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远大师走到了柳云佩的墓碑跟前，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石碑，又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些供品和香烛，念念有词道：“阿佩，爹爹来看你了。”
待他上完了香，双手合十，对着崔九说道：“你不用如此紧张，老衲今日来了，便没有打算回去。”
第464章 对话
崔九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和尚，“你今天来了，某也没有打算让你回去。”
老和尚笑了笑，“你同你祖父，其实一点儿都不像。他是真洒脱，不像你，有些邪性。老衲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没有想到，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说着，话锋一转，“掘人墓穴，有违天和，小心断子绝孙。”
崔九也笑了笑，“某日后如何不劳费心，倒是你已经断子绝孙了。”
老和尚脸一僵。
崔九没有了耐心，“掘人墓穴，奸人妻妾，这种事情你不是早就做了么？咱们心知肚明的，何必再摆出一副高僧的模样，还是你装久了，都已经忘记自己的丑恶嘴脸了？”
“阿弥陀佛，凡事皆有因果，谁对谁错，不能用眼看，得用心看。你就不想知道老衲为何要如此做？”
崔九摆了摆手，“不想听，关某屁事。”
不就是柳云佩的那点破事儿么？若是他，直接杀了圣人同杨妃以命抵命就完事儿，这老和尚的人生一定是寂寞如雪，这才整了这么一出大戏，换句话说，这叫闲得蛋疼！
老和尚一梗，这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你不想知道乌势力里有哪些人？”
“明日早朝全扒光了看，自然就知晓有哪些人了。”崔九淡淡的说道。
一旁的李思文紧了紧自己的衣衫，天哪，现在上早朝已经这么危险了么？
还好他负责宵禁，一般不上朝！
崔九像是感应到了李思文的想法一样，瞪了他一眼，李思文赶紧大手一挥，掏出一根银针，正要朝着老和尚扎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都退下吧，朕同大师有话说。”
李思文手一缩，将那银针快速的藏回了袖袋之中。
可惜了他爹辛辛苦苦的给这银针抹毒了，老和尚的故事，他们并不关心，崔九同贺知易如今都是满腔的怒火，想要直接杀了老和尚为贺知春报仇。
而一个更恼火的人，就是英国公，老和尚杀人放火也就罢了，断他财路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全家都是太子党，你把太子杀了，这跟杀了老子全家有什么区别？
知道李思文要来这儿，英国公已经把他能调配的最厉害的毒药拿出来了，保证见血封喉。
崔九皱了皱眉头，“圣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圣人摇了摇头，“无妨，你们就在附近等着吧，一会儿朕叫你们，你们再来便是。”
李思文同崔九迟疑了一下，还是都抱拳撤到了远一些的地方。而那些侍卫，则是在附近巡逻起来。
“你同他掰扯啥啊，直接杀了多好。”
“你还说，银针不是在你那儿么，若不是某提醒你，你是不是都忘记了！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就叫阿韵来了。”
李思文怒了，“别以为你日后是某的舅兄，某就不敢打你了啊！”
崔九拔剑，“来打试试！”
两人说要打，但都冷哼了一声，又齐刷刷的飞到了同一棵大树上，踮起脚尖暗戳戳的想要看圣人同老和尚在干啥，说了些什么？
贺知易有些羡慕，这两个人真的是一生挚友了。
“你们要不还是下来吧？一会儿让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李思文回道：“反正有崔九顶在前头。”
崔九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这是在保护圣人呢，万一老和尚出手怎么办！”
贺知易想想也是，麻溜的寻了另外一棵树，爬了上去。
……
而在柳云佩的坟头上，圣人拿起一旁的香，抽了三支，给点了上了。
老和尚冷笑出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比你更会装的人了。某的阿佩，不需要你这个杀人凶手来上香。”
圣人并没有反驳，“阿佩是某见过，生得最好的小娘子。某一直叮嘱她的，要听话要听话，许她一世繁华，可是她就是不听话。年纪大了之后，就爱想起往事了。”
老和尚将身上的袈裟一扯，铺在了地上，坐了下来。
圣人叹了口气，也在一旁坐了下来，鲍公公竟然从提篮里取出了几碟小菜，还配有美酒。
老和尚的手没有动，“你为什么要杀阿佩，为什么要害死阿乌，阿乌他是你的亲儿子啊！”
