的祸事,连累了你……】
叶卓尔与岭南候世子在云霄楼大打出手闹得人尽皆知,庚太妃也略有耳闻,单凭这一点便猜测出叶秋嬗腿伤的原委,足见其蕙质兰心。
庚太妃拉着叶秋嬗还要再说,却被旁边宫廷老嬷的两声清咳打断了去。原来还有未贺完寿的夫人已在下方等候多时,无奈庚太妃只得放开她,与来人交际。
叶秋嬗也不局促,安安稳稳地端坐在凳上,默默看着来往的世家权贵。其中的珍宝更是目不暇接,让她长了不少见识。
时间易逝,转眼便到了开宴的时候,各家的贵女们都奉完寿礼回到自己那一桌,桌上早已摆上几道什锦凉荤,叶秋嬗瞧着眼馋,但又没得到庚太妃的应允还不敢下去,她正思忖着庚太妃何时会让她入座进餐,这时一个老嬷嬷匆匆走入堂内传话给了庚太妃身边人,而后又在庚太妃身边耳语几句。
那嬷嬷声音极低,叶秋嬗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见庚太妃听后微微颔首,吩咐起其他奴才来。
“西厅的小辈要来给本宫拜寿,你们速速去拉几面屏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