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亲侄子,陛下的表兄,能不横?”刘召年耸耸肩,听到他前几日的遭遇,很感兴趣,“算你倒霉,刚回金陵就遇上他。倒不是怕他,我只是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堂兄是耿直性子,自然不如某些阿谀奉承的人惯会谄媚,”刘召安笑眯眯的说。
知道他意指荀司韶,这话可是说到刘召年心坎上了,他一连串应道道“是”,又说:“还是安堂弟懂我,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咱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全然忘了刚才第一次见面的剑拔弩张。
小皇帝一行人刚及正殿门口,便和太皇太后凤驾遇上。年过耄耋的太皇太后已经有些老懵懂,每日里大部分时日都是昏昏噩噩不理人事的状态,原本早已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如今为了一见小儿子一家,还真是……豁出去了。
难怪民间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老儿子指的就是老来得子最后一个儿子,顺亲王可不就是应了这句话?
小皇帝见到自己家老祖宗,还是很规矩地行礼问好,可老太太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刚才太皇太后一从凤撵上下来,见到皇帝这群里人,就挪不开视线了,不过她可不是在看小皇帝,而是在看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好孩子,来,来让哀家看看。”她对着刘召安招招手。
刘召安一脸懵然地看着,环顾四周,发现太皇太后喊的是自己,才后知后觉地说:“老祖宗喊的是我吗?”
“是你,孩子,过来,”太皇太后一脸慈祥地招呼刘召安到身边,推开扶着她的内监地手,拉着刘召安,“好孩子,往后啊,叫哀家太奶奶。”
刘召安一脸顺从,带着反应不过来的懵懂,点点头,顺势喊了一声,“太奶奶。”
“乖,”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那平日里严肃的脸,此时笑出一脸的褶子,“好孩子,跟你祖父小时候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都说孙子似爷爷,好好好……”
太皇太后拉着他,又絮絮叨叨地问了好些,例如你爹还好吗?你在云南可有受苦之类的问题,刘召安老老实实地回答,间或夹杂着几句恰到好处的撒娇,更是让老人家更为喜爱。
小皇帝冲着荀司韶撇撇嘴,满不在意地跟上无视一群人的太皇太后。长辈在上,太皇太后在此,连皇帝都要在后头。
但当荀太后看着她拉着刘召安的手,慢慢踏入正殿,而小皇帝一行人默默跟在后面的时候,她那方才和荀家人聊的笑意融融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回来交债了……
第15章 暗斗
“母后,”荀太后起身去扶太皇太后,有些错愕,“怎么不让儿臣去宫门外迎一迎,之前半点风声也无,儿臣以为您今日不来了,都没个准备……”
“怎么?哀家来参加宫宴,还得征求太后你的同意?”太皇太后别过头,躲开了荀太后伸过来要扶着她的手臂。
态度很是冷淡。
其实当年她和荀太后从先皇那会儿婆媳关系就不好,更何况是现在自己成了有名无权的太皇太后。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荀太后一张笑脸差点挂不住。
她本就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性格,在宫里待了十几年,虽然改变不少,但本性还是像荀老太太那样的直爽性格。见太皇太后当着众人落她面子,她脸色也不好看,“母后想如何,自然不会有人多说一个‘不’字。”
好在太皇太后已经老得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了,只顾着和刘召安说话。荀太后被太皇太后下了面子,她这一侧的命妇们只当看不见。
二人之间的不愉快,若是牵连到她们,就倒霉了。这种时候命妇们最擅长的就是各自旁若无人地交流问候,有些东西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
唯独荀老太太在看到荀太后受了气之后,一时乱了呼吸。
这个老刁妇!当年若不是荀家功高盖主,引得先皇猜忌,险些被陷害逆反之罪,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进宫中来。
那是他们荀家当年唯一的小女儿啊,她放在心尖上的荀茵。
荀老太太越想越是意难平,不觉中,捏着手里的杯子死死压在案几上,越来越重。
杯子是上好的汝窑白瓷,那木头的案几,也是名贵的黄梨木。可再好的东西,也经不住荀老太太几十年的内力。
“咔,”轻轻一声,谁都没听见,那杯子的底部被死死按进了案几里……
一只麦色的手按在了荀老太太的手臂上,看似瘦弱无力,却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她一部分的内劲,也阻止她闹大动静。
“姑母,”甄从容低声道,“太后的寿辰,杯碎不详。”
是啊,今日是女儿的寿辰,荀老太太也希望能顺顺利利。好甄从容这句话暂时压住了她一肚子的气。
她用内力传声,与甄从容交流:“那老不死的,居然敢给我女儿气受!”
