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冷眼旁观两个妯娌说着贴心话,哪怕面上做得再淡定,心中却无法压下苦闷。荀三老爷这趟回来,免不了升官提职。这个家中,荀大老爷已经是国公,况且还有实职,荀三老爷在朝中也马上有一席之地,唯独荀二老爷,混到现在,也只能在衙门里办办事儿。
估计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诰命,她心中凄苦,又想到唯一的女儿还没出嫁,若是日后万一分了家,荀萱议亲的选择又会低一些。陈氏急着想在这一两年早些定下婚事,可偏偏荀萱自己是个有主意的,根本不听她的话。
正这么想着,一旁陪着她坐的荀萱突然开口道:“三婶莫要担心了,三叔回来是喜事,大伙儿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我想娘娘不会留三叔太久的,等到了晚膳的时候,兴许三叔就回来了。”
好听话谁不喜欢听,宫氏纵然再不喜欢荀萱,见她这般劝自己,也淡淡笑着应了一声:“你说的是,倒是我失态了。”
她说着,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冲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笑便让人止不住多看两眼。宫氏年轻的时候,就是名满江南的美人。据说还有不少才子为她做过诗,将她与洛神相比。如今虽然已经年过而立,但一张脸依然如二八少女般白皙精致,皮肤依然吹弹可破,这得益于她的保养,以及家中没什么闹心事。
都说女人成亲前,好比花一样,成了亲,就成了草。陈氏心中冷笑,这个家中,唯有自己成了草。
她心中不快,难免管不住嘴,冷不防问道:“三弟妹,怎得不见司韶在?自己父亲回来都不晓得出来迎一迎?”
拜这话所赐,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前几日的事情,虽然没有与家中说,但风言风语还是在府里头传了起来。底下人都说表姑娘为了保护四少爷,现在重病在床。
荀萱赶紧扯着陈氏的袖子,示意她快别说了,但那头宫氏已经脸色不好看了。她不愿本是高高兴兴的日子,闹得不愉快,但此时被陈氏一提,委实不痛快。
好在辛氏立即出来打圆场:“他们这些哥儿肯定有自己的事情做,就我们这些女眷才闲得慌,才早早等在这里,老爷早上还与我说,他回来的时辰三弟许是也差不多才到府了。我们呐,也不用急。”
“大伯母说的是,”荀萱笑着补充道:“大伙儿都闲着,不若在这里吃吃茶,说说话,就当寻个由头聚一聚,正好等三叔回来。”
听着荀萱和辛氏说完,宫氏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却是坦然地直言:“容容出了事,本也是司韶的责任,他心里过意不去,在屋中闭门思过。”
其余几人却是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直接地说了出来,陈氏与荀萱面面相觑,后者拼命眨眼,示意陈氏不要再多说话。
辛氏却叹了口气,问道:“也不知容容好些没有,这大过年的……”
“我已经交代兄长,这次出海去请别国的大夫,”宫氏正色道:“据说远在海另一边的西边小国,有些金发碧眼的夷人,医术十分了得,尤其擅长拔毒和外伤。兄长这次出海,我已经交托于他,务必重金请来最好的大夫。”
辛氏点点头:“有名声传出来,总不是空穴来风。若是容容一直不见好,也不妨试试别的法子。当初芙儿腹痛久不好,太医都没法子,后头还是我父亲找了个川蜀的名医专治腹痛,才给治好的。”
芙儿正是辛氏已经出嫁的小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如今虽然已经嫁入广陵侯府,却一直无所出。说起来辛氏也是个寂寞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大儿子十岁早夭,小儿子在琅琊跟随王家大儒苦学论道,荀大老爷又忙碌,她平日里都是独自管家,十分辛苦。
其实她们心知肚明,若是拿不到那□□,根本没法对症下药,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拼着运气试一试了。再说甄从容为救荀司韶而伤,不必荀老太太开口,宫氏也定然倾尽全力寻找天下名医来治好她。
几个人说着说着,突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三老爷回府!”
宫氏面色一喜,直接站了起来,也不用丫鬟扶着,急匆匆地踏着碎步就迎到了二道门处。
二道门外头,只见一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穿这一身天青色滚金官袍,大踏步走进院子里。他生的眉目清秀,俊朗不凡,举手投足间不似世家子弟趾高气昂那般贵气,反倒有种仙风雅客的利落,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端的是潇洒自如。这般品貌,加上宫氏的倾城之姿,荀萱想,怪道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四弟弟,还有一副皮囊能见人。
荀乾清一抬头,便展颜一笑,盯着宫氏唤道:“簌簌。”
簌簌正是宫氏小名。原本宫氏满心欢喜,却听夫君当着众人喊自己小名,又觉有些羞涩,忙偷偷瞪了他一眼暗含警告。
荀乾清含笑,这才摆了正色,先朝着辛氏和陈氏拜道:“大嫂,二嫂,劳你们两位久候了。”
辛氏也是满心欢心,嗔怪道:“三弟说得哪里话,这回来肯定要先进宫面圣,规矩是这样的我们怎么会怪你!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母亲也好,在院子里等你过去呢。”
荀乾清点点头,正要跟宫氏说两句话,就听陈氏在一旁开口。
“三弟此次进宫,娘娘怎么没有留饭?”
