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咧开嘴笑了笑,“阿俏啊,某现在好脏啊,再不沐浴更衣焚香,你就要当寡妇了。”
贺知春一棒槌戳进泥地里,溅了崔九一脸水,“那你去死好了。长安城想要尚公主的小郎君,绕着城墙能转三圈呢!”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焚香!简直了!
她刚说完,贺余就瞪了她一眼,“好你们个兔崽子,竟然连阿爹也想打!”
正在这个时候,贺知礼又带着贺家的车队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蹲到了崔九旁边,小声说道,“小九快起来,跟阿俏一道儿给大家伙儿送吃的。”
崔九眼睛一亮,望了贺知礼一眼,二哥就是机灵啊!
大家伙劫后余生,之前所有的疲惫,如今一股脑儿的都出来了,现在若是阿俏给大家伙儿送上热气腾腾吃食,那简直是一个馒头收买一片人心啊!
他想着,忍着不适,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在贺知春的脸上擦了一道泥巴。
“这样正好。阿俏,走吧。”
贺余瞪大了眼睛,你们这三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连灾民都要利用啊!
贺知礼一看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知味记是谁的?阿俏的。他们吃了阿俏的,喝了阿俏的,这是阿俏应得的,阿爹你要当圣人不成?”
贺余想说话。
贺知礼在一旁悠悠的说道:“说起来阿爹让某从铺子拿这拿那的,是朝廷给钱,还是阿爹给钱?”
贺余一下子就无话可说了,他没有钱,他花的都是贺知礼同阿俏赚的钱……心酸!
但是阿爹的脸面不能丢啊!
“兔崽子还想打你爹,钱不给了,此事阿爹就不追究了!”
贺知礼呵呵的笑了起来,递给了贺余一篮子吃食,又拿热帕子给他擦脸。
贺余一哆嗦,“阿爹自己擦,手脚又没有断,你这样瘆人得很啊!”
贺知礼却还是给贺余仔细的擦干净了,“阿爹在儿子心中,就是大英雄。”
贺余小声的哈哈了一声,然后又大一点声音哈哈了一声,然后放大声音得意的哈哈了起来。
鲁县令惊魂未定,瞧着贺余的样子,这江堤堵上了,贺司农都要喜疯了,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啊!
另一头,崔九领着贺知春的三十六护卫,挑着贺知礼从知味记里拉出来的白面大馒头,让贺知春给大家伙送过去。
那些府军还有老百姓们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见了白面馒头,还有长得跟白面馒头一般的天宝公主,简直就是热泪盈眶。
“大家慢慢吃,别噎着了,两个竹筒里头,一个是肉粥,另外一个是煮的药茶。药茶大家伙儿可千万要喝,之前都淋了雨。不要生病了。”
等转了一圈儿,崔九又领着贺知春回到原地,将一份吃食递给了陆寻。
陆寻此刻正毫无形象靠着凉亭的柱子坐着,他的小厮阿茶已经躺在地上呼呼的睡着了。
比起在长安城的时候,他不仅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陆寻接过馒头,有些吃不下去,便先打开竹筒,喝了口粥。
他看着崔九,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还有真的很羡慕你,可以娶阿俏。”
贺知春有些尴尬。
崔九却是咧嘴一笑,“羡慕吧?你再怎么羡慕,阿俏也是某的!阿俏就是最好的!”
陆寻轻轻地嗯了一声。
崔九也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阿俏你去二哥那儿再取些馒头来,某饿了不够吃。”
贺知春点了点头,朝着贺余走去。
崔九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了嘴里,吃得一干二净了,压低声音同陆寻耳语道:“荆州城中,还有粮吗?”
第259章 感谢你坑了我
陆寻瞳孔一缩,“荆州种稻,还早早的就从岳州取了番邦稻种,去岁大丰收,粮仓岂能无粮?”
崔九摇了摇头,“你再仔细想想。”
若是没有问题,崔九根本就不会问。
陆寻抓着馒头的手一紧,低声说道:“杨刺史的儿子做的就是粮草生意。乡下水患之后,鲁县令曾经去找杨刺史要粮,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你怀疑其中有问题?”
崔九点了点头,“某接到眼线传信,荆州的粮仓很有可能是空的。所以杨刺史掩盖灾情,就是怕圣人派人前来赈灾。若非贺司农主动请缨,长安或许不会遣人来荆州。”
陆寻一口牙咬得蹦蹦作响,“该死的狗贼!”
