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后宫向来都关系甚大,如果后宫不宁,有她这样的母亲拖后腿,小九怎能在朝中立足?”
陈安听着那句“太子之母”,心中猛的一跳,面上也毫不掩饰的露出震惊之色来。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所图,可他却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从永贞帝这里知晓,他动了立太子的心思。
见永贞帝看着他,陈安像是强压着震惊说道:“奴才倒不觉得。”
“哦?”
“陛下您想,那些前朝后宫不睦,问题大多都出在帝王身上,帝王太弱,把持不住朝政,才会给了人可趁之机。”
陈安斟酌着言语,低声道:“九皇子仁孝,性子虽不够沉稳,也有些少年心性,可他却如陛下一样,绝不是软弱之人。陛下正当壮年,有您亲自教导,待洗净他身上蒙尘,他必能如陛下这般成为英明决断,惠泽天下的君王。”
“至于云贵妃娘娘…”
他顿了顿,“娘娘性情的确有些软弱,可却也不是拎不清轻重之人,况且九皇子身后云家势弱,云贵妃娘娘又不是强势之人,这样如果九皇子成为储君,云家才不会生出野心来,将来如果九皇子能得了陛下的心意登基,也不会出现后宫干政,外戚乱权之事。”
第868章 钟声
陈安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雷点,可有些事情却又非说不可。
云妃的确胆小怕事,如果换成寻常之时,她会成了萧金钰的拖累,毕竟如她这种人实在难以担当太后之尊,可现在却是非常之时。
永贞帝本就是强势之人,无论是原本的大皇子萧显宏,还是如今的诚王萧延旭,他们身后的陈家和李家已经让永贞帝厌烦透顶。
这些年,永贞帝借他们彼此牵制,从不愿让哪一方真正坐大,甚至心里头可以说从未想过要立那两人为太子,因为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挑中的储君是靠着母族才能掌了朝政,更不会容忍外戚之权强于皇权,因为那是乱政亡国的征兆。
更何况永贞帝想要立太子,却并不代表他愿意放权。
储君之位若是落在萧延旭或者萧闵远头上,他们势必会牢牢抓住皇权不放,可是萧金钰却不一样。
这种情况下,云妃反而会成了萧金钰的助力。
果然,永贞帝听完陈安的话后,整个人陷入沉思。
陈安不敢打扰他,噤声站在他身后。
许久之后,永贞帝才开口道:“陈安。”
“奴才在。”
“去流华宫传旨,先太后祭期将近,朕看她这近来闲得慌,让她代朕抄写经文,每日前往佛堂替先太后诵读以尽孝道。”
陈安闻言连忙躬身准备应旨,只是他话还没出口,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钟声。
“咚——”
“咚——”
“咚——”
沉重的钟声从宫墙外传来,几乎响彻大半个皇宫。
永贞帝猛的抬头,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而陈安更是脸色不安的看着那边失声道:“青龙钟?!”
青龙钟乃太祖开朝时所设,燕太祖乃是旧燕氏贵族出身,因前朝皇帝荒淫无道,害虐烝民,且后宫太后把权,前朝女相当政,皇帝却不顾臣民只知玩乐,导致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而起义,后攻克前朝,创建大燕。
燕太祖英武,因怕其后辈出现如前朝之君,所以特效仿数百年前曾一统天下的晋朝留下青龙钟。
敲响青龙钟者,需受一百鞭刑,刀山火海之厉,若存活,便可上告君王,下告朝臣,状纸递上之后,六部三司,必须接审,连君王也不可例外。
陈安手心发抖,却不是怕的,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而永贞帝却是满脸阴沉,那只独眼之中闪过戾气,对着陈安寒声道:“立刻回御书房!”
……
皇宫之外,青龙钟响,那如沉睡之龙昂扬之声几乎传遍京中。
宫门外聚满了人,而安放青龙钟之地,则站着两人,一个是消失已久的柳相成,而另外一个则是宫中遍寻不获的陆云虎。
柳相成手持皇封圣卷,站在青龙钟安放之处,大声道:“我乃先帝旧臣,原凤阁阁老柳相成,曾奉先帝之命授业先太子,我本辅政之臣,却因知先帝真正死因而被迫退出朝堂二十年。”
“今日敲响青龙钟,乃是告当今圣驾永贞为夺皇权重器谋害先帝,残杀先太子,更因寻获先太子之子,皇长孙殿下萧权,以图皇位归于正统,并彻查先帝死因!”