一般来说,回京述职的大臣,若是得皇帝喜欢,都会被留下来在宫中一道用膳。甚至还有个别与皇帝把酒畅谈,留宿宫中的前例。反之,若是办事不力,或者不得皇帝喜爱,则会被早早遣回府中。
荀乾清暗中拍了拍自家夫人紧绷的肩膀,转头对着陈氏,依然笑得风轻云淡:“多谢二嫂关心。娘娘说都是自家人,就不兴那些客套了,让我赶紧回来见见母亲,也好让大家放心。”
辛氏笑道:“娘娘还是这般体谅人,她凤体可安好?”
“娘娘凤体安康,”荀乾清拉着宫氏,与两位嫂子道:“大嫂二嫂,既然如此,我夫妇二人便先去拜访母亲了。”
辛氏忙摆摆手,说:“快去吧,晚膳时与母亲一道过来就好。三弟今日回府,本该大摆一番,可弟妹说你不喜这些场面做派,所以我只请了几个厨子,摆了桌家宴。”
“家宴便可,有劳大嫂了。”
荀乾清再次拜了拜辛氏与陈氏,便与宫氏两人离开。
都说长嫂如母,辛氏也确实当得起他这般敬重。当初荀老国公去世,荀老太太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屋中十天半个月都不曾出来,谁都不肯见。是辛氏照顾尚且还年幼的他,管理家中大小事务。
才走出没多少步,他便收了笑,压低声音侧头问身边的宫氏:“娘娘说,家中出事了?还有,司韶呢?”
宫氏抓着他的胳膊,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人在身边。只觉得这几天心中惶惶,此时总算有了依靠,她摆摆手,频退左右,才红着眼对荀三老爷说:“夫君,有人要对司韶下手……我们该怎么办?”
“簌簌别急,慢慢说,司韶可有什么事?”荀乾清劝着她。刚才在宫中,荀太后不方便多说,只让他快些回府,“母亲知道吗?”
“母亲知道,”宫氏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下来,说:“司韶没事,可甄家表妹为了救司韶重伤在床,人就在母亲那边修养。”
“什么?你快些与我细细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荀司韶收到提示:
您的父亲,宠妻狂魔上线
第52章 将离
“少爷, 您……多少吃点东西吧,”听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递来个食篮偷偷打开一条缝,企图让自家少爷闻到饭菜的香味, 万一有食欲了呢?然而荀司韶无动于衷。
“求求您了少爷, 就是吃两口也好啊!”
“我没胃口,”荀司韶皱了皱眉, 眼前是从小跟着自己一块长大的小厮, 才没有完全无视,他漠然地转头, 扫他一眼, 平静地说:“拿下去”
梧桐在旁边给他使了个眼色,把自己手里的食盒凑上去:“少爷, 不想吃饭不若吃点零嘴开开胃?”
“不用了,你们都退下。”
“少爷……”
荀司韶转头正要赶两人走,冷不防瞧见了食盒里放的开胃小核桃, 一下子怔住了。
这小核桃炒成了椒盐的味道,敲开来里头酥脆喷香,是荀老太太的最爱。恍然间让他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甄从容的时候,对方就是坐在荀老太太身边,拿着两个小核桃咔嚓咔嚓地在手心捏。
当时他还在为此感到震惊,却没想到这位小姑姑厉害得还在后头。
被荀萱使绊子不得不跳的绫罗舞,在书院中百发百中的箭法, 出神入化的轻功阻止荀萱败坏荀家名声,马车上毫不犹豫地钉住白鹰救他,帮他们在端木景桓面前找回场子,最后为了救他至今还无法清醒,甚至可能终生不得动武……
很久以前教导他的武师说,习武先习德,有武无德之人,为非作歹,有德有武之人,行侠仗义。而边关长大的甄从容,她身上所具备的,大概就是侠之本性。她答应了荀老太太保护他,便拼尽一切做到最好,哪怕赌上自身安危。
他是有多傻,从没发现她原是这样一副侠肝义胆?他是有多傻,还一直与暗中保护自己的她作对?
门口传来一阵嘈嚷声,听风和梧桐一回头,面色一惊,赶紧下拜,“老爷,夫人。”
恍然中,一个人影走到自己面前,荀司韶缓缓抬头,叫了一声:“爹?”