老和尚说着，眼泪哗哗哗的往下流，“当年某不过是去了一趟河东，再回来，阿佩和阿乌都没了……”
天知道他回长安之后，这天下已经易主，女婿当了皇帝，女儿却已经香消玉殒，就算外孙都死了，那种山崩地裂的心情。
起初他一直以为是孙皇后嫉妒柳云佩生了长子，所以害死了她。
但是后来他偶遇了柳云佩的奶嬷嬷，这才知晓，根本就是圣人指使杨妃杀了她的女儿。
圣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是洒在了墓碑前，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也是儿郎，亦是北周皇室后裔，何须此问。”
有的人最看重的是情爱之事，可在有的人心中，这种事情不过是问鼎江山之后的风花雪月，添头罢了。
江山在手，要什么美人没有？对王美人可以小桥流水，对柳美人可以山崩地裂，全凭心情。
你同他谈情，不是笑话吗？
老和尚又何尝不知，就是因为知晓，他才觉得痛苦万分。他最珍视的女儿，被人弃之如敝履。
圣人叹了口气，“阿佩的心实在是太大了，她生了阿乌之后不久，皇后也怀了朕的嫡子，她对孙皇后下手被鲍公公发现了，那时候孩子刚出生，没有瞧出什么问题，朕怜阿佩生了阿乌，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可后来那孩子渐渐长大了，跑起来的时候腿疾便显露了出来。皇后聪慧，怀疑当年中了招，自己一边查，一边让孙国舅去查。朕不能不给孙家一个交代。”
圣人说着，眯了眯眼睛，事实上一开始他当真以为自己阻止了柳云佩，孙皇后和孩子都没有事，看在阿乌的份上，对柳云佩淡了，但并没有想过要直接处死了她。
毕竟她当真是一个生得倾国倾城的女人，还是为他生了长子的女人。
可等他看到嫡子腿有毛病的时候，他的愤怒不比孙家人少，那时候他便已经动了杀念了，正好孙国舅也发现了柳云佩的事情，他便顺水推舟，让杨妃杀了她。
倘若不是柳云佩有一个厉害的父亲，这在他的后宅里，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小事罢了。唯一的意外，就是阿乌。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对老和尚说的。
第465章 回忆
老和尚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显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他猛的摇了摇头，“不可能，阿佩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她性子单纯，甚至有些傻傻的，这点儿像极了她娘。我们父女感情深厚，这事儿某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圣人笑而不语。
老和尚被他故作高深的样子激怒了，“在你毛都没有长齐的时候，某便知道你了，你又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别人头上去，这当真是你一贯的作风。”
一切好的都是圣人做的，一切不好的都是别人做的，圣人为难哭唧唧，这简直已经成为圣人的污点了，他就是这么爱用春秋笔法美化自己，就是这么一个重视脸面的人。
圣人脸一黑，老和尚继续说道：“什么要给孙家一个交代，明明就是你自己担心孙家与你生了嫌隙，所以才杀了阿佩，不光杀阿佩还以此来考验钳制杨妃，你这个人，还真是可怜又可悲！”
“你敢说阿乌的死同你没有关系？你一个连皇帝都做得的人，会不知道阿佩养了乌蛇在屋子里，会不知道主人死了之后，蛊蛇会立即反噬主人？你知道，可是你没有让人抱走阿乌，而是把他留在了屋子里。”
“你弑父杀兄，连亲儿子也杀，还有没有人性！你这种人便是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圣人也怒了，他悄悄的瞥了一眼崔九同李思文所在的那棵大树，贼老秃竟然啪啪啪的打他的脸，来啊，互相伤害啊，谁怕了谁不成！
“那你呢？一口一个阿佩，装得好像自己真是个慈父似的。某就没有见过，让自己女儿去做妾的慈父。柳家为何会把阿佩送过来，还不是你存了让阿佩给某生下长子，日后继承大统，也算是复现了你宇文江山。”
“穿多了和尚皮，还真以为自己是慈悲心肠的得道高僧了。某可不欠你的，某一怒之下砸了个杯具，就没有听说过，这杯具他爹还要来报仇的！”
老和尚气得嘴唇发抖！恨不得撸起袖子同圣人打一场。
树上的崔九同李思文都有些目瞪口呆。
李思文简直要瑟瑟发抖了，他小声嘀咕道：“小九，咱们会不会被灭口啊，毕竟瞧见了圣人同大师狗咬狗一嘴毛……呸呸，瞧见了圣人的另一张脸。”
什么狗咬狗，他真的不是骂圣人是狗啊，圣人应该没有听见吧。
崔九却是叹了口气，十分懊恼的说道：“早知道会如此，就应该把阿俏抬过来看啊，这就是平凡男人的真面目，阿俏看了，就知道，某是天上无地下仅此一人的好郎君了。”
李思文彻底无语。
你的脑袋瓜子肯定出了问题了吧。
