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够没?话比小谢还多,”荀司韶冷艳看他们争完闭嘴,抄着手俨然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模样,对谢昶之说:“小谢,都等着你呢,快说说,功夫比你如何?”
谢昶之眼神复杂,他看了一圈兴致勃勃的好友们,承认道:“四哥你说得对,我功夫的确不如她。”
此话一出,真是语惊四座。沉默一瞬,引来其他几人唏嘘不已,范十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自言自语:“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七哥向一个小丫头认输?”
“技不如人,又能如何?”谢昶之自嘲一笑。
唐宪倒是想得比较多,细心追问了他一句:“你们比试过了?”
谢昶之勉强一笑,摇头:“尚未,只是昨日无意激怒她,惹她点我僵穴,那出招速度我竟是看都看不清,更别提反击,点穴用的还是独门秘法,试过了,内力冲不开。”
众人又再次沉默,唐宪了然点点头,拍拍谢昶之的肩膀示意他想开点,而后又对荀司韶感叹:“连小谢都不是她的对手,四哥,你家那小姑姑倒是深不可测啊。”
荀司韶冷笑一声,并未回他。
而谢昶之却还在念念叨叨,处于恍惚不清的状态中浑然不知,叹息:“她这般年纪,竟已有如此武功,我不如她,我不如她……”
范启谅向来敬重谢昶之这般的武痴,更何况还是个跟他们其他人不一样,春秋寒暑每日寅时起身勤学苦练一心练功,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断过。
见他如此落魄失意,心中仿佛有种郁气,感同瘦身般有些替自己哥们儿抱不平,范启谅不屑地笑了一声,轻蔑道:“不过仗着学了甄家的什么独门秘笈,投机取巧罢了,现在厉害,以后未必,她那身板,若不经风的模样,跟七哥怎么比?昨日,我看要不是她卑鄙,偷袭七哥在先,又怎么会得手。要我说,若是真刀真枪的来,定然不是七哥对手!”
“真刀真枪我也必输无疑,”谢昶之闻言苦笑,虽领了他好意安慰这一番话,却心知肚明,“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从出招快慢看,我就已经输了一半。更别说她内力比我深厚不知多少,那样的根基,她必然也是勤学苦练之人。我虽技不如人,倒也不是输不起。武学一行,同样用了心血,那么终究看的还是天赋。我亦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天赋异禀,天生便是习武之才……”
范启谅性子急,口无遮拦,闻言气得要死,想也不想就冲荀司韶喊:“四哥,甄家绝学你也可以啊,跟你家老祖宗学个一招半式,灭她威风!”
跟荀司韶玩得好的都知道荀家老太太根本没教自家人一招半式,为此荀司韶没少消沉不解,范启谅这说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连王淰之都察觉出来荀司韶浑身上下的阴沉,感觉上去拉范十一捂住嘴,小声道:“你在说什么呢,快别说了。”
范启谅后知后觉,心知自己没经大脑说错话,有些尴尬地偷看荀司韶。
“我要是能学,还用得着一天到晚瞎混?”荀司韶看着他们一串反应,笑了笑,面上倒是摆着无所谓,“那么怕干什么?小谢说的也对,习武看天赋,大概,我这废物资质,还真没入我家那老太太的眼。”
“都散了吧,夫子该来授课 。”说完转身离去,坐回自己的书案前。
众人散去,谢昶之却久久无法平息。以至于这一整堂国礼课程,讲得什么策论,他半点都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想也没想,便匆匆离开教舍,前往女学。
这一次,他没跟昨日一样,大剌剌地闯进去自己找人。而是特意等到女学下学,冯怡姜从里头出来坐自家马车来,他才把人拦下。
冯怡姜被一侧冷不防冒出来个人吓得不清,待看清了是谁以后,立即横眉冷目抄手防备,“谢七表哥,是你啊。”
这称呼弄得谢昶之好一阵才反应,他有些听不惯,皱了皱眉,问:“表妹,你是在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冯怡姜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我的表哥游学回来第一日就对我喜爱敬重的甄姐姐出手,而我前两日才好不容易和她成为朋友!”
谢昶之急于解释:“那是个误会,是我鲁莽……”
“我才不管误不误会!”冯怡姜气得要死,“我只知道你欺负甄姐姐!表哥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乱来,别怪我跟舅舅告状!”
明明他根本没机会欺负到她……谢昶之心里如此想,但他虽是个武痴,可好歹没学傻了,当然知道不能说出来了。被冯怡姜一连串的数落,也不反驳,只等她说完,道:“是我不对,若有机会,我也想亲自跟甄姑娘道歉,表妹,是表哥我有错在先,甄姑娘可在此?可否容我再见她一面?”
