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头, 小姑娘有端王府的马车不坐,反而一脸渴望地瞅着少年的高头大马。
她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马鬃毛, 娇娇的说:“大黎黎,酥酥也想骑大马。”
少年冷着脸,瞧那模样还有些嫌弃,但还是扬起鞭子, 卷住小姑娘腰身,将人抱上了马背。
“你瞧, 端王世子对酥酥很是纵容,”白陈氏对小女儿示意,“晴雪,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端王世子出身尊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自然霸道跋扈,但你看他是如何待酥酥的?”
白晴雪陷入沉思,以往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曾注意过。
“我听闻姜家大房将酥酥视如己出,若是世子对酥酥不好,姜家哪里会轻易妥协?”白陈氏谆谆教导,将为人处世的道理掰碎了讲给小女儿听。
“而且,酥酥在世子身边很开心呢,你没见她欢喜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像藏着星星。”白陈氏膝下两子一女,对教养小孩儿非常有经验。
白晴雪点了点头,她有些羞赧地抓了抓裙裾:“娘,我懂了,端王世子不是坏人,只是瞧着凶,就跟大哥说过的纸老虎一样。”
白陈氏失笑,她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只觉自家女儿可心极了。
“再怎么也不能说世子是纸老虎,他只是对酥酥很好,毕竟出身尊贵,若是旁的人犯到他手里,也是没好果子吃的,只能说端王世子是本性不坏。”
三品大员侍中大夫郭清被下大狱不日问斩的事,她也是听自家夫君说起过的。
能有这般手段的勋贵子弟,哪里能算是纸老虎呢。
想起这些,白陈氏低声叮嘱:“晴雪,酥酥是个好姑娘,你们脾性也合得来,既决定要做手帕交,日后就以真心换真心,好生来往,多多珍惜。”
白晴雪点头,有点不明所以:“娘,我本就很喜欢酥酥的,自然会真心待她。”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室里,她仿佛已经忘记日光是何等的模样,直到酥酥的从天而降,带来那一缕的亮光,驱散暗室里所有的黑暗。
她那刻,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重新成为白晴雪。
所以,她其实和阿桑一样,该说和暗室里的其他姑娘一样,对酥酥的第一眼,就觉得温暖想亲近。
“白雪雪,你也出来骑大马呀,好好玩的。”
车窗外头,响起小姑娘脆生生的奶音,伴随她的欢呼声,显然在马背上玩耍的很开心。
白晴雪从小学的都是高门贵女的规矩礼仪,便是启了蒙,也还没来得及学骑马,她撩开车帘子,见小姑娘正朝她挥手。
小姑娘白嫩嫩的小脸红扑扑的,清风吹起她的细发和小裙摆,在日光下,她鼻尖竟是渗出了晶莹细汗,瞧着很是活泼。
白晴雪有些心动,她犹豫地看向白陈氏。
白陈氏思忖片刻:“去吧,让你大哥同你一起骑,务必要听他的话。”
“嗯,娘亲我知道的。”白晴雪欢喜地弯起眼眸,待马车一停稳,她就提着裙摆站在车辕上。
白明轩过来将人抱上马,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我会骑慢一点,要是颠簸的难受就说一声。”
白晴雪哪里还听得见这话,她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还有点胆怯:“大哥,酥酥走远了。”
白明轩爱怜地摸了摸她发髻:“那坐好了,大哥带你追上他们。”
一马当先的息扶黎懒洋洋地拉着缰绳,盖因小姑娘,他速度已经放慢了很多。
小姑娘对大马好奇的紧,她扭了扭小身子,抓着马鞍,竟是大胆地想要站起来。
息扶黎凤眸一挑:“姜酥酥,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头也不回,绷着小脸试图稳住小身子:“酥酥想站起来,站起来飞飞。”
少年嗤笑一声,一巴掌按住她:“再闹腾丢你下去,你以为我这马和旁人的一样?告诉你,我座下的是战马,它要不高兴了,就能甩飞你。”
听闻这话,小姑娘眸子一亮,反而更喜欢大马了,她伏低小身子,够着手去摸马儿鬃毛。
她嘴里还说:“枣枣,你乖乖的,酥酥也乖乖的,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啊?”
枣枣?
息扶黎一拉缰绳:“姜酥酥,你叫它什么?”
小姑娘回头,无辜眨眼:“枣枣啊,枣枣是红色的,和酥酥吃过的红枣一样好看。”
息扶黎冷哼:“它叫烈焰,不准给我的马乱取名字!”
小姑娘噘嘴:“不要,酥酥要叫它枣枣!”
“不行!”少年一口拒绝。
扯淡,他往后还要骑着烈焰上沙场,到时披甲挂帅好不威风,结果叫个枣枣的名字,叫人知道了才是真丢脸!
