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春一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王闻林,他正站在院子中,一手提着一个石锁,举得霍霍生风。
其他来上差的小吏们,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恨不得遁地而走。
贺知春有些意外他今日竟然没有去上朝。
王闻林声如洪钟,“你阿姐的案子,你不要随意掺和,你如今不是在管着长塘么?莫要以为自己是小娘子,就可以做事半途而废,虎头蛇尾!有某和张仵作在,不会冤枉了好人。”
贺知春对着王闻林行了个大礼,“如此拜托王少卿了。”
贺知春心中颇为复杂,王闻林是乌蛇的人,还告发了她是女子一事。但是王闻林的确是一个断案如神的人。
“死因是被打的么?”贺知春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问道。
王闻林哼了一声,“从表面上来看手段残忍,杀人者有极大的怨气。张仵作还在查。”
连王闻林都说手段残忍,那估计余笙娘被打了许多下,已经面目全非了。
贺知春不由得想到了爱将死者惨状画下来挂在墙上的张仵作,那间屋子,估计没有几个人敢进去了吧……简直是阴风阵阵啊!
她走的时候,也并没有将自己的东西全搬走了,那些锦鲤什么的,也不知晓是否还活着。
越是这样,她越发的觉得,肯定不是贺知诗干的,“王少卿,我们兄妹几人能去探望一下我阿姐么?给她捎带一些衣衫。”
王闻林指了指贺知春,“你一个人去吧。三位贺家的小郎君,你们来了也好,一会儿这案子某便会开审,你们留下了做个证。”
贺知易点了点头,“如此拜托王少卿为某阿姐洗刷冤屈了。”
他说着,看了贺知春一眼,“阿俏,我们在这等着你。”
贺知春进了地牢,上一次还是同崔九一道儿去看杨姜,这次却要来看贺知诗了。
狱卒领着她去了最近的一间,“贵主,这间好,离门口近,还能见着亮儿,也没有那么潮湿。颜主薄还给送了新的褥子啥的,您莫要忧心。”
贺知春笑了笑,“多谢兄弟们了,一点小心意,拿去买酒喝。”
云霞立马将摸了钱放在了那狱卒的手中,狱卒笑眯眯的到门口守着去了。
贺知诗坐在牢中,神情有些呆滞。
“阿姐,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会杀人?”
贺知诗嘴蠕动了一下,有些苦涩的说道:“她有了身孕,我气不过,就把她给打死了。”
第316章 实在忍不了
贺知春心一紧,“阿姐你莫要胡乱的认罪,这种事情,你一旦签字画押了,咱们再想要翻案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家里的人,全都相信你,你肯定不会杀人的。”
贺知诗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她进了家门之后,越发的跋扈,我怕原儿同清儿见了她不学好,便经常带着她去阿秀那里小坐。昨儿个我一回屋,她便挺着肚儿,说她有孕在身,你姐夫要休了我,将她扶正。”
贺知春怒极,“阿姐你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七岁成诗,岂能不知晓按照大庆律,妾室永远不能扶正?”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是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么?我不相信你杀人,杀人的是赵升平,你在为他顶罪对不对?”
贺知诗瞳孔微缩,低下头去。
贺知春心中激起滔天怒火,“我猜对了!这种渣男,看他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阿姐你竟然为了他,要撘进自己一辈子!你是不是傻啊?”
贺知诗不言语。
“囚犯的儿子不能考科举,赵升平那个贱人,是不是拿这一条威胁你?要你给他顶罪?”
贺知诗的儿子赵原聪明伶俐,日后也是要走科举的,若是赵升平因为杀人入狱,赵原便出身有污。
大庆十分的注重进士的名声与美誉,因为科考之时,是不会遮住考生的名字和籍贯的,任你文章写得再好,一看你名声有瑕疵,那就不行。
更何况,赵原到时候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了。
贺知诗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结结巴巴的说道:“就是我杀的,不管谁来问,也都是我杀的。赵升平已经写了休妻书了。”
贺知春怒极反笑,“是吗?那当真是恭喜阿姐你了,等你出狱之后,看着赵升平另外娶美娇娘,天天打你家赵原赵清吧。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只听那个女人的,谁还想认你这个杀了人的阿娘?他们肯定会在心中怨恨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若是那女人是个毒妇,赵原赵清能不能活着长大都不好说!”
“好人都是他做了,坏事都是你的,你能落着什么好?你的脑子进水吗?”
赵原赵清是贺知诗的痛肉,半点都说不得,怒道:“阿俏!”
贺知春踹了那木栅栏一脚,刚一踹自己就后悔了,真他娘的疼!
