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天宝远远的送走,是她能想到的能够保全所有子女的最好的办法!
此刻便是最佳时机,便如同太子所言,天宝遇刺身亡,找不着了。
太子保住了,魏王也不会恨长兄,而天宝也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
圣人与皇后鹣鲽情深,一听阮麽麽的说辞,赶忙领着秦侍郎同贺余就过来了。
“梓潼有何事要告与朕知?”
孙皇后张了张嘴唇,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稳了稳心神,这才脱口而出,“圣人,天宝被贼人刺中,下落不明。咱们送她出长安城,找一户稳妥的人家,收养她吧。”
圣人张大了嘴,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才偷偷的松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惊讶不已的贺余,问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贺进士乃是岳州人士?”
秦侍郎手一紧,叹了口气,贺余这个傻子又搞砸了他的仕途第二次。
他适才在隔壁回话之时,对太子晋王还有魏公在场的事都绝口不提,只说了贺余心地好,在路上捡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孩童,便抱到他这里来了,他一眼就瞧出是天宝公主,是以给太极宫送信。
他一点儿都不怕魏公翌日上朝弹劾太子,他若有心早就跟过来,可他没有,说明他也不想趟这浑水啊!
按照常理而言,贺余救了贵主,圣人和皇后把她接回宫去,再论功行赏便是,谁能料想到事情会像这样发展。
贺余若是收养了天生帝命的贵主,那简直是一辈子都被放逐出了长安城啊!
除非他日后能够做出惊天动地,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大事,或者天宝公主能恢复正身,不然他就全完了啊!
千万不要答应啊,傻子!秦侍郎想着。
第187章 血色上元夜(五)
贺余却没有想那么多,点了点头,“臣正是岳州人士。先前为一县之令,如今任期已满,等候吏部调配。”
皇后一听,猛的走了过来,对着贺余行了一个大礼。
贺余吓了一大跳,连连退后三步,又还了一个大礼回去。
“皇后,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皇后双目垂泪,“贺余,我今日不是以皇后的名义来命令你,而是以这孩子母亲的身份来求你,她不适合养在皇城之中,日后她便是你贺余的女儿了。”
“你不用勉强应承,我知晓你寒窗苦读多年不容易,但是读书人求取功名,为了不就是封妻荫子。你日后不做京官,对此事封口不提,好好的养大天宝。日后圣人不会亏待你的儿子们,是不是二郎?”
圣人身子一震,皇后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他二郎了。
圣人点了点头,“朕会照拂你的儿子们,让他们都有个官身,适当之时,给长子封爵,朕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贺余若是养着天宝,定要不扎眼,高官大员那是一辈子都不要想了,圣人总得在其他方面给他弥补才是。
贺余脑子嗡嗡作响,封妻荫子,改变整个家族的出身与命运,这是每一个寒门学子都期盼的事,不然的话,你以为为何要举全族之力捧出一人,让他鲤鱼跳龙门?
他只想做一个好官,为大庆做点事。
这句话,就像是梗在喉中一般,怎么都说不出口。
贺余看着床上躺着的皱着眉头昏睡着的细伢子,想着他在曲江宴上被汉王羞辱,是皇后解救了他,虽然他还是没有能够留在长安城,但至少保住了他的仕途。
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像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一般,哭泣着,求他救救她的女儿。
若是他没有听到太子亲口说的天生帝命,他或许无法明白皇后这是在做什么,脑袋发疯了么?
可是他听到了,所以真的能够体会到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算不来长安城的话,在岳州也能当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吧。说不定,长安根本就不适合他。
“诺。”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反倒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日后他的责任不再是大庆,而是床榻上躺着的那个小小女娃了。
他已经挣扎过了,可还是无法拒绝。
皇后闻言笑了,笑着笑就哽咽了,“日后她便不是李天宝,是你的女儿了,我给她取个小命叫阿俏吧。长大了,一定要俏皮可爱,不谙世事,成为一个乖乖的小娘子。”
秦侍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皇后和圣人,真的太狡猾了,一个用真诚动人,一个用权力诱压,就这样套住了一个老实人的一生。
贺余点了点头,“臣会照顾好阿俏的。臣女贺知春前几日刚刚早夭,与贵主上下年纪,不若便让她顶替了小女吧,也不惹人生疑。”
他们来长安城不久,贺知春一来长安城就卧床不起,几乎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脸,就算换了一个人,除了自家人,旁人也一概不知。
圣人闻言叹了口气,“这不就是天意。朕的天宝,同你有缘分啊!贺爱卿苦了你了,吏部会依旧让你回岳州做明府的。”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若是朕没有猜错的话,你来长安城应该是秦侍郎替你活动过了,要做京官的,这贸然回去了岳州,也让人有迹可循,而且你把天宝抱回来,也难保有人瞧见了。天下没有掩盖得住的秘密。”
“你索性再收养一个同龄的女娃儿,做养女。这样若是日后有人查到了,便让她代替天宝,你可明白?”