崔九又同他低语了几句,两人商议了对策,这才往后仰躺着,等着贺知春送馒头过来。
接下来的三日,又下了三场暴雨,出现了四次管涌,好在都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整个大堤之上的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而江水的水位已经彻底的漫过了荆江大堤。
第四日一早,又是暴雨如注,鲁县令年纪大了,再也熬不住,一下子昏厥了过去,等再醒来,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贼老天啊,我们荆州年年岁岁上供,恶河神啊,我们荆州年年岁岁祭你。若是苍天有眼,河神显灵,不要再涨了呀!”
这大堤之上,除了杨刺史还有贺余一行人,站着的都是土生土长的荆州人,统统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有那穿着甲衣几日未换的府军,有那顾不得妻儿老小的壮丁,还有那来帮着烧火煮水缝袋子的妇孺,无一不悲痛。
其中哭得最伤心的便是那些在洪水之中,丧失了亲人的人,这几日守着堤,他们连哭的间隙都没有,看到鲁县令哭了,这才觉得心中的满腔悲痛已经积到口边,就要溢出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听闻天宝公主,乃是有大福气之人。不知道天宝公主,可愿意将周身的福气,借我荆州一用,告上天祭河神!”
贺知春扭头一看,只见杨刺史还摆着他那张忧国忧民的脸,一脸诚恳说道,那膝盖颤颤巍巍的,说着就要跪下去。
贺知春心中大惊,若是让她师父邓康王来,说不定来能抓个落水鬼谈谈心!
让她来,她是河神的门槛都摸不着啊!
这个老匹夫,太坑人了吧!
她又没有诸葛亮的本事,还能说停雨,就停雨么?
贺余也是满脸铁青,一把扶起了杨刺史,不知晓说什么好!
贺知春此刻是骑虎难下,想要拒绝都不能,因为荆州百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个个的全都看着她。
这三日她同崔九,只有在沐浴更衣的时候下一次堤,其他的时候,都是跟着这些人同吃同住。
贺知春自己都能够感觉得到,她在这些灾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威望。
但若是她不能成,这种刚刚建起来的威望,瞬间就垮掉了。
杨刺史打的八成就是这样的主意。
“贵主还请怜悯荆州的百姓啊!”几个灾民看着贺知春哭着说道。
贺知春抬眼看去,杨刺史勾了勾嘴角,附和道:“请贵主怜悯荆州百姓。”
“好!还请杨刺史准备祭坛,天宝公主为了百姓愿意一试。但诸位请明了,荆州若是当真是有人做了得罪上天之事,降下神罚,那便不是天宝公主以一己之力,能够扭转的了。”
贺知春听到身后传来的崔九斩钉截铁的声音。
杨刺史大喜过望,立马让人从马车之中,取出了祭天的东西。
贺知春赶忙拽了拽崔九的衣袖,“喂,我不会啊!什么鬼?师祖没有教过我!”
崔九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行也的上啊,若是停了,你就神了!若是不停,到时候某会说就是柳思维那个缺德玩意儿惹怒了上天。要不怎么他一跺脚,堤就塌了呢……”
“注意脸啊,要微笑,不能怂,百姓们都看着你呢!一定要一副胸有成竹,神神叨叨的样子。拿出你忽悠长乐的架势来!”
贺知春有些想哭。
我本纯良,真心不会忽悠人!
但是此刻已经退后不得了,杨刺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搭好了祭台。
贺知春默默的回想了一下邓康王那张玄乎的脸,坚定的眼神,没错,河神就站在我的眼前,来我们谈一谈!
可是压根儿没有啊!话说邓康王到底是怎么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又是说话又是爱抚的,越想越是一身鸡皮疙瘩!
那祭台之上,既摆了佛珠金钵,又摆了拂尘。
贺知春这次没有选错,果断的拿了拂尘,然后开始跳大神!
台下的荆州百姓瞬间觉得看到了希望。
你看天宝公主眼睛一会儿看着半空中,那是在观天象,一会儿又看着地下,口中还念念有词,那是在同河神细语。
还在那里一板一眼的跳着大家压根儿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很厉害的舞蹈!
大家顿时虔诚的跪在雨中,祷告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崔九递了一个酒坛子给贺知春,然后做了一个“喷火”的嘴型。
贺知春一囧,现在下着瓢泼大雨呢,你让我喷火?只能喷水啊!我的九哥!
但是思来想去,她好像只看过也只会这么一个震惊世人把戏……
贺知春当机立断,喝了一口烈焰酒,辣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口中像是烧着了一般,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对着崔九举着的火把喷去。
难为他还给火把撑着伞了!