“嫌我说话难听了,说话不难听,怎么骂醒你?”
简直要气死了好吗?为了一个渣男委屈自己,贺知春恨不得把贺知诗给打开瓢了!
贺家的祖坟有问题吧,生的女儿怎么一个比一个傻呢!气得她肝儿疼!
贺知诗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有阿爹和弟弟们在,原儿和清儿不会被人欺负的。”
“有阿爹和哥哥们,你还不是照样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再说了,他们姓赵不姓贺!你自己的儿女,出来了好好的自己管着。”
贺知诗一时语塞,依旧不听劝解,“为了原儿的前途,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贺知春不想同她多言语,“贺知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给赵升平顶罪,或者自己去死,我现在就把赵原扔到曲江里去。”
当她不知晓,贺知诗肯定心存了死志。
她不想要赵原赵清有个杀人犯的爹,也不想她这个娘将来让孩子们难堪,那么她只有死路一条。
贺知诗焦急的哭了出声,“阿俏啊,阿俏,你没有孩子,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啊!”
“我是不懂做母亲的心情。但是你是赵原赵清的母亲的同时,也是阿爹的女儿,是阿爷阿奶的孙女儿。你就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时候,你怎么不体谅一下阿爹的心情呢?”
“阿爹现在因为你,正在朝堂之上被人攻讦。贺家富贵之后,阿爹一日要三次的念叨你,他说自己对不住你,当年太穷了,都没有给你一件像样的嫁妆,把你嫁给赵升平,让你受了那么些年的苦。”
“赵升平纳妾那日,阿爹喝了一夜的酒,偷偷的坐在书房里难过,他觉得错都在他。这都是哥哥们告诉我的。大家伙儿怕你难过,都不言语。阿姐你就听我一次劝吧,人的脊背一旦弯了,便一辈子都再难直回来了。”
一步妥协,就会步步妥协,最后你都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了。
等到死之前幡然悔悟,你才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把一生过成了这么糟糕的样子呢!
贺知诗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简直是撕心裂肺,“阿俏,阿姐难啊!”
贺知春既没有安慰她,也不想再劝她了,淡淡的说道:“随便你吧,反正我这次是不会忍了。”
赵原不能走科举又怎么样呢?贺知礼也不科举,不照样逍遥自在?
赵升平考了这么久,也没有见他考出什么花儿来。
人生可以选择的路实在是太多了,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子。
贺余虽然不说,但是贺知春心中知晓,三个女儿三道伤,贺知诗,贺知乐还有贺知秋。
知秋和知乐已经彻底不知该如何挽救了,但是贺知诗,她想为贺余试一试。
当然她肯定不会弄死赵原的,也就是吓唬贺知诗一下,赵原虽然年纪小,但是岳州细伢子,已经会水了,扔进曲江都淹不死。
只不过贺知诗这会儿混乱着呢,哪里想得到。
贺知春想着,转身就走,贺知诗却是抹了抹泪,喊道:“阿俏,你能想办法让阿姐养着原儿和清儿么?是我自私自利,只想着两个孩儿,没有想着阿爹同弟弟们的难处。”
贺知春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三清祖师把你的脑子取回来还给你了么……
“阿姐,你的父亲是国公,你的弟弟是县公,你的妹妹是公主,赵升平不过是乡野村夫啊!仗势欺人这个词你没有听说过么?”
贺知诗揉了揉眼睛,“阿俏这么说,好似一个恶人一样。”
贺知春毫不在乎的说道:“如果做一个恶人,才能不憋屈,才能够让我的阿爹和哥哥们都不憋屈,那我就做一个恶人。”
若是当皇帝也憋屈,那她就当一个恶皇帝,拉着奸诈皇后崔小九,天天搅风搅雨!
都活两辈子了,她一丝一毫都不想让自己憋屈。
第317章 另有隐情
当初审问李思文案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屋子里的。
贺知春有些恼,当初英国公全家来听审,咋就能有宽敞的大椅子坐,而王闻林只给了她一个小板凳儿?
她想着,看了王闻林一眼,王闻林淡淡的说道:“你是公主,又气势汹汹的,坐那么高,那些要说你阿姐坏话的人,还说得出口么?某叫你去屏风后头你偏不去,爱坐不坐。”
她就是来仗势欺人的啊,气势怎么能够不足?
