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乔见冯蕲州眼含愧疚,娇声道:“爹爹别难过,等我学好了武功,以后好保护爹爹。”
冯蕲州老眼一热,心都化成了水,低声道:“好,卿卿保护爹爹。”
父女俩腻歪了片刻,这才说起了正事。
自从两人回府之后,冯蕲州便已经布好了局,他带着冯乔回来冯府之后,故意漏出了他抓到活口的消息,原是要去与孙嬷嬷对质,可这几日朝中却突然开始有人对他动手,连带的,都转运司那边的事情也出现了波折,今日传来消息,都转运司原本准备运去南地驻军的粮草出了问题,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冯蕲州。
“看来是爹爹之前的话惊着他们了…”
冯乔低声道,下手之人极为了解冯蕲州,在朝中做了手脚,那些事情看似严重,可却处处都是漏洞,以冯蕲州的手段,只需废些时间便能全数摆平,那人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拖住冯蕲州,不让他抽出手来忙其他的事情,更或者是说,那人是慌乱下才出了这招,只为了让冯蕲州不能脱身。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低声道:“看样子,他快要沉不住气了。”
冯乔低笑出声,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人的目标当真是螣蛇玉葫的话,无论是孙嬷嬷还是那个被冯蕲州抓住的“活口”,都足以让那人乱了分寸,既然如此……
那便再推他一把!
冯蕲州对冯乔的想法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商量了许久,定下来计策后,冯乔正跟冯蕲州一同用膳时,却没想到李嬷嬷却突然来了榭兰院。
冯乔顿时便没了胃口。
冯蕲州也是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李嬷嬷没在意冯蕲州的口气,只是福礼后轻声道:“奴婢是奉老夫人的吩咐,来给二爷送东西的。”
冯蕲州神情微顿,显然没想到冯老夫人会给他送什么东西,而李嬷嬷也没多说,只是上前从袖子里取出一盒东西,交到了冯蕲州手上。
冯蕲州打开来看,当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顿时怔住:“这是什么?”
“这是老夫人专门让大夫配置的药膏,老夫人说二爷打小就怕湿寒,每年天凉之际,特别是下雨之时,身上因潮便会起疹子,麻痒难耐,近来天气转凉,又不时有夜雨,老夫人怕二爷身子不爽,就让奴婢将这药膏送来,说二爷只需在红疹处涂抹便能止痒。”
冯蕲州闻言神色有些僵住,脑中突然就想起小时候他身上起疹子,冯老夫人夜里守着他,轻声哄他入睡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年幼,父亲也还在,冯老夫人远不像现在这般蛮横,她经常陪在父亲身旁,看着他们三兄弟嬉戏,而每当他得了父亲夸赞的时候,她也会笑得特别开心,虽然偶尔会管束着他,对他却未曾苛刻半分。
“老夫人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好些了,只是还是会觉得乏,时有头痛,不过二爷回来后,老夫人心中开心,这两日饭食也进的多了些。”
冯蕲州听着李嬷嬷的话,想起之前在常青院中,明显苍老了许多的冯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
“二爷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奴婢就先行告退了,老夫人那边离不得人,还需要奴婢伺候着才行。”
冯蕲州沉默半晌,这才沉声道:“回去吧,好好照顾老夫人。”
第211章 闹鬼(上)
常青院中,李嬷嬷从榭兰院回来之后,冯老夫人就特意打扮了一回。
她卸掉了发髻上常戴的金簪,换上了最不喜欢的素色衣裙,满是沟壑的脸上没了脂粉遮掩,眉眼间再不见往日华贵,双眼浑浊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配着一盅早已经冷掉的芙蓉羹,一旁烹茶的小炉上放置的药罐早已经烧干,火舌舔砥间,整个房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就连房中站着的众人,身上也染上了股药苦味。
冯老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明明是病弱之姿,可那双眼睛却是阴沉的厉害。
“什么时辰了?”
“回老夫人,已经戌时了。”
冯老夫人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紧抿着嘴唇身上寒气更甚,李嬷嬷此时哪还有半点之前的笃定模样,打从她送药膏去榭兰院回来,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可原本她以为一定会过来的冯蕲州别说是亲自过来了,就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声都不曾有。
他没有因那盒药膏就心软,更不曾因为她刻意提起的过去而愧疚,甚至于,她根本就不知道,冯蕲州对老夫人是不是已经彻底没了耐心。
眼见着冯老夫人脸色黑沉,李嬷嬷小心翼翼的上前道:“老夫人,您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不如奴婢先扶您去床上歇歇吧,二爷那边或许有事耽搁了,所以才没过来。”
“耽搁?我看他是根本就是狼心狗肺,早忘了自己是谁!”
冯老夫人仿佛是被触动了神经似得,一把拿着桌上的盘子摔在地上,里头的点心撒了一地。
房中的丫鬟被吓得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而冯老夫人则是捶着桌子怒声道:“那个逆子,我养了他那么多年,让他当了嫡子,替他遍幕良师,教他经策学问,我有哪点对他不好?若不是我,他怎能入得仕途,若不是我,他怎能有今日成就?!”
“可他呢,为了个女人忤逆我也就算了,如今那女人死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女人留下的孽种。他为了那个孽种搬出府邸,我忍了,他为了那个孽种毁了恪守的官途,我也忍了,念着母子情分,我愿意示弱与他修好,可他冯蕲州呢,他却将我的脸面甩在地上践踏!”
“那个狼心狗肺的逆子,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他跟那个女人一起去死…”
“老夫人!”
