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还陷在思索里,他认真考虑钱正轩的话,或者说是钱元恒的态度。
父皇竟然同意我去江南,难道真的有好处?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他那么疼我,总不会坑我的?
二皇子冷冷一笑,梁钰精明了一辈子,可惜养了个傻儿子。
就钱溶这点小心机,也想跟人斗,以前是他看不透,嫉妒钱溶得宠,现在看着,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钱正轩怎么叫的,人家叫爹,他们只能一路父亲父王父皇叫下来,牙牙学语的时候都没能叫过一句爹。
这差别还看不清楚吗?
傻帽!
他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看到钱元恒当了几座城池的统领,有了自己的府邸,府里有个小丫鬟,和父母兄弟一起卖进来,那小姑娘叫她父亲就是一声声亲昵的“爹。”
他很羡慕,那晚就对着钱元恒叫了一声,他满心期待等着钱元恒夸他回应他。
可是这个男人,只是坐在那里沉了脸,冷冷看着他,虽然没有发火惩罚他,可到底也没有任何回应。
从那以后,他便知道父亲不喜欢被人那么叫。
可是钱正轩却能一口一个爹,叫的钱元恒心花怒放,不见丝毫反应不良。
这才是亲儿子的待遇,他以前想着争宠夺爱,简直是傻透了,就该直接争权夺利的。
可怜钱溶还幻想自己是亲生的,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钱元恒抱着父母的牌位登上龙辇,钱正轩毫不客气跟着踏上去,二皇子站在那里愣了愣,转身去了后面的小轿。
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有人和钱元恒同车。
真的是第一次,静安侯那般得宠,位高权重,甚至曾经在猎场上并驾齐驱,也不噌登上天子的车轿。
可是钱正轩却能。
钱溶的舅舅,从此也靠不住了,所有的东西只能依靠自己去抢。
钱溶没他那么好的心态,站在旁边愣了好大一会儿,怎么能这样,父皇也太偏心了。
他想要张口闹腾,被钱元恒冷冷盯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多少感情,钱溶便轻轻打了个颤,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委委屈屈去了后面。
“父皇怎么能这样,都是儿子,他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他凭什么比我待遇好?”钱溶坐进轿子里,满面怒火地发泄。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窝在一旁,不敢搭话。
陛下还是鲁中王的时候,王府就已经传遍了,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不是亲生的,陛下头上戴了不只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只有这位小爷从不当真,一心信任梁妃娘娘。
可是他就不想想,这些年陛下待他虽然比二皇子亲近一些,但是平常其实更看重二皇子,想让谁做继承人简直一目了然。
至于现在有了大皇子,这就更没办法比较了,人家是陛下的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顶顶的尊贵,和人家亲生儿子争宠,亏他想得出来。
小太监心中嘀咕。
只是半句话也不敢说出口,这小爷脾气可不好,平日在陛下和梁贵妃面前惯会装乖,转脸便盛气凌人,厉害着呢。
作为下人,只管听他发泄,万万不可插嘴,说中了他的心思便罢了,万一哪一点不合心意,轻则打骂,重则……就不一定了。
三皇子骂骂咧咧一通,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自己多年承欢膝下,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失散多年的人。
钱正轩虽然长得像,虽然是考了状元,但是半辈子没见过面,还能真有所谓的血缘亲情吗?
只有父皇傻,人家母子合起伙来哄他,他还信以为真。
太庙并不很远。
钱正轩下了车,入目便是一座庄严肃穆的殿堂,看守的女官和宦官们跪了一地,可仍旧显得空旷辽阔。
寂寞而肃静。
钱正轩看了眼那两块陪着他十几年的牌位,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他对两块旧牌子有什么感情呢,只是心疼秦柠辛辛苦苦十几年都没舍得丢下它们独自逃亡,现在却要为了一些利益,亲手将珍重的东西送进这样的地方。
太庙再庄严华丽,没有亲人的陪伴,亦是孤寂的。
钱元恒领着三个儿子一步步走进搁放牌位的殿堂。
皇室礼仪繁复无趣,一整套下来,已经是晌午了。
钱元恒站在大堂里,并没有看身后的儿子们,只是淡淡道:“你们先出去吧。”
不用看他便知道这些人的反应,二皇子心高气傲,必然是不情不愿的跪别人的祖宗,三皇子轻浮浪荡,只怕也不庄重,只有正轩……
好在,只有正轩是他的儿子。
钱元恒其实心里很难受,别人都觉得能进太庙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是这也意味着,这一对朴实的老夫妻,将来会被人无数次提及,且褒贬不定。
并且,这对夫妻,也从来没想过进入庙堂,过惯了贫穷的生活,一朝被放入太庙会有些无所适从吧。
钱正轩率先走了出去。
他面无表情,心情看着很不好,但是并不打算做什么,总之这件事情最后得到利益的人是他。
秦柠保护了钱元恒的爹娘,她便既是钱元恒的妻子,亦是钱元恒的恩人,甚至是可以被歌颂的孝媳。
她便可以因此坐稳了大乾皇后的位置,再好不过了。
二皇子看到他的脸便心惊胆战,看到他和钱元恒站在一起就更加战战兢兢了,也是毫不犹豫就走了。
待在一起时间长了,可能会露馅吧。
只有三皇子犹自不平,一直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听见钱元恒的话,看到钱正轩和二皇子一起出去,心里一阵喜悦。
父皇把你们赶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父皇心里,我果然还是最重要的儿子。
他还没乐完,钱元恒便放冷了声音:“这是什么地方,你笑什么呢,滚出去!”