贺知春索性不坐了,站着不是更有压迫感。
王闻林看着无语,到底没有把贺知春给赶出去。
只见他那惊堂木一拍,便带上了第一个证人,贺知春一瞧,正是赵升平。
“赵升平,你对金吾卫供述,说是贺知诗打死了余笙娘,那么她为何,是如何打死余笙娘的,你一一道来。”王闻林啪的一下,拍得赵升平一哆嗦。
他不过是乡野之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再一看一旁站着一脸阴沉的贺知春,更是心中发憷。
“笙娘乃是某新纳的妾室,又是某的表妹。诗娘知晓她有孕之后,便十分的生气,我二人乃是青梅竹马,感情笃定,是以她一直都看不惯笙娘,这一着急,便拿起了笙娘床上的瓷枕,拍了笙娘的脑袋。”
王闻林面无表情,“拍了几下,拍到第几下的时候,余笙娘就叫不出声了?她是一进门就直接冲过去拍?还是之前有口角厮打?你当时在做什么?”
赵升平有些慌乱,结结巴巴的说道:“两人先吵了几句,然后诗娘就拿瓷枕拍她了,拍了共有五下,她叫了两声,就没有气儿了。某在堂屋看书,听到声响阻拦不及……”
赵升平说完还欲要补充,王闻林却是打断了他,让人带了贺知诗上来。
“贺氏,你将事情经过完全说一遍。在此期间,赵升平不得开口。”
贺知诗看了贺知春一眼,点了点头。
原来自打那日赵升平领了余笙娘进门,贺知诗心中便一直郁郁寡欢。
一开始赵升平还愧疚不已的保证,自己个绝对不会进余笙娘的屋子的。之前不过是一时之错,余笙娘被他破了身子,若是寡妇再嫁,能嫁个什么好人家?他到底于心不忍。
可是还没有过去十天半个月,贺知诗便发现两人搅和到一起去了,心中没来由的觉得直犯恶心。他们家那个院子不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动响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贺知诗觉得尴尬,便经常带了赵原和赵清去了阿秀那里。
两个嬷嬷也曾给她出过主意惩治余笙娘,但是她下不了手。
昨儿个夜里,两人正一块儿绣花,就听到自家院子中传来一阵尖叫声,贺知诗立马告辞领着孩子归了家。
只见那余笙娘的屋子紧闭,已经悄无声息的,没有一点动静了。
贺知诗不明所以,敲了敲门,就看到门开了一条缝,赵升平将她拉了进去,然后啪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嬷嬷措手不及,拼命的拍起门来。
她一进去,吓得就想大喊大叫,却被赵升平捂住了嘴。
那余笙娘满头是血的躺在床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赵升平一开始跪在地上求她,说要她念着夫妻情谊,替他顶罪。他寒窗苦读这么些年,不能够有污点,而贺知诗握有余笙娘的身契,家中又有权有势的,说不定交点银子就了事了。
贺知诗不肯,她到底是贺余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冒名顶替之事。
赵升平见一计不成,又劝说她为了赵原的前途着想……
这次贺知诗应了。
这时候金吾卫来敲门了,应当是邻居听到了响动,叫了他们过来。
赵升平将那半块瓷枕塞到了贺知诗的手中,然后快速的换掉了衣袍,这才去开了门。
然后贺知诗就被抓了。
贺知诗说完,见贺知春微微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去,不敢看一旁的赵升平。
贺知春看得直抽抽,明明就是渣男的错,你在那里一脸羞愧个什么劲儿,就应该昂首挺胸怒视他才对。
赵升平一听,急眼了,“诗娘,你我夫妻一场,你为何要污蔑某,明明就是你打死了余笙娘啊!你不能为了脱罪,就胡言乱语。是阿俏教你说的对不对,你心地善良,从来都不说谎的。”
贺知春见她都被点名了,死命的对着王闻林使眼色,让我上吧,不然我要憋屈死了!
王闻林嘴角有些抽搐,他觉得贺知春就像是一只气鼓鼓的青蛙,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一戳,她就会嘭的一声,炸裂了,“天宝公主有何要说的?”
贺知春松了口气,撸了撸袖子,“我阿姐说的的确都是真的,你不是说了么,她从来都不会说谎话。难怪你屡试不第,就你这蠢得死的样子,便是中了进士,去吏部选官也选不上啊!”
贺知春这话戳中了赵升平的痛脚,他顿时愤怒起来,对着王闻林说道:“她这是帮亲不帮理,这也行?”
王闻林无奈的摊了摊手,老子本来不许她说话啊,谁要你傻非要攀咬她,你没有看到她早就箭在弦上,你一给她机会她就发啊!
“我且问你,你不是说你在堂屋看书,听到屋里有打斗尖叫声才进屋去阻拦的么?那你怎么那么清楚,余笙娘被打了多少下,打到第几下就没有气了?你的眼睛能穿墙,还是耳朵能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