“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了,天宝她乃是天生帝命,可是我大庆不需要女帝,大庆已经有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了,他是长子嫡孙。”
圣人说完之后,便走到床榻之前,亲了亲天宝的小脸蛋,红了眼,站起身来,“梓潼,该回宫了。”
如今因为上元节的事情一团乱,他们实在是不能在此久留。
皇后摸了摸天宝的头,许是因为疼,正月里她小小的额头上全是汗,“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两句话同贺余说,说完就走。”
圣人无奈,领着其他人都出去了。
“天宝出生之时,我便知晓这命格是祸根,想要将她杀死,我一个母亲,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好在圣人听了崔氏宗子的话,让她作为太子的磨刀石。”
“这两年来,我同圣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太子因为天宝的存在,越发的勤勉,圣人觉得他不需要打磨了。可我瞧着,天宝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她腹部的伤口,那是被太子佩剑所伤,对不对?”
贺余没有说话。
“我已经命不久矣,你告诉我真相,我不会告诉圣人的,我已经放弃了天宝,不会再放弃太子。”
贺余大惊,“皇后您……”
皇后从袖袋中取出那条带血的帕子。
贺余点了点头。
皇后苦笑出声,“我的天宝,就托付给你了。虽然将这包袱扔给你,很不负责任,但你就当我这是临终托孤了。您请把她教导成为一个同你一样,有悲悯之心的人。”
皇后说完了之后,对着贺余郑重的行了礼,然后带上帷幕,搭着阮麽麽的手出门去了。
贺余呆呆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小女娃,日后,这个便是他的女儿了么?
上天夺走了他的一个女儿知春,又给他送回来了一个。
上天知晓他当年没有能救得阿妹,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救了天宝。
他想着,坐到了床前,用一根指头戳了戳天宝的小手,那小手肉乎乎的,像是一个白面馒头。
许是感觉到有人戳她,天宝的手张了张一把抓住了贺余的手指,喃喃了一句:“哥哥……”
不一会儿,秦侍郎便走了进来,拍了拍贺余的肩膀,探过脑袋看了看,嘟嚷道:“不管怎么看,这孩子都长得很壮硕,很有福相啊!难怪是那样的命格啊!捅都捅不死,让人不得不信啊!”
两人守在天宝公主床边,许久都没有说话。
第188章 血色上元夜(六)
大庆僧侣道士风行,下到黎民百姓,上到王公大臣,对批命之事深信不疑的比比皆是。大部分人虽然不全信,但也不致于完全不信。
尤其是能给公主批命的人,那肯定是天虚省的得道高人啊!此事一旦传出去,大庆定当掀起血雨腥风。
据说杨坚生下来奇丑无比,但是有一神尼说他乃是天生帝命,他日后果真当了大隋朝的皇帝;相士吕公观刘邦面相,断定其是贵人之相,贵人者,天子之谓也,刘邦日后果然当了皇帝,吕公的女儿成了皇后。
但天宝她是女子呀!
秦侍郎幽幽的想着,若是天宝是皇子,那贺余当真是赚大发了,他一把年纪了,都指不定会跪下来叫主公,赌上那么一次从龙之功!
真是可惜了。
大庆女子地位虽然高,也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孙皇后和长乐公主都不止一次的影响过圣人的决策。
可若是女帝的话,不敢想。
秦侍郎按了按自己的手,一想就有些发抖,他已经老了,早就没有将这天戳破一个窟窿的雄心壮志了。
老子能改变天下,那是少年郎才会说的话啊!
“我府中有不少家奴,不如挑选一个合适的,你抱回去,给贵主挡灾。”秦侍郎想着,歇了心思。
贺余却是摇了摇头,“做恩师的家奴,有饭吃,有衣穿,也不会被打骂,对于穷苦人家的女儿而言,已经是很好的一件事了。这事儿某也不知晓能瞒住多久,日后若是再来一次今夜之罪……那实在太对不住那孩子了。”
“某想去平康坊寻一小女娃,养之。”
秦侍郎点了点头,如此更好,他压根儿都不想掺合进来,若是让他家的女婢去了,日后也牵扯不清。
贺余说着,红了脸,搓了搓衣角,“那个,恩师,学生囊中羞涩,买不起一个小娘……”
秦侍郎傻眼了,啥玩意?你个蠢材,老夫当年瞎了眼才收了你这么个学生啊!