三皇子想撒个娇,钱元恒转头看了他一眼,乌沉沉的眼神令人心里发凉。
三皇子便没敢再说话,悄无声息地冲了出去。
他心里委屈,父皇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他,明明他是亲生儿子,父皇却对钱铮的态度都更好一点。
他出门的时候,便看见钱正轩站在门前的池塘边,少年的身姿已经隐约有了几分钱元恒的影子,站在那里如松如柏。
三皇子心里便有些记恨,都是因为这个人,他夺走了父皇所有的宠爱与看重,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会回归原来的样子,父皇就还是他一个人的父皇。
二皇子眼睁睁看着钱正轩被人推进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入V么么哒
第22章 半路遇袭
二皇子当场瞠目结舌,一时竟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真以为自己得宠,钱元恒不会怎么着他。
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钱正轩,想害人也没这么傻的吧,伤敌一百自损八千这种事,真真是第一次见到。
除了脑子进水,别无他解。
梁贵妃知道自己养了这么个傻儿子,禁足期间,恐怕都想哭死。
他倒是想捞钱正轩上来,以便在钱元恒面前刷点存在感。
可钱正轩打江南水乡而来,他一个男孩子,就算是文弱书生,也没有不会水的道理。
现在天气已经很温暖了,下个水就跟洗个澡一样简单,然而他自己忍不住愣了。
实在想不到,钱元恒就养了个这么蠢的儿子出来。
钱正轩觉得有些丢自己的脸,别人说起来,都觉得钱溶是他弟弟,可是却笨成这样。
还是不要他去文华书院了,那里面的老师兄们都看不惯他少年英才,再借机嘲笑他怎么办。
他自己从水里游了上来,毫发无损,纵然浑身湿漉漉的,也不会让人觉得狼狈,反而另有一种淡泊之姿。
钱元恒推开门出来,整个场景一览无遗。
钱正轩站在那里,钱溶傻了一样站在池塘前,大约也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脑子一热干了什么。
二皇子头一回没有落井下石,眼看着不需要了,他就不信钱正轩能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丢面子的事。
钱正轩出门并没有带衣服,太庙里也不会有他穿的衣服来替换。
钱元恒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钱正轩身上,冷漠地看了眼三皇子,想说些什么
钱正轩拉了他一把,淡淡道:“父皇,回去再说吧。”
回去再罚,太庙庄重之地,不合适。
钱正轩不愿叨扰先人安宁。
不过是个蠢货罢了,罚不罚的并没什么关系,留着看笑话也挺好的。
钱元恒叹口气,摸摸他的头。
三皇子这个孩子,大概是被惯坏了,以前自己宠着他,可是从来也没说过要他做继承人,甚至还曾经暗示过,将来这江山社稷没他的份。
可惜他只听梁贵妃的。
梁贵妃这女人,把所有的精明都用在耍心眼上了,才生了个傻儿子,蠢且坏。
钱正轩甩了甩头,握住滴水的袖子,唇角一勾,嘴里却道:“父皇你可千万别罚三弟,他跟我闹着玩呢,只是年纪小不知道轻重,没什么大事。”
钱溶如蒙大赦,赶紧点头:“是是是,父皇,我和哥哥闹着玩呢。”
钱正轩有些窒息,这是真傻吧,彻底确定了。
到底什么情况,钱元恒又不傻,能看不出来吗?