陆云虎站于柳相成身旁,同样开口道:“我乃先帝旧臣,北宁守将陆云虎,曾随先帝征战天下,今敲响青龙钟,乃是告圣驾永贞残害忠良,为掩饰先帝死因,谋害先镇远侯廖承泽,并暗使原阳桧太守吴世军放西疆之人入关,牵制河福郡驻军,致使镇远侯与南征军数万人无兵力支援,活活被困死伏牛岭,葬身南越战场。”
两人的声音都是极大,或许是居高临下,连说了数次之后,几乎让得围拢的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宫墙之外安静的吓人,所有人都被两人之言所震惊,先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下一瞬便轰然炸响。
谁也没想到,这青龙钟数十年未响,如今一响,竟然是告皇帝的。
不仅是告皇帝,还掀出了先帝的死因和原镇远侯之死。
先前京中已有流言,暗中不断有人提起先帝遗诏和先太子遗腹子的事情,可是那毕竟只是流言而已,京中虽然人心浮动,可真正相信的人却是不多。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先帝遗腹子,而且状告皇帝的还是之前被抄了家的柳相成,还有据说谋逆犯上将整个北宁圈地自治的陆云虎。
“他们说的是真的假的?”
“假的吧,那先太子要真的有什么遗腹子、皇长孙的,怎么可能等到现在才说出来,况且这事情都过了二十几年了,谁知道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们敲青龙钟了啊,我听说青龙钟可是要受刑的,不死才能上告,那一百鞭子能将人打死吧?他们总不能拿着这事来玩…”
“对啊,我也觉得是真的,你们没听说吗,当年先帝死后,新帝即位,宫中的皇子公主几乎死了个干净,如果真没问题,为什么要灭口?”
“至于现在才出来就更好解释了,新帝即位,那太子的孩子又还小,太子和先帝都死了,那些朝臣恐怕也都向着新帝,他们就算出来说了又能怎么样?如今那孩子大了,已经能够掌权,所以就想要夺回皇位了呗……”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这京里头,怕是要乱了!”
冯乔带着帷帽站在人群里,暗麟、衾九、葛千几人都护在她左右。
听着人群里越来越大的声音,看着几乎堵住了宫门的人潮,缓缓低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总是要还的。
她没有在原地多停留,转身就朝后退了出去,然后拐过了墙角离开,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萧闵远站在另外一边的楼上,看着宫门前的发展正暗自含笑之时,一扫眼却看到人群里一闪而逝的身影,神色一顿。
“王爷,怎么了?”瑞敏正跟萧闵远商讨接下来的事情,见他神情不对,不由问道。
萧闵远摇摇头,收回目光:“没什么。”
“王爷,现在大势已成,咱们什么时候进宫?”
萧闵远听着瑞敏的话,看了眼群情愤涌的宫门前,低声道:“等召。”
第869章 造势(一)
外界喧闹无比,永贞帝一个人闭门在御书房许久,才开口让高峥和陈安入内。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高峥沉声道:“宫门前聚满了人,城外七十二营都有调动迹象,镇远侯已经带人围住了奉天台,将柳相成和陆云虎护持在内,与邵缙、徐裕对峙。”
“微臣先前本欲以太祖留下敲青龙钟者受刑之事将人拦下来,可是柳相成手中握有先帝遗诏,黄绢明旨,若动他便等于对先帝不敬,而陆云虎…”
他顿了顿道,“廖楚修说,陆云虎所说之事攸关他父亲生死,更关乎那数万英魂冤归何处,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动他,待到查清事实真相之后,如果陆云虎所言有假,他亲自取他项上人头,以陆家满门来给陛下赔罪,任由陛下降罪。”
永贞帝手指死死握拳落在桌上,有假便取陆云虎项上人头,那如果是真的呢,他是不是就要取他的脑袋去给廖泊如陪葬?!
他伸手一把抓着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怒声道:“狼子野心!!”
陈安不着痕迹的倒退了半步,避开了险些砸在他腿上的砚台,脸上却是带着些惊慌道:“陛下,现在该怎么是好,那廖楚修带兵围了宫门,外面更全是城中百姓,若不应声,他会不会带兵闯进宫中……”
“他敢?!”
永贞帝猛的抬头看着陈安,眼中满是戾气。
陈安吓了一跳,连忙闭嘴。
永贞帝虽然怒到极致,却也知道如今形势已然至此,廖楚修既敢带兵围了宫门,就难保不会带兵攻入宫中,到时候他于宫中无援,难保他不会彻底掀了这皇位。
永贞帝不由狠狠咬牙,他原以为握住冯乔,便能牵制住廖楚修,却不想那厮居然完全不顾冯乔死活。
眼下邵缙、徐裕与其对峙,尚能牵制一、二,可若真是刀兵一起,廖楚修手中握着陆云虎和柳相成,哪怕真逆了天下,也能借先帝和廖泊如之事,洗干净所有污点,到时候再推着那个所谓的遗腹子登基,谁能置喙半句?