贺知易一听着急了,张嘴说道:“我阿爹说的都是真的,他的钱全给我买糖人吃了,那糖人还被我给扔掉了……”
秦侍郎更加无语了,你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啊,怎么就穷成这个样子了,真是说出去都难为情啊!
“走吧,某同你一道儿去。”
贺余虽然去平康坊的次数不多,但也不是青涩的呆瓜少年,跟着秦侍郎一路走去,目不斜视。
“就这张五家的吧。她们家的花娘,大多是病若西子,苦得很。”
秦侍郎没有明说,但是贺余心中明白。
这平康坊竞争激烈得很,大庆贵女多丰盈,以健康丰韵为美。
但是男人吃多了鲍参翅肚,有时候也想喝一喝清粥小菜,是以教坊妓馆中的女子,不少都是弱柳扶风,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哪里就有那么多瘦美人了,不少老鸨都会在花娘年幼之时便给她们喂秘药,不但会越长越美,还不会有不慎怀孕的问题,就是是药三分毒,身子骨大多都不太好。
不过谁在乎呢?
反正花娘最美的年华就那么几年,日后大多下场凄凉,最好也不过是嫁给商人为妾罢了,是死是活,谁在乎?
贺余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依恩师所言。”
今日上元节,虽然发生了乱子,但是平康坊如今早就已经歌舞升平了。
丝竹声阵阵入耳来,那九曲回廊之上,最红的都知娘子唱着今科状元新作的诗词,带着异域风情的胡姬跳着时兴的胡旋舞,远远看去像是一团火红色的云。
秦侍郎一进门,那老鸨就迎了上来,她已经年纪不轻了,穿了一身娇媚的海棠红,脸上涂得跟雪一样白,嘴唇抹得跟血一样红,头上的发髻用桂花头油细细的抹了,梳得有些油光蹭亮的。
贺余突然觉得,把贺知易留在侍郎府没有带来真是太明智了,不然他日后可能对女人要产生恐惧心理。
“侍郎来了,还要指名瑶姬吗?”
秦侍郎咳了咳,“你们这儿,有没有三岁上下的小娘子,想买一个回去。”
那老鸨睁圆了眼睛,心中暗骂了一句老变态!竟然想要女孩子自己回去养,还是不是人啊!
但是打开门做笑脸生意的,哪里有赶客的道理,“有的有的,去岁来了个,长得我见犹怜的,您瞧上一瞧。”
那娃儿有气疾一看就是养不大的,早卖出去还省了一张草席钱了。
老鸨带了秦侍郎还有贺余去了雅座,然后唤人叫来了那个女童。
贺余一看,只见她穿着薄薄的衣衫,嘴唇发白,一看就身子骨不大好。
“这孩子来路没有问题吧?”贺余突然问道。
老鸨顿时捂着嘴笑了,“这位一瞧就是生客。能来我们这平康坊做了花娘的,都是入了贱籍的。不是贫穷人家卖儿卖女,便是当家主母贱卖外室养的女儿,再要不就是犯官之后。”
“管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入了贱籍便是无根之人了。这平民与贱民不通婚,就是日后攀上了贵人,最多也就放良了当个侍妾,比奴婢高上那么一粉,还能翻了天去。您二位尽管放心。”
秦侍郎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买来的还是旁人扔来的?”
老鸨又笑了,“还是侍郎懂行情。您是老主顾了,奴怎么着也不会坑你。是去岁有人扔到门口的,穿得倒是不错,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冻了一夜,冻出气疾来了。奴为了救她一条小命,可是花了不少银钱。”
秦侍郎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人美心善。”
老鸨咯咯的笑了起来,“您就算再怎么夸奴,这买人的银子,也便宜不了多少。”
直到贺余抱着那孩子出来,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纯粹是被那老鸨脸上抖下来的粉给熏晕了。
难怪恩师能够做道侍郎,他却只能做个小吏,是因为他对着这么丑的老婆子压根儿说不出夸奖的话来么?
他真的是还差得远啊!
贺余想着,有些泪目。
“那个银子……”
秦侍郎摆了摆手,“算了罢……某可不想听人说,某的学生连返乡的路费都没有了,带着一家老小,从汉水一直游到了洞庭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