冯怡姜闻言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一番,又觉得他脸上的歉意不似弄虚作假。更何况清楚自己这个表哥性子直来直去,不会弄虚作假。因此她稍微平息了些怒火,但依然没好气地回道:“甄姐姐早回去了,明后两日是书院月休,我们女学下得早。”
“这样……那就下次,下次再说,”谢昶之心里的期待有些落空,讪讪一笑,“那表妹,我就先告辞了。”
看他脸上是真的失落,冯怡姜又迟疑了,她踟蹰半会儿,最后还是叫住了他,“等等表哥。”
“表妹还有何事?”
“哎呀……”冯怡姜烦躁地抓抓脑袋,白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叹道:“我给你个机会,表哥你真的会认真跟甄姐姐道歉?”
谢昶之眼睛一亮,拼命点头道:“当然!”
“好吧!”冯怡姜不情不愿地说:“明日有马球赛,又撞上本月夜市,金陵城里热闹,我便约了甄姐姐看马球。我爹给的人情,席位有多,表哥你若是有空……”
“我定来!我定来!”谢昶之笑着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真诚地对冯怡姜说:“谢谢表妹,我定准时到,到时候,认认真真给甄姑娘道歉。”
“这可是你说的!”
而此时答应了冯怡姜明日之约的甄从容,在宫氏的院子里泡澡……
一整个房间那么大的浴池,以青田玉相围。请能工巧匠专门打造出来的自流水,正在缓缓注入浴池里。不得不说,宫氏是个极会享受的人。
不过此时,泡在浴池里的人却是甄从容。她有些拘谨的坐在水中,看向一旁摇椅上坐着,在丫鬟伺候下吃瓜果的宫氏,犹豫许久,还是幽幽开口。
“三嫂,我,我还需泡多久?”
宫氏笑了笑,“别急,你这才尚且开了个头。”
“……”甄从容有些无奈。上回宫氏拉着她说要带她保养肌肤,她只当对方客套。却不想今日是荀老太太亲自遣自己到宫氏这边。一进来就被要求脱了衣服,泡在这池水里,她才知晓原来两人早就通过气,是要来真的。
“夫人。”
宫氏看了门口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是。”
此时,屏风后有丫鬟绕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细细长长的植物根茎,也不知何用途。只是甄从容刚刚已经看多了宫氏让人一个劲儿地往池子里加各种东西,她以为又是要扔进里头的,却不想丫鬟在宫氏的示意下,把东西呈给了甄从容。
甄从容看了一眼,不解,“三嫂?这是何物?”
宫氏雍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沿着浴池走了一圈,打量着她身体和手脸极不对称的肤色,淡淡一笑,“是苇杆,母亲说你水下功夫也不错,所以我也不顾及太多了。你呀,脸也得多泡泡。我看,你不如就衔着这根苇杆,潜水下吧。”
甄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昶之:明明是她欺负我……
第28章 相约
马球又叫击鞠, 前朝的时候从吐蕃传进中原,只是当时中原人轻视蛮夷,并未兴起马球运动,仅一些边关城镇, 民风彪悍, 喜爱饭后茶余打着玩儿,也没个正规化。
大周开国之后, 相传周□□最宠爱的孝陵皇后便是出身蛮夷, 因此极为喜爱马球,作为一国皇后虽然不能亲自打, 但不妨碍喜欢看, 宫里便渐渐盛行起来……很快就传到了宫外头,皇后喜爱, 其他人自然纷纷效仿,于是马球便开始在民间风靡一时。
到如今,虽然金陵的读书人们, 还以弱不胜衣,白fen敷面为风尚,却依然不能阻止越□□悍自由起来的大周女性。大周对女性极为宽容,佳节盛会就不必多说,平日里的对女子也不会多加束缚,出行游玩,踏春秋狩之类的都能看到贵女们策马扬鞭的身影。
近来几年,赌马球不知不觉取代了叶子牌, 成为金陵贵妇们新的喜好,约上三两闺中好友,一起前往马场看马球,是新兴又代表身份的娱乐方式。
尤其是冯怡姜这般出身将门的姑娘家。她每逢来看马球,都恨不能自己上场。
有好玩的自然不能落下朋友,只是以往她邀请汤汶诗,对方都因为家教甚严限制无法应约,现在她邀请甄从容,后者一口答应,她受宠若惊至于,也比之前兴致更高。
出门前,她特地打扮了一番。虽不是她自己上去打,但也换了一身轻便的新式胡服,火红金边,束腰窄袖,看着很是飒爽。
冯怡姜一出门就看到侯在门口马车边上的谢昶之,他的装扮和平时并无大差异,依然是一身轻便的劲装,颜色灰不灰蓝不蓝,半新不旧的。
“表妹,”见她出来,谢昶之回过身,打了个招呼。
冯怡姜紧锁眉头,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有些挑剔:“表哥,你就穿这样出门?”