小姑娘在取名字这点上出奇的固执,她指着烈焰道:“酥酥叫它一声枣枣,它要是应了,往后大黎黎也要叫它枣枣。”
少年为小姑娘的天真发笑,他挑着长眉戏谑的道:“叫,你尽管叫,能叫应算我输。”
小姑娘扭过身子比出小指头:“拉钩钩。”
息扶黎哼了声,敷衍地拿小手指头碰了碰小姑娘的。
谁晓得,小姑娘这会反应很快,她一把抓住少年的小手指头,努力拉扯过来,再用自己的小手指头勾住。
嘴里还念叨:“拉钩钩……”
息扶黎垂眸看着小姑娘,但见小姑娘细细的小手指头甚是艰难才缠住他的,软软的触感,就和小姑娘身上的奶香味一样,酥糯的叫人忍不住想抱怀里揉一揉。
“呵,”边上轻笑声传来,却是白明轩带着白晴雪追了上来,“真没想到,世子还这般有童心。”
息扶黎一把抽回自个的手,冷冰冰地扫了白明轩一眼。
白明轩眉目带笑:“酥酥,这是在和世子拉钩钩约定什么呢?”
闻言,息扶黎来不及阻止,诚实的小姑娘就已经快人快语的将给座下马儿改名字的事说了一遍。
白明轩脸上笑意越发浓郁,甚至唯恐天下不乱的道:“我给酥酥作证。”
“好的呀。”小姑娘拍着手应允。
当即,小姑娘复又伏下身子,她先是试探地摸了摸烈焰的鬃毛,息扶黎不自觉放慢速度,白明轩也跟着一起。
她摸了好几下,才开口软软说道:“枣枣,枣枣你应酥酥一声,酥酥可喜欢你了。”
烈焰打了个响鼻,并没有其他反应。
息扶黎哼了哼:“府里小兔子随便你取名字,我的马不……”
“枣枣,枣枣……”小姑娘又喊道。
“昂……”谁都没想到,烈焰忽然扬起前蹄,响亮地嘶鸣了一声。
息扶黎赶紧拽紧缰绳,并一只手抱住小姑娘。
小姑娘浑然不知危险,越发兴奋得大声喊:“枣枣……”
烈焰前蹄落地,又甩头嘶鸣了第二声,一喊一喝,竟像是在回应小姑娘的呼喊。
息扶黎脸都黑了,鞭子都抽了出来,恨不得抽死这匹没气节的畜牲。
“哈哈哈……”白明轩笑得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抱着白晴雪,笑弯了腰。
小姑娘欢呼拍手,她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大黎黎,看到没有,枣枣应酥酥了。”
息扶黎抿起薄唇,浑身寒气肆意,一声不吭。
白明轩火山浇油:“愿赌服输,世子你该给这匹良驹改名了。”
“是的,它要叫枣枣。”小姑娘眸子晶亮亮地仰头望着少年。
息扶黎都不晓得自个是如何点头应允的,只是听见小姑娘欢喜的说:“大黎黎和枣枣都好乖,酥酥都喜欢哦。”
少年忽然就有些心酸,想他堂堂亲王世子,居然沦落到和一匹马相提并论的地步。
他心头一默,适才反应过来,在小姑娘身边的人和物,包括他在内,全都被重新改了一遍名字,唯有年长一些的姜程远和姜玉珏以及息越尧等,才不曾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名。
他低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姜酥酥,你敢不敢给大哥也取个名字?”
小姑娘拨浪鼓一般地摇头:“不行哦,越尧大哥是长辈呢,酥酥要敬重着。”
少年咬牙切齿:“本世子比你年长十岁,怎的就不能算你长辈了?”
小姑娘瞅着他,理所当然的说:“大黎黎当然不是了,大黎黎吃大虾还要越尧大哥喂呢,还跟酥酥抢小竹竹,才不是长辈。”
小姑娘说着,大眼睛稍稍弯了弯,看那模样好似在笑。
息扶黎冷笑:“哼,谁第一回见我就叫小爹的?”
小姑娘显然也还记得这事,她拿毛茸茸的小脑袋去拱少年胸口,甜腻腻地撒起娇来。
少年冷酷无情的将小姑娘脑袋推出去:“你再撒娇,本世子也不会心软。”
说完这话,他趁机揉了把小姑娘脑袋。
小姑娘拿下他的手,娇嗲地皱了皱小鼻子,奶气的说:“是神仙姐姐让酥酥那么叫的,神仙姐姐说,酥酥叫大黎黎小爹爹,别人就以为我们是一家人,就不敢再带酥酥走了。”
息扶黎接连冷笑,厚颜无耻的道:“本世子名声都让你坏了,一身污点,还让人笑话。”
小姑娘真不晓得会这样,她把自个小手搁少年大手里,像蚕宝宝一样慢吞吞地蠕动几下。
“好吧,酥酥不叫大马枣枣了。”小姑娘还懂得以退为进。
息扶黎瞥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脑袋,小嘴噘的几乎能挂油瓶,时不时瞄烈焰一眼,沮丧的心情都挂在肉嘟嘟的小脸上。
少年鬼使神差道了句:“大名叫烈焰,小名……枣枣。”
小姑娘回头,黑眸亮若晨星,她往他怀里靠,小小的身子软乎乎的,像是一团火。
“酥酥就知道,大黎黎也是最喜欢酥酥的。”她点着小脑袋,说得一本正经。
息扶黎冷嗤:“要点脸,你有我好看,我会喜欢你?白日做梦做的早了点!”