甄从容默了一瞬,心中有些感叹,难怪她爹知道她要来金陵半点都不担心,一提起荀老太太就笑个不停,她现在总算有几分明白了。
土匪出身的荀老太太出了脾气火爆,还有个特点,就是护短。
老太太平复心情,久坐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她担心宫女看出异样,于是默默地把手伸到案几下方,不动声色地探查四周。确定谁都没有注意这边,才伸手一使力,“啪”地一声,把那嵌进去的杯子,给拍了出来……
荀老太太转头看了她一眼,甄从容淡若无事地面试前方,正襟危坐。
另外一边,荀太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依然保持着端庄优雅的姿态,尽管太皇太后让她落了面子,但不可能把不满露在脸上。
哪怕是在小皇帝落座之后,太皇太后顺理成章地拉着刘召安上坐自己身边。
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宴通常情况下,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在上首入座。小皇帝尚未成婚,后宫无主。而如今太后监国,按之前的事例,太后是可以坐在上首座位的。
大周以孝为先,太皇太后突然出现事先毫无预兆,内务司一时也没个准备。荀太后今日是寿星,不可能让座。
好在小皇帝年纪小也不计较,干脆顺势就把上座让给了太皇太后,落个孝名,自己还乐得跟荀司韶一块儿坐在荀太后下首第一位。
皇帝都坐在下首了,还有谁敢平起平坐?
故而所有人只得在宫女的帮助下,再往后挪了一位……
这么大的动静,大家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连脸上也依然带着其乐融融的笑,仿佛就是一件触手可及的小事。
唯独小皇帝身份高又肆无忌惮,待坐下之后,才微微侧过头,收起一张笑脸咬牙切齿地对荀司韶说:“朕真的是没法忍了。”
刚才那一出,也不是第一次了。小皇帝在宫中长大,宫里的孩子总是不得不早熟一些。他早已不满荀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受气,更何况今天还是他母后寿辰,后者居然当着文武百官世家命妇的面落当朝太后面子,就算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也实在过分。
“家有一老,家有一小,”人上了年纪,和任意妄为又不懂事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荀司韶想的却简单得多,“我们今日是给姑母祝寿,不管别的。”
今日的主角是荀太后,太皇太后就是幺蛾子再多,他们也只当没看见了。
小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道理他当然懂,心头的火气却并没有下去。看着上头只拉着刘召安说个不停地太皇太后,唇角一勾,想到一个主意,便往后头朝着御前礼官别别下巴示意。
后者立马就懂了他的心思,方才他本就有那个意思,现在皇帝默许,还等什么?
礼官绕到另外一边冲上首的太皇太后小声提醒,“太皇太后恕罪,臣斗胆柬言,于礼于法,顺亲王世子长子是不得在上首入座,这不符合规矩。”
原本这样的场合,谁都不敢说这种话找不快,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礼官不一样。
大周开国起就以礼仪之邦自命,所以宫中设有大大小小的礼官,礼官负责记录宫中生活点滴,提醒皇帝和后宫妃子们日常礼节。而负责掌管记录皇帝起居和日常礼仪的礼官,也叫御前礼官。
按大周法,御前礼官若无渎职行为,可在任何场合任何地点提醒和监督皇室成员遵守礼仪,这是义务也是权利,是开国皇帝为了防止后世子孙出现昏君逆子想出来的方法。
这些礼官尽职尽责,从上任第一天开始,就以礼为先,以法为基,绝不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即便是太皇太后,大周这样的礼仪之邦,礼官的做法没有错,反而传出去会被文人歌颂,名流千古了。
但太皇太后老了,性格就像小孩子一样。在礼官重复第二次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于是她身后的立着的女官也上前一拜,说:“请皇上、太皇太后,太后恕臣直言,大周以孝为先,顺亲王世子长子是太皇太后的亲太孙,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用膳,是为了敬孝道,臣以为,此举可行。”
“非也,臣有话要说,”小皇帝含笑点头默许,御前礼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官,反驳道:“我大周自开国以来,便主张万事不问亲故,礼法为先!何女官此举实在是有违礼法!”
