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怡姜虽看似只顾着和摊主说话,心里却急得要死,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另外两人的动静。而甄从容根本不知道两兄妹的打算,她自顾自拿起一盏椭圆形的河灯翻看,摸摸下头的木托,在手中仔细研究。
边关不是江南水乡,自然也不兴放河灯,于她而言这东西很新奇。据说河灯要放蜡烛进去,可她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可以放蜡烛。
“怡姜,这个要怎么把蜡烛放进去?”
“咳,在,在河灯下面,按一下这里,”就站在她身边的谢昶之,借机和她说话,短短几个字说得吞吞吐吐。
他紧张地接过她手里的河灯,动作僵硬,见对方没有抗拒,他也不敢看她,又是小心又是谨慎地,翻转河灯,按下后头木托中间的凹陷处。
随他一按,椭圆的河灯突然展开,成一盏花的形状,谢昶之解释道:“点了蜡烛放里头,就可以放在河面上了。”
“原来如此,”甄从容觉得有些好玩,江南人设计物件,也别具匠心,小小的河灯看出智慧和用心,她淡淡一笑,“挺有趣的。”
难得见她露出笑容,谢昶之不敢多看,猛地别过头,对摊主道:“老板,这河灯多少银子?”
老板憨笑着看他,“五五铜钱,若是公子买一对,便算您二十铜钱一个。小公子不如买一对吧,河灯哪有独自放的,小公子和姑娘一块儿放去。”
这显然是误会他与甄从容的关系了,谢昶之瞬间红了脸,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他也不说话,从袖袋里随手拿了一块碎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多少,却最后只拿了一盏河灯,递给甄从容,作揖鞠至大礼:“甄姑娘,这个花灯送,送给你。前几日的事,是我鲁莽,对不住了……”
甄从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笑出声,她抬头看着发愣的少年,居然也没怎么生他的气了,便说:“谢谢你。之前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不必如此大礼。”
谢昶之起身,咧嘴一笑,终于放下心来,冯怡姜时机恰好地从后头冒出,看看谢昶之,再看看甄从容,笑得意味深长:“表哥,甄姐姐,我的花灯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好。”
三人回到之前买炸圈的地方,却见荀司韶嘴里叼着个炸圈,冷眼看着他们走近,轻哼一声,道:“哟,终于舍得回来了?抱歉啊,这玩意儿冷了不好吃,炸圈我已经快吃完了,你说得对,这炸圈确实好吃。”
他一脸欠揍的模样却没惹怒冯怡姜,今天最主要的任务已经完成,谁还关心炸圈好不好吃?冯怡姜只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四个人出来已经逗留的够久了,再待下去,就要到各府门禁的时间,是时候打道回府。冯怡姜依依不舍,但还是被谢昶之劝回马车上,但是让荀司韶匪夷所思的是,甄从容走的时候,除了跟冯怡姜告别之外,还跟谢昶之打了声招呼。
“谢公子,谢谢你的河灯,”甄从容在踏上马车前,突然回头对谢昶之道。
谢昶之简直受宠若惊,一连摆手,“这不值什么,甄姑娘你喜欢就好。”
“再会。”
“再会~”荀司韶坐在马车上,学着她的腔调,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再会谢公子~你是想什么时候再与人家相会一次?”
他一遍贱贱地说着,一边拿眼神打量甄从容的反应。见后者不为所动,忍不住轻咳一声,道:“喂,谢家是金陵名门世家,流传了都不知道几代了,我劝你别想着嫁进去了,小谢他们家不可能同意的。”
甄从容笑了,侧眼看来,淡淡说:“那也不劳四侄子费心了。”
这不痛不痒的敷衍,弄得荀司韶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来,目光扫到她手里谢昶之送的河灯,更是火上加油,口不择言:“才见过几次就收人家东西,你这算不算私相授受?果然是边关来的,没什么家教,不知道男女大放吗?”
话刚说出口荀司韶就有些后悔了。他陡然想起甄从容自小丧母,若是甄家有人照料,她也不会跟着亲爹在军营里长大,这话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他抬头再看甄从容,却发现她目光阴沉如水,眼底是深深的厌恶,深到他原本刚到嘴边想调侃两句转移话题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心知自己说得实在过分,却又不愿低头道歉,两个人便一路僵持着,到了荀府。
甄从容头也不抬地下车,回自己院子,留下荀司韶看着她的背影皱眉。
他脸色难看到连一旁围观的小厮都吓了一跳,听风小心试探,“爷,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荀司韶狠狠地踹了一脚马车,怒从心来,发泄道:“老子也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对别人倒是宽容得很,一盏破河灯就笑脸相迎了,吗的,对老子就不依不挠摆个臭脸!艹!”