小姑娘不断摇头,调皮的说:“大黎黎说什么,酥酥听不懂哦。”
少年语噎,头一回不甚有成就感,毒辣的唇舌,竟是折在小姑娘这里。
两人马背一路,就这般你一句我一言,像是拌嘴,又像是聊天,半点都不无聊。
离得不远不近的白晴雪有些羡慕,白明轩紧了紧幼妹,低声问:“晴雪在想什么?”
白晴雪道:“我很羡慕酥酥,她和端王世子的关系可真好。”
白明轩低笑了声:“傻丫头,你又怎知酥酥成为姜家人之前没吃过苦头呢?酥酥呀,有颗赤子之心,对谁都真心,这样有善心的姑娘,运道总不会差的。”
白晴雪抓紧马鞍,若有所思地偏头,她想了想道:“大哥,那我是不是要和酥酥学?”
白明轩有些心疼,被拐走的那些时日,自家幼妹到底经历了什么,至今都不肯对任何人讲。
“不用,你做咱们家的小心肝儿白晴雪就好,酥酥有酥酥的好,你也有你的好。”白明轩生怕幼妹日后走上歧途,当真用了十二分的耐心和认真。
白晴雪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我知道了。”
水月庵离京城并不远,同法华寺一样皆在法华山上,不过法华寺在阳面,水月庵则在山的山阴面。
庵堂不像法华寺接受四面八方的香火,且庵中只留女客,也只有女客能进去。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息扶黎一行人就到了水月庵门外,庵中女尼将同行男客引到堂外的茅草棚中小憩,这边白陈氏则带着女眷进了庵。
酥酥是第一次过来,甫一踏进门,迎面就是一股清风袭来。
小姑娘闭上眼,站那吹了会,待全身凉快了她才一抹前发说:“梅伯母,酥酥不热了。”
白陈氏含笑点头,此次过来主要是白晴雪想探望昔日暗室的小姑娘,她并不参与其中,遂道:“你同晴雪一起去吧,我在此等候歇脚。”
两小姑娘便手牵手,跟着引路女尼往庵堂后头去,随行的还有雀鸟和另一名白家的婢女。
庵堂后头,是一整片菜畦,阡陌交通,齐如罗盘,畦中栽种各种蔬菜瓜果,足以应付庵中的伙食消耗。
彼时,有三名小姑娘正在菜畦中给小苗浇水,那领路的女尼招呼了声,三名小姑娘便陆续过来。
三人见到白晴雪和酥酥都很高兴,蹦跳了几下,难得展开笑颜。
酥酥围着三人转了两圈,她拽着其中一人袖子问:“咦,为什么你们要穿和他们一样的这种衣服,你们也剃了光头了吗?”
三名小姑娘当即神色黯然,其中一人苦笑道:“我们三人,都是家里人送来的,我娘说我在家会连累其他姐妹名声,往后她们不好相看婆家,所以想让我出家。”
这话一落,几名姑娘顿时表情难过起来,连白晴雪也是沉默了,唯有酥酥不太懂出家的意思。
她抓了抓发髻,小声问:“出家是不是就和法华寺的和尚一样,剃光头还不能吃肉肉?”
另外一长相清丽,嘴角一点美人痣的姑娘说:“是的,还一辈子不能嫁人,青灯古佛,清心寡欲。”
酥酥听的半懂,但她已经晓得出家不是件好事。
“那能不能不出家呢?”她问。
长了双柳叶眼的小姑娘弯起眸子,捏了捏酥酥小脸:“不能哦,因为我们还没长大,只能听父母的安排。”
酥酥抿起小嘴,她扭起手指头,无措的道:“对不起呀,酥酥不知道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这些被救出的小姑娘会和她一样,往后都能过上开心的生活。
白晴雪摇头:“不关你的事酥酥,是她们家人的原因,其实我知道很多世家贵女也在背后笑话我,但是我爹娘还有大哥,就不曾计较过这些。”
“哦。”酥酥闷闷地应了声。
白晴雪对这三名姑娘是有共患难的姊妹情谊在的,可如今她人小力微,能帮衬的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