谢昶之低头看了一遍自身,不解道:“我有何不妥吗?”
“我们今天是出去玩呀?尤其是你还要给甄姐姐赔礼道歉,”再怎么也得换件新衣裳吧?冯怡姜回忆了一番书院里看到的男学子,试探性问他:“你这脸晒的这般黑,不敷点粉再出去见人?”
“这个,还是免了吧,我从未试过以粉敷面。况且堂堂七尺男儿,哪能像女子般,如此过分讲究行容?”谢昶之无奈地说完,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再惹甄从容不快,便安抚:“表妹放心,我定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不必担心我礼数不周,只是敷粉……我实在是不惯。”
真是没救了,冯怡姜扶额。自觉和他说不通,摆摆手作罢,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好了表哥快走吧,别我们是作东的反倒去晚了。”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前往马场。而荀府这边,甄从容练完功收拾完自己,也准备出门。今天即便是书院的月休日,她也依然寅时便早早起身,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
念叶与宫氏送来的大丫鬟芝兰,在讨论给甄从容梳什么发髻。
宫氏和辛氏各给甄从容送了两个管事的大丫鬟,辛氏送来的丫鬟名灵芊,性子沉稳内敛,话少且极为谨慎。灵芊善于管事和打理内务,甄从容让她和自己带来的管事刘妈妈一起管理院子。
而宫氏送来的大丫鬟名叫芝兰,她极为擅长绾发与妆容,又心灵手巧,爱笑且性子活泼,才来没多久就与甄从容的贴身丫鬟念叶打成了一片。
梳妆一类,甄从容一窍不通,所以她只对着镜子发呆,听得后头念叶道:“芝兰姐姐,我们家姑娘来金陵那么久,难得和闺中好友出去玩儿,梳个正式些的发髻吧?”
芝兰却摇摇头,笑道:“主子莫怪奴婢多嘴,金陵城里贵人们看打马球,喜爱轻装上阵,以示崇尚马球的自由和随性。依奴婢看,不如简单绾个随云髻,也不用那些珠翠钗头了,奴婢给主子坠些珍珠小簪?”
念叶想了想自家主子的性格,点点头:“也是,若是大家都这样,还是随大流的好。姑娘一个人华服前往,反倒不好,太显眼了。”
甄从容自然没意见,于她而言自然越简单越好,“那便快些弄好,莫让怡姜她们久等。”
“主子放心,”芝兰嫣然一笑,自信地说:“交给奴婢吧。”
她左手抓着发,巧然一拧,念叶给她递去一支环簪,芝兰右手接过,熟练的将发髻固定在甄从容发顶,然后两个小丫头拿着珍珠簪缀在她发间。
果然是三两下就弄完,甄从容换好一身秋香色胡服,带着念叶出门。
主仆二人刚至大门外,就见荀司韶抱着手,脸上的表情似是极为不痛快,靠在墙边时不时地瞪她两眼。他也是轻装出行的模样,身后还站着个小厮,正是平日随伺左右的听风。
“快点,赶紧麻利地过来,”等不到她走近,荀司韶不耐地站直身子,冲她那边吼,“磨磨蹭蹭的,梳妆打扮能花那么久,你是长得跟花一样还是以为自己能打扮成朵花啊?”
周围其余下人纷纷低头偷笑,念叶听出荀司韶在嘲讽她家姑娘的长相,气得不行,但甄从容都没说话,她不好开口,怕人家觉得甄从容治下不严,被其他人笑话。
迎着荀司韶满脸挑衅,甄从容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两人前几日的恩怨还没清,她现在看这纨绔也是一肚子火气,心知怎么激怒对方,淡淡一笑,不痛不痒赔礼道:“是我不是,劳四侄子多候,只是我却不知,今日我与四侄子有约?”
“四侄子”三个字,成功让荀司韶额前青筋一跳,他冷哼一声,转而笑了,“小姑姑现在倒是真性情,埋汰起我了。你我自然无约,只是家里不放心你独自出门,要我这四侄子作陪,给姑姑做个‘钱袋子’。”
“家里”说的自然就是宫氏,宫氏难得把他喊过去肯放钱,他就知道没好事!得,这臭丫头这么喜欢当他长辈,那就让她当个够吧,反正今日他是不会让她舒坦的。
“四侄子真是孝顺,”甄从容淡淡一笑,淡然自若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今日就劳烦四侄子,我先上马车了。”
她走过的一瞬,荀司韶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他揉揉鼻子,皱着眉,思索了一阵,直到身边的听风轻声提醒道:“爷,表姑娘说要出发了,喊您快些上去。”
“知道了,你就守在马车外头吧,”荀司韶交代完,转身进了马车里,那股香味越发清晰,他思索了一番,终于恍然,瞪眼看向坐在车内淡定喝茶的甄从容,不可置信道:“你用了我娘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