永贞帝毕竟为皇多年,虽然急怒,却也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他伸手摸着断腿的地方,脑中思绪急转,片刻后沉声开口道:“陈安,立刻传旨,让冯蕲州入宫,另外招襄王、诚王、元王,李丰阑、郭崇真,邬荣,以及内阁诸人入宫觐见。”
“奴才遵旨。”
陈安慌慌张张的快步离开。
出宫之时,陈安走的小黄门,只是返回时那里已经被人堵住,朝中群臣本就因青龙钟响之事而震动,而一些早有预料之人大多都守在宫门附近。
宫中旨意一出,奉诏之人便都随陈安立于宫门之前,只是想要入宫之时却被廖楚修拦住。
“镇远侯,你这是何意?!”萧延旭大声道。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原本还想张嘴说他是不是想要造反的萧延旭顿时感被一股杀意锁定。
他整个人脸色一白,直接将后面还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然后瑟缩着嘴唇倒退了半步。
“青龙钟响,依太祖遗训,六部三司,不得避让。”
陈安紧紧咬着牙十分紧张的站在一旁,低声开口:“廖侯爷,此事自会解决,陛下也不会避让,只是杂家奉陛下之命,宣召诸位大人和王爷入宫,还请廖侯爷放行……”
廖楚修冷声道:“陛下即能传召,为何不愿接审,我等还在此候着,难不成陛下心虚,当年先帝之死和我父亲之事真与他有关,还是陛下想要违背太祖爷遗训?”
陈安不敢接话,只是看向身后那些朝臣,只可惜那些人无一敢开口。
谁都看得出来,今日的事情绝非偶然,否则怎么可能青龙钟一响,廖楚修便能带兵将陆云虎两人护住,他摆明了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甚至于极有可能掺合其中。
镇远侯府明显是已经豁出去了,要将此事一查到底,如果陆云虎和柳相成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怕是一个不好,这京城的天都要跟着变了。
这个时候,谁敢冒头?
周围百姓看着沉默相峙的众人,嘴里发出嗡嗡的议论声,都是低声说着今日的事情,而跟在陈安身后的朝臣之中,已有不少都额间冒了汗,甚至生出了退怯之意。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却突然传出一道冷沉之声。
“先帝之死尚未定论,老镇远侯之事也还未查明,你便如此阻拦诸臣入宫,违背圣意,到底是为了洗刷你父亲冤情,还是为了其他私心?”
廖楚修豁然抬头。
传出声音的那边人群连忙纷纷让开,就见到面色冷静的冯蕲州跟着一个脸色煞白,前去荣安伯府传旨的小太监一起走过来。
冯蕲州早被卸了官职闲赋在家,身上穿着的只是常服,简单的青色长衫,腰间挂着白玉之佩,神色冷然之间却是将场内那些穿着官服,却眼中露怯的人全都比了下去。
他缓缓走到廖楚修身前,身高比他低上些许,可周身气势却是迫人。
“岳父。”
廖楚修神色退让三分,低声道。
冯蕲州开口:“今日之事如何,自有六部三司定论,陛下就算要接审,也须得有朝臣在侧,你如此阻拦,事情并不能解决,反而会徒惹事端。”
“你既叫我一声岳父,便尊我为长,若你心中还记得我女儿半点,不想做那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辈,现在就让开,放我们入宫。”
廖楚修闻言脸色沉凝。
冯蕲州上前一步,沉喝:“让开!”
廖楚修紧紧抿着薄唇,眼底满是寒色,而冯蕲州半步不退,甚至隐隐逼身上前。
身后那些人都是忍不住替冯蕲州抹了把冷汗,更被两人之间对峙之时的气势吓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之后,廖楚修才开口,“我信岳父乃是忠义之人,定不会做与人狼狈为奸之事,今日我定要查清我父亲冤屈,还那数万将士一个公道,岳父以为如何?”
冯蕲州脸色松了下来,沉声道:“我知道。”
第870章 造势(二)
两人的声音并没有遮掩,周围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就见冯蕲州立于人群之中:“先帝之事尚且不论,老镇远侯和那数万将士却绝不能白死,我答应你,定会给你个交代。”
廖楚修沉着眼看着冯蕲州许久,这才道:“好,我信你。”
“侯爷!”
“廖侯爷!”
陆云虎和周围兵将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