老和尚一撸袖子，看到自己犹如枯木一般的手，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他都是半截身子都已经躺在棺材里的人了，何必临死之前还失了理智呢。
“你说错了，阿佩就是某最在乎的人，北周什么的，早就归于尘土了。”
他第一次见到柳云佩的母亲肖姨娘，是在河东柳氏的后宅里。
说实在的，他很羡慕崔斗，因为老道士是真的背靠着清河崔氏大族，一辈子吃穿不愁，脑瓜子机灵不管是靠祖荫，还是考科举，都能有大好的前程，更重要的是，崔斗这个人，天生就是自由的。
崔斗是真逍遥，他却是假的，他是真的很羡慕他。
北周遗少是那样好做的么？宇文家族就算是到了大隋朝，也还是一门显赫，有着隐秘不宣的心思，再怎么位极人臣，又哪里有自己个当皇帝来得逍遥自在？
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做皇帝，北周早就亡国了，复辟什么的，简直是说笑话。他不想自己的悲剧再延续下去，索性不娶妻生子，只想着，隋灭北周，那么他灭了隋，也算对得起祖宗八代了。
什么风流不羁，那都是假象。
那会儿他以方士的身份，暗中同河东柳氏等好几个有野心的家族都有往来，伺机而动。
那日他在河东遇见了崔斗，他们算得是最好的兄弟了。
崔斗求他为自己的妻子续命，可他哪里真有这种逆天的本事，就在那场法会之中，崔家来了人，说崔斗的妻子已经去了，那个同他一道儿立志要睡便全大隋的小娘子的崔斗，哭得像是傻子一样。
老和尚心中烦闷，脸上的面具，让他有些憋得喘不过气来。
等崔斗走了之后，他便在柳家的花园里散心，一眼就瞧见了在那里摘花的肖氏。
他阅尽万花，当真是第一次遇见生得如此美妙的小娘子。
美若天仙，曼妙如蛇。
肖氏出身乡野，带着一副世家小娘子身上没有的烂漫。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她美丽的皮囊，却忘记给了她一个有趣的灵魂。
很可惜，她只是一个木美人，第一眼惊为天人，第二眼深感美丽，第三眼索然无味的人。
老和尚手腕高超，不多时便勾得肖氏到手，他以为不过又是一段露水姻缘，不多时便离开了河东，等他再去的时候，肖氏已经香消玉殒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柳云佩。
第一次见到柳云佩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奶娃娃，可那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却冲击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个他伸出手指头来就能戳死的孩子，竟然是他的女儿。
他这样的人，也有女儿。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族中的人，念念不忘北周的荣光，他有了血脉，心中竟然自然而然的产生那种，想要把最好的留给他继承的心情。
老和尚想，自己可能天生就是一个坏人，祸害了太多小娘子，所以才遭了报应。
那一段时日，他拼命的去找自己是否有遗留的儿子，可惜一个都没有，他又找了许多女子，想要成亲生子，可惜都没有结果，他已经年纪不小了，终于认了命，他一辈子可能就只有柳云佩一个血脉。
于是他又回到了河东，定下心了，选择了柳九道为盟友，告诉了他传国玉玺的位置，然后以智远大师的身份，重回长安。
他满心欢喜的看着柳云佩长大，鼻子高挺生得像他，头上有两个旋涡儿，生得也像他。
第466章 上杆子找虐
除了这两个地方，其他的约摸都像极了她的母亲。
白驹过隙，等到柳云佩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任谁见了她的容貌，都知晓这个小娘子，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老和尚还记得那是一个十分阴沉的午后，天闷闷的打着雷，眼见着就是狂风骤雨。
他彼时已是一寺主持，在长安城中颇有名气，大庆初立，处处都是需要用到像他这样的神棍的。
没有谁比神棍更会忽悠人的了。
“方丈，河东柳氏九道求见。”
负责给他端茶倒水的小僧通传道，他同柳九道都十分的注意，鲜少往来，今日突然登门，有些蹊跷。
老和尚将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条儿折叠了藏进袖袋之中，这些都是他为柳云佩选择的佳婿。
柳九道此时已经在国子监了，“大师，家兄欲要送柳云佩入天家，求大师一算。”
老和尚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只说同柳云佩有佛缘，从未提及柳云佩乃是他的女儿。并非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柳家知晓了，一来是于柳云佩名声有碍，无媒苟且而生的孩子，那比庶出的小娘子，还要更加的低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