只不过和贺知春是第一次喷火,没有掌握好方向,差点儿没有把崔九的头发给烧焦了。
她心中直乐呵,但是面上依旧是十分的认真。
怎么办?突然觉得老道士说她骨骼惊奇是真的了,她果真同师祖师父一脉相承,有骗天骗地骗人的本事啊!
跪着的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呼,他们几乎都没有去过长安城,当然不知晓西市之中有个胡人,天天在那喷呢!只越发的觉得,天宝公主果然不同凡响!
祭祀的舞蹈也跳完了,火也喷完了,贺知春抬头望天,就她多年爬树望天的经验来看,这乌云在变少,天要放晴啊!
她细细的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没有错,从今儿晨起便微微起了南风,这会儿风变大了。
六月起南风,十冲干九冲。
南风起,就是天要放晴了!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贺知春一咬牙,那着拂尘对天一指,三清祖师保佑!
擦!雨变小了,然后停了!
不光是杨刺史傻眼了,就连崔九还有贺余也都眼神复杂的看着贺知春……
雨真的停了!
第260章 硕鼠!无食我黍
贺知春心中复杂得很。
那感觉就像是成亲多年,一直无孕,最后发现自己是儿郎一般震惊……
可是看着荆州百姓们欣喜若狂的样子,贺知春心中的忐忑,也变成了欢喜。
管他是巧合还是那玄之又玄的天命,只要不下雨了,那就是好事啊!
贺知春看得没有错,南风吹散了乌云,满满的有阳光洒了下来。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大堤上的众人,便感受到了热腾腾的气息。
鲁县令又哭又笑,冲了过去,一把背起了贺知春,然后踏起歌来。
周围的人也被他感染了,加入了踏歌的队伍。
只有崔九急得跳脚,“别跳啊,别跳啊,别把堤跳垮了啊!鲁明府,要跳也得某背着阿俏跳啊!”
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闪了腰!
贺知春从鲁县令的背上跳了下来,挽起了他还有崔九的手,跟着众人一道儿跳了起来。
杨刺史站在当中,满脸都是震惊之色。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周围热情的荆州人挽了手,拉进了人群之中。
他一边跳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贺知春看。
贺知春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的眼睛有我的大么?
一直到太阳西下,天边出现万丈红霞之时,大堤上的人才彻底的欢呼起来,晚霞行千里,明日依旧是个艳阳天。
贺知春坐在凉亭边缘,双脚不停的晃动着,就看到崔九还有贺知礼拿了美酒还有烤羊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终于露出了喜色的陆寻。
崔九瘪了瘪嘴,拿小匕首削了一片羊肉,塞进了贺知春的嘴中,“阿俏,某今日差点被你烤成乳羊了!”
贺知春咯咯一笑,想要伸出手去摸他头上有点焦的那一撮头发,又怕他牛脾气犯了,手抬到头顶了又往后缩。
崔九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不让阿俏感受一下,阿俏怎么知晓某多么机敏!”
贺知春点了点头,“九哥最厉害!”
崔九才是真机灵,在杨刺史下套的那一会儿,就立马找好了背锅侠,让贺知春万一失败了,也有路可退。
正是因为她有了底气,才能演好这一场祭天大戏啊!
果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崔九都是与她最为投契之人。不管做什么,只要两个人一道儿,都好像变得容易了。
崔九一听,下巴恨不得戳到天上去。
贺知礼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差不多行了啊!阿俏走了狗屎运也就算了,你嘚瑟个啥?”
陆寻则在一旁,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等四人走吃饱喝足了,天已然全黑了。
崔九同陆寻对视了一眼,一把勾过贺知礼兄妹。
“某今晚要去办大事,你们两个一道儿。”
贺知礼问都没有问,“走。要驾马车去么?某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驾马车回城,你们一道儿,不起眼。”
崔九拍了拍贺知礼的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他可不就是想借一下贺二哥的东风。
这荆州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只在那地势高的知味记小楼里,聚集了前来帮厨的妇孺们。贺知礼每日都要来运粮,因此就住在了城中。
堤垮的那一次,洪水将荆州城的城墙冲垮了一段,那洪水当时如同猛兽一般追赶着逃去高地的百姓,好在堵得及时,水只演了半个城,最深的到了小腿处,经过昨日的太阳一晒,明水已经退去,只留下一股子腥臭的淤泥。
城中无人,自然也没有人前来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