“你还记得叫我爹?这一年我不在,你倒是够无法无天,”荀乾清冷笑一声,打量了一番他颓废的样子,讽刺道:“你以为你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小姑姑就会好起来?这幅德行像什么样子!”
“少说几句,少说几句,”一旁的宫氏拉他手劝说,“你没看到,司韶这几日已经在反省了,别责备他了。”
“反省有什么用?”荀乾清怒道:“人家甄将军的闺女原本好好的托付给我们家照顾,结果呢?为了救你,她才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要我怎么跟甄将军交代!”
“人家要刺杀司韶,难道你要看到司韶出事了,才算比较好吗?”
“若不是他任性妄为没要对牌独自出府,怎么会让刺客钻了空子!”荀乾清闭着眼,摇了摇头,“簌簌你不必多说,这次不管你怎么求情,这顿家法我是不会少的。”
宫氏闻言满脸心疼,颤着唇欲言又止了半天,盯着一言不发的荀司韶,终究重重叹了口气,“你也别怪你爹,这次的确是你做得不对,害了容容……”
“娘您不用说了,”荀司韶面色麻木地摇了摇头,“这是我应得的。”
宫氏叹道:“司韶……”
“你目无尊长,私自出府,连累家人,按家规罚你二十鞭子,可有异议?”
“无,请父亲动手。”
“那就过来跟我跪下!”
荀乾清拿过自己小厮递上来的鞭子,荀司韶漠然地站起来,多日未进食让他身体发虚,走得有些踉跄。起来的瞬间头脑发晕,他强打起精神,背对着荀乾清跪下,然而不等他反应,一道重重的鞭子便落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没叫出声。他爹虽是文官,可不是柔弱书生,这鞭子的力道可一点都不小。
鞭子划破外衣,瞬间浸出血痕来。宫氏不忍再看,含泪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屋子。这种场合既然无法阻止,她无论如何都没法看着亲生骨肉挨打。但她知道荀三老爷教育儿子的时候,她不该心慈手软。都说慈母多败儿,可这也是她十月怀胎从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啊,怎么能不心疼?
荀司韶从小就顽劣,三天两天上房揭瓦,没少挨过揍。但那些都是小事,有宫氏护着,基本上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更何况他再坏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想现在这般被他爹按在地上抽,还是人生第一次。
如果他挨打能换回小姑姑活蹦乱跳的,那他挨多少下都无所谓。
二十鞭子很快就过去,荀司韶趴在地上,听风和梧桐红着眼一人一边将他扶起。荀乾清打到后面,也不忍心,下手越来越轻。他离开金陵一年,说不想这个唯一的儿子,那么是不可能的。如今这般才见面就是一顿打,见荀司韶有气无力地挣扎起来,他也于心不忍。
荀乾清别过头,硬着声音道:“今天开始,你在自己屋中抄家规好好反省。至于容容的事情,过几日我要与你娘你祖母商量一番,再来定夺。”
“爹……”荀司韶虚弱地抬头,无力却坚定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想去从军。”
“……”荀乾清似是没想到儿子刚挨了一顿打,居然冒出这句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差点以为他被打傻了,“你说什么?”
“儿子想去从军,去边关,就入在甄将军麾下……”
“闭嘴,”荀乾清皱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转头对听风梧桐道:“好好照顾四少爷,有事立即来禀报。“
“是!老爷。“
荀乾清甩手离去,脑子里却全是儿子刚才的话。一路回了自己院子,宫氏忙迎了上来,红着一张脸,忙不迭地问:“夫君,司韶怎么样了?“
一看到夫人一双漂亮的杏眼又红又肿,比看到荀司韶的伤时还要心疼,赶紧拉住她劝道:“能有什么事,那小子皮糙肉厚的挨顿打怎么了,簌簌你何苦哭成这样!“
“我还不是心疼他!”宫氏哽咽道:“当初老祖宗说司韶是幼子,不用想着光宗耀祖,也免得我们荀家处在这个位置树大招风惹先皇猜忌。我心想那也好,我唯一的孩子就想他一辈子顺顺遂遂的,不求多出人头地,过得安康就好。可现在,我们退到这种地步了,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夫君,我们该如何是好?”
荀乾清叹了口气,“我们该退的都退了,对方要赶尽杀绝,我们也只有硬碰硬做好万全的对策了。簌簌,嫁给我整日担惊受怕,是委屈你了。”
“我不悔,我只是担心司韶,还有容容……怎么能白白让她遭受这样的委屈,”宫氏摇了摇头,惋惜道:“容容是个好姑娘,我当初一眼瞧着就喜欢上了。母亲与我说甄将军是甄家义子,我本是准备等司韶和她都大一些,给两人定个亲。可如今她为了司韶受伤,甄将军怎么还会同意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