而且这么多人证,你推脱有用吗,钱正轩假装大度说句话,居然当真。
钱铮也沉默了,觉得以前和这个人勾心斗角的自己,很蠢。
钱铮自己知道自己资质平平,只是不甘心外公的基业被别人拿走,明明那一切都该是他母亲的,淑妃才是沈帅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争起来胜算还是很大的。
先利用三皇子和梁贵妃干掉皇后母子,自己坐享其成,而且不会留下任何污名。
钱正轩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勾起唇笑了。
江南的书院里,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勾心斗角去抢一个学院推荐直接参加乡试的名额,这样还没有功名的人就可以少等三年了。
可是他钱正轩脱颖而出 。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学识过人吗,笑话,不会自己争抢,你再有学识也没人搭理你。
现在这情形,争的东西比区区一个乡试名额重要多了,可是对手水平就差远了。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一个个心思都写在脸上,还自以为聪慧绝伦。
钱正轩跟着钱元恒往龙辇上走,忍不住笑道:“父皇,你听说过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吗,臣之妻私臣,我现在觉得,倒不如改成臣自己私臣,是以美于徐公也。”
觉得自己美若天仙,照一照镜子,看一看徐公,尚且不以为意,这才是被蒙蔽的真境界。
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就这样吗,觉得自己最好了,见到了比他们更好的也不以为意。
钱元恒摇头笑道:“促狭!”
语气里却满满都是亲昵,不见半分责怪。
二皇子气红了脸,反观三皇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下便安稳了几分。
这还有个从来不读书的呢,梁贵妃世家大族出身,养的儿子却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真真搞笑。
以为和父皇一样不读书就能得宠了吗,人家钱正轩学富五车,金榜题名,依然恩宠过人。
他自上了小轿,理也没理三皇子。
静安侯和梁贵妃都被关了禁闭,没有人保三皇子,三皇子自己也没本事自保。
也不知道回了宫里,会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可是他们最终也没能如愿平安无事回到宫中。
新朝的江山不是从末帝手里夺来的,而是另一支起义军的首领先占领了皇宫,逼死了前朝皇室所有人,可是一直未能找到传国玉玺,在皇位上做的名不正言不顺。
这也便罢了,可是那首领残暴不仁,堪比董卓,丰收之年,京城内外哀鸿遍野,无数良家女惨遭毒手。
后来钱元恒一举攻入京城,摘了对方的首级,聪慧如梁文景,活生生从宫里的犄角疙瘩找到了那枚传国玉玺,当着天下人的面,拥立钱元恒登基为帝。
可是既然是从别人手里夺下的江山,那个别人残暴如斯还能有人追随,可见他下属们的忠心。
车轿行驶到最繁华的街道里,钱正轩裹着钱元恒的外袍,天气虽然暖和,但是浑身湿漉漉的,难免觉得冷。
他缩成一团,狠狠打了个喷嚏。
钱元恒心疼地皱眉,正欲说话,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正对着钱正轩的心口。
他眼神一变,甚至来不及说话,便侧身挡在了钱正轩身前。
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狭窄的空间里很快就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熏香的味道,极其难闻。
钱正轩傻在当场,手足无措地扶住钱元恒的肩膀,“爹,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钱元恒疼的脸色发白,一双剑眉皱成一团,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回宫。”
钱正轩撑住他的身体,冲外面喊道:“回宫,本皇子冻死了,你们干嘛呢,慢悠悠的。”
钱元恒受伤的事情,千万不能传出去,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人知道了,否则估计就乱起来了,万一这满城的老百姓里面,还有些不满新朝的,岂会不想趁机做些什么。
宫轿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然而钱正轩只觉得度日如年。
钱元恒肩上的血越流越多,整个浸透了衣衫,他的手放在上面,清晰感觉到鲜血的触感。
粘稠温热,令人难受得很。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大皇子一次又一次的训斥,却不见皇帝陛下丝毫声响,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宫轿一路抬到御书房门前,钱正轩看了眼钱元恒惨白惨白的脸,咬牙道:“抬到承乾宫,唤太医,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叫过来。”
承乾宫离太医院近一些,条件也好,钱元恒以后修养起来,环境稍微好几分。
外面的人这才真感受到事态紧急,大皇子落个水,都到这种地步了吗?
秦柠坐在屋子里,手中拿着件青碧色的内衫,一针一针缝好,在袖口上绣一颗小小的柠檬果,旁边有尚衣局的老嬷嬷伺候。
老嬷嬷笑道:“皇后娘娘手艺真好,婢子们做了一辈子绣活,尚且比不得娘娘这花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