周围的小厮目瞪口呆,像是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似的,连国骂都出来了。荀司韶也以为自己反应过大,吓到这些下人了,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听风朝他身后一福身子,恭敬道:“三夫人安!”
作者有话要说: 五五就是二十五。
第30章 礼
“你是谁的老子?”宫氏由身边大丫鬟芝莲扶着, 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看看怒发冲冠尚还面带错愣的荀司韶,含笑道:“你倒是多喊喊呀,让你爹也听听清楚, 看看谁是‘老子’。”
荀司韶当即闭了嘴, 他天不怕地不怕,反倒有点怕极少大声说话的亲娘, 尤其是对方满面含笑, 说话温声细语的时候,更是让他觉得瘆得慌。
“听着你话里头的意思, 又惹容容生气了?”
知子莫若母, 真是一猜一个准,荀司韶撇撇嘴, 不服气地说:“我不过说她几句,就跟我闹脾气,什么人啊?”
“你以为你那张臭嘴说的话很好听?”要不是荀司韶她亲娘, 宫氏还指不定真以为事甄从容肚量小不禁说。就是太清楚自己这儿子说话有多毒,才能理解甄从容为什么真的生气,指着他笑骂:“容容是个懂事孩子,定然就是你的错,还不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反倒怪人家肚量小,你啊你,活该人家不原谅你。”
“呵, ”荀司韶冷笑,“我求她原谅了?”
“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你不求她原谅你刚刚发什么火,你做什么气她原谅别人不原谅你?”
荀司韶:“……”
被亲娘这般拆台,荀司韶气得说不出话来。宫氏也丝毫不介意被他知道自己刚才偷听,只恨铁不成钢地拿团扇敲他脑袋,“你看看你,我每次都让你带够银子,你给容容买什么了?”
“怎么没有?”荀司韶叫道,“今天马场赌马球,我帮她下了四百两的注!”
“……”宫氏真是被他气笑了,哭笑不得,“瞧着你平日里也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我这是生了个榆木疙瘩,那能算礼吗?”
“行了,我自己有数,”荀司韶恼羞成怒,摆了摆手不欲多说,“娘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儿子先回自己院子了。”
“早晚被你气死!”宫氏斜睨她一眼,让丫鬟芝莲递上去个红木匣子,在他不解的眼神里,示意道:“拿着,这本是我想给容容送去的,你替我拿去给容容,就当寻个机会道个歉,女孩子嘛,哪有不喜欢听好听的话的?你别老跟容容闹,你想想,以容容那身手,就你这身板,她想教训你,还用得着摆臭脸给你看?”
荀司韶真是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娘,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还有这般埋汰自己亲儿子的母亲?后者完全不觉得刚才羞辱了自己儿子,也根本不容他拒绝,直接让芝莲把红木匣子交给了一旁跟在他身边的听风。
在芝莲瞪圆了的杏眼下,听风哪里敢不收,赶紧毕恭毕敬收下,顺便喊了一句:“芝莲姐姐放心。”
眼看着宫氏心满意足地离去,荀司韶一脚踹在听风屁股上,“没出息的东西!每次见了芝莲你就走不动路了是吧?”
听风一个劲儿地傻笑,抓抓头,“芝莲姐姐好看,就好像天上的仙女。”
“红颜白骨,好看还有更好看的,有什么好新奇的,”荀司韶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冷不防看到他手里的木头匣子,沉默一瞬,还是不情不愿地伸手冲他道:“拿来!”
听风也不多嘴,老老实实把木头匣子递上去。他拿了匣子也懒得多看,直接带回自己院子里了。
第二日一大早,荀司韶尚在用早膳,冷眼瞥见被他丢在桌角的木头匣子,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地掂量着匣子,思索了许久,还是打开了它。
里头装的是一条极为精致华丽的丝绦。金陵未出阁的姑娘们,若是春日里策马出游,必然要将腰间系上好看的丝绦,以昭显青春年少。自然,到了嫁做人妻以后,丝绦也就由自己丈夫亲手解下来,寓意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
金陵的贵女们总是有办法把丝绦弄得要多华丽有多华丽,就比如宫氏送的这条,单单说是宫氏送的,就知道价值连城。上头坠有大颗七宝,珍珠,火钻,羊脂玉,翡翠,珊瑚,红宝石,琉璃,每颗都精雕细琢,底下包着掐银花瓣成花苞状坠在丝绦上。
“啧啧,”他拎着这根丝绦,在想卖出去能赚多少钱,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安好心地笑笑,“听风啊,你说我三姐看到这玩意儿,该有多眼红?”