何女官被堵了回去,正要开口继续道,太皇太后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不耐烦地摆手:“太后寿辰大喜的日子,礼法不必过于讲究,哀家留着安儿在膝下敬敬孝又如何?合不合规矩以后再说。”
“皇祖母,规矩比较是规矩,宫规第一条,可不就是宫中之人必须敬尊宫规?”小皇帝笑得一脸天真灿烂,继续说:“更何况,太傅交代朕,□□曾说过:‘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说的话,总不会不对吧?”
太皇太后气得差点没喘过气,这话她怎么敢说不?
虽然知道自己本就理亏,但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处置礼官,更何况是御前礼官,跟着皇帝做事的人,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所以她只是毫不遮掩怒意地盯着小皇帝,后者却笑嘻嘻地说:“再说了,皇祖母怎么会坏了规矩?只是一时忘了,是不是呢皇祖母吗?陈卿,你退下吧。”
“是,陛下。”
想给我娘找不痛快,谁怕谁啊 !
“是,哀家还没老,自然记得宫里头的规矩,”太皇太后冷声说完,又转头温和地对刘召安说:“好孩子,回你堂兄弟那边吧。”
这变脸速度之快,区别对待之大,真是毫不遮掩。
刘召安从刚才到此时,一直都是一副老老实实,小心翼翼地模样。听闻此言,也只是乖乖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太皇太后。
这恰到好处的依依不舍,更是让太皇太后生出了心喜,心里头对小皇帝的不满也更重了。
“皇上,”等刘召安下去了,荀太后才似是刚反应过来一般,象征性地责怪道:“你怎么能让礼官当面说你皇祖母的不是呢!”
“对不起皇祖母,是朕的不是,御前礼官素来刚正不阿,是朕没管教好他,”小皇帝倒是不辩解,老老实实认错,“皇祖母别怪罪。”
太皇太后嘴角一抽,这是在明摆着说她做错事还让人说不得了?这母子俩一唱一和的是在给她下套啊。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憋这个屈了,不冷不热地说:“皇上没有错,这本来就是礼官该做的。”
见了这一幕,底下的文武百官没想到小皇帝居然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一些不了解小皇帝的人,暗地里都神经一紧,心情复杂地检讨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把小皇帝当孩子骗了。
唯独荀司韶和小皇帝对视一眼后,相视一笑。
殿里另一个毫不遮掩心情愉悦的还有荀老太太,她得意一笑,对甄从容说:“不错,不愧是我外孙。”
甄从容:……
她与老太太在这边聊着小皇帝,却不知道坐在她们对面的小皇帝,也在悄悄打量她们。
早在落座时,小皇帝就看到自家彪悍的外祖母身边跟了个小姑娘。这小姑娘还和金陵寻常的大家闺秀大为不同……
一身黑皮肤一看就是被晒出来的,还有些粗糙。身上没有姑娘家有的温柔大方,那挺得笔直的腰板儿和锐利的眼神反倒一股子兵胄味。
强大的气势,让人忽略了她格格不入的外观,小皇帝好奇地望着她,问:“四表哥,那个黑丫头就是你那什么表姑姑?”
第16章 舞
“嘁,”荀司韶懒得在这种时候辩解,含糊道:“算是吧。”
小皇帝默默地凑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
“四表哥,难得看到你这样的反应啊。”小皇帝调侃道。
“什么反应?”荀司韶皱眉。
“该怎么说……束手无策?认命?”小皇帝火上浇油,“母后说她得了甄家真传,功夫厉害得很,四表哥,你是不是打不过她?”
呵呵,荀司韶当然不敢对着皇帝冷笑,于是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对,他就是打不过她,那又怎么样?
鬼知道他家那老太太教了多少东西给那个黑炭脸,他打得过才怪了。
“哈哈哈,被朕猜中了,”小皇帝还处在发现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四表哥吃瘪的幸灾乐祸中,猛一转头,才发现对方已经一脸不爽脸色阴沉了,这才收了笑,见好就收。
“咳,咳咳,”小皇帝正了色,“四表哥,你在那个黑丫头那边碰壁了?要不要朕帮你教训教训她?”
“教训?还是算了吧,个丫头片子为难什么劲儿,你能下个旨把她送回去吗?”荀司韶斜眼看他。
“额……”小皇帝为难了,“母后说可怜她亲娘早逝,要给她赐婚呢,朕怎么可能下旨遣她回边关?”
“那就算了,别教训了,我自个儿有法子。”
荀司韶到了一杯玉叶酒,浅浅的色泽在宫灯下摇曳生辉,他看着杯子里的酒,出了会儿神。直到耳边传来内监的报彩声,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