听风很了解自家主子的恶趣味,所以十分配合道:“爷,三小姐定然会不高兴的。”
何止不高兴,一想到荀萱心里嫉妒得要死,还得面带微笑故作无事,荀司韶就觉得浑身舒畅,所以他对听风道:“我偏要把这丝绦送给甄从容,气气我那三姐姐。”
嗯,他去送不是他想给甄从容道歉,而是为了气荀萱。这样一想,他就觉得理所当然,拿着这木头匣子,直接去往甄从容的去处。
想着这个时辰她应该刚练完剑,所以掐好点到她的院子,却没想到甄从容居然没有在屋子里,而是坐在院子里,拿布擦着一把短剑。那剑通体银白,也不知什么材质所做,看到他进来,甄从容把剑一放,皱了下眉:“你不知道通报一声吗?”
“你的丫鬟呢?”荀司韶环顾四周,“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不知道伺候主子啊?”
“我让她们自去用早膳了,”甄从容抬头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我自己的丫鬟我自然会管好。”
这话本也没有错处,但听在荀司韶耳朵里,就觉得对方是在平白无故找架吵,荀司韶嘴角一勾,压了压火气,道:“我不跟你吵,我今天来,就是送个东西。”
他随手一甩,把匣子丢在一旁的石桌上。这会儿已经完全把宫氏交代他的全忘了,别说“好言相劝”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现在脸有多臭,好在甄从容也习惯他的臭脾气,听他说不吵架来送东西,反倒耐下心来听:“送什么?”
荀司韶觉得她识相,也缓和了一些语气,朝桌子上的红木匣子别别下巴,道:“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本来就在,甄从容也不担心有诈,她伸手打开盒子,把那条价值千金的丝绦拿出来,拎到眼前细看,面露惊讶。
果然姑娘家就没不喜欢这些装饰物的,而且是越华贵越好,就在荀司韶心满意足地以为会听到她一两句惊叹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甄从容疑惑不解地声音:“这是挂在剑上的剑穗?”
荀司韶差点没被气倒,气急败坏地抢过她手里的丝绦,展开来给她看,“这是丝绦,懂吗?”
还真不懂……边关民风彪悍,即便是妙龄少女,也不兴簪花戴玉,一方面是穷乡僻壤,没有条件流传那般精致的物什,另一方面,也是人民重武轻文,日常喜爱轻装上阵,带多了珠翠反倒累赘。
看她一脸茫然,不似作假,荀司韶扶额,“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
他拿起丝绦在自己腰间比划,“这是丝绦,金陵的未嫁女子盛行将此物系于腰间,你既然来了金陵,也不能太过寒碜,说出去还真不知道是我们荀家亲戚。”
“哦,”他虽然嘴上说的不好听,但好歹耐心讲解一遍,甄从容也懒得与他计较,拿过丝绦看了一会儿,放回了木匣子里。
“干嘛?你怎么不戴?”枉费他比划半天,这丫头居然根本不戴。
甄从容摇摇头,哪怕她再外行也看得出上头的宝石价值连城:“是三嫂要你送来的吗?这次真的太贵重,我不能收。”
“少啰嗦了,让你戴就戴了,废话那么多,”荀司韶皱着眉,一把夺过红木匣子,复又把那丝绦拿出,丢到甄从容膝上,硬着语气道:“戴上,赶紧戴上!我也好回去跟我娘交差。”
宫氏的决定,想来也不可能收回。甄从容无奈,只得把膝上的丝绦拿起,站起身来,往腰上系,“你替我谢谢三嫂。”
她从未试过,难免系得歪歪扭扭松松垮垮,连荀司韶都看不下去了。
“你手也太笨了,”荀司韶指指她腰间,“这里,应该要绕到那个双鱼扣里的。”
“是吗?”甄从容低头看看,按他说的,把多出来的一截绳子,塞进双鱼扣里,然后一抽,果然变得合适了许多。
只是她今天还穿着练功服,乌漆麻黑的,配上这一条色彩鲜艳坠着七宝金线编织的丝绦,怎么看怎么别扭。荀司韶绕着她转了一圈,失笑,“我怎么越看越觉得颇有些牛头对不上马嘴的意味啊。”
分明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调侃在甄从容听来,一点都不好笑,不过人家亲自过来送礼物给自己,虽然是个跑腿的,但也得好声道谢,想到昨晚还闹了不愉快,一句“谢谢”她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不知是荀司韶看出她心底想法,还是本就准备先出声道歉,他也犹豫一番,别过头,有些不情愿地说:“昨天,是我说过火了,那什么,对不住。”
这道歉道得让甄从容措手不及,她错愕地抬头,像从未认识过他似的盯着他看,看得荀司韶极为不快,他都亲自道歉了,这臭丫头怎么回事,连个回应都没有。
“喂,我跟你说话你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