李嬷嬷吓得腿间一抖,直接就撞上了一旁的桌子腿,而冯老夫人也被李嬷嬷的叫声惊醒,当她惊觉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哆嗦着嘴唇脸色铁青。
李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的锦儿几人,对着冯老夫人凝声道:“老夫人可千万别说这种气话,二爷是您的儿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伤心的还不是您吗?”
“三爷之前来看您时还曾说过,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连他有时都不得回府,更何况是深受陛下倚重的二爷,今日怕是有事耽搁,二爷才没有过来,老夫人是二爷母亲,他又怎会不在意您?”
冯老夫人脸上满是阴霾,她知道李嬷嬷是在提醒她,更知道她刚才的那些话,若是让其他人听到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可她心中的郁气实在难以舒展。
她对冯蕲州心怀怨愤,更憎恶冯乔,可她却光鲜惯了,她怀念当初冯蕲州在府中时,她还是冯府太君,其他府的夫人处处讨好的日子,更怀念她一门三子,皆是重臣,在府中说一不二的生活。
她原是想顺着李嬷嬷的话,示弱和冯蕲州修好,让他彻底搬回来,只要他们父女回了府中,何愁没机会毁了那孽种,再不济过几年寻个缘由把她嫁出去就是,可谁曾想冯蕲州却这般不给她脸面,不念旧情,甚至于她还怀疑,是不是冯乔那孽种从中作梗,拦了冯蕲州。
冯老夫人在心中诅咒了冯乔几句,压下了心头的火气,烦躁道:“行了,别说了,让她们送水过来,我要沐浴,还有,把这劳什子的药罐子给我扔出去,熏的我头疼!”
李嬷嬷见冯老夫人消了脾气,连忙示意身旁的丫头上前,将桌上的药炉子和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然后退下去命下面的人送水过来。
等到了门外,锦儿和另外个丫头端着手里的残渣都有些腿软。
李嬷嬷见两人模样,沉声道:“老夫人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提及已逝的二夫人,二爷对二夫人的事情十分忌讳,所以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出去嚼舌根子,否则若是让我知道谁人坏了二爷和老夫人之间的情分,我饶不了你们!”
锦儿两人都是心中一紧,连忙道:“奴婢明白。”
冯老夫人折腾了一天,没有见到冯蕲州不说,还把自己累的半死,她本就病了许久时间,身边的人停了用药之后,她才能撑着下床走动几步,可一天折腾下来却还是有些受不住,等到让人服侍着沐浴去了身上的药气之后,又在房中点了熏香之后,冯老夫人早早就上床歇着。
李嬷嬷见她躺下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老夫人,二爷既然回了府,以后还是莫要再提起那人了,否则万一若是入了二爷的耳朵,麻烦可就大了。”
“怕什么,她死都死了,早就成了孤魂野鬼,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可是……”
“别可是了,这府中谁知道那女人是谁,你与其说她,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让冯蕲州回心转意,我累了,你去把香点浓一些,我现在还闻着满身的药味。”
见冯老夫人满脸不耐烦的闭眼躺着,李嬷嬷张了张嘴,把想要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沉着脸走到香炉旁,又加了些香料进去,让得屋中的香气更浓,等到冯老夫人入睡之后,她这才叹着气,满腹心事的从房中退了出来。
“嬷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府中多事之秋,你们进去守着老夫人,夜间警醒着些,若有事情就来西间叫我。”
第212章 闹鬼(下)
安排了丫头守夜之后,李嬷嬷站在廊下出神。
外面的夜色已深,天上飘着雨,四周的冷风从领口灌了进去,冷的她打了个寒颤,竟有种身处寒冬的错觉。
之前冯老夫人的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只以为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二夫人,可是李嬷嬷心底却比谁都明白,冯老夫人说的根本不是二夫人,而是另外一个让她不敢提及的人。
自从冯蕲州搬出府去,冯恪守丢了差事之后,冯老夫人的脾气就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容易生气,她不仅容不得别人反驳,甚至于经常口不择言之下,不只一次提起那个人。
以往她劝解时,老夫人还能听上几句,甚至会顾忌着二爷收敛一些,可如今她却是连半句也听不进去,甚至于像是笃定了当年的事情不会被人察觉,肆无忌惮的让人胆寒。
今天在屋中的只是那两个不知事的丫头,她尚且还能拿二夫人的事情将此事圆过去,可万一哪一天,老夫人在别的人面前说漏了嘴,传到了二爷耳里,以二爷的精明,他怎么可能不会生出怀疑,而他若是一旦去查,当年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还瞒得住?
李嬷嬷望着不断落下的雨水,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整个人心神不宁。
她站在房前走来走去了许久,直到浑身冰凉时才回了自己房中。
房里未曾点灯,四下漆黑一片,外面伴着雷声阵阵雨下的越发大了,李嬷嬷原是想着心事,可不知不觉间却是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迷糊间做起了梦,又梦到了当年的事情。
梦到了她为了一时富贵,出卖了那个对她信任有加的女人,梦到了那人躺在血泊中惨叫,哭泣着让她保她孩子,梦到了她死不瞑目抓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
——-香兰…
——-香兰…
——-香兰……
李嬷嬷张大了嘴,额上全是冷汗,她紧闭着眼睛如坠梦魇,只觉得耳边全是人哭泣的声音,她身上像是被什么压着似得,让得她喘不过起来,双手更是被什么东西按着,怎么都挣扎不开来。
耳边的声音时急时缓,有时凄厉,有时温柔,都在不停的叫着香兰的名字。
许久之后,李嬷嬷才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紧紧抓着衣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她,可是今夜突如其来的梦境却是让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几年前,那时候,她手上还没有染血,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满屋子的血让得她夜夜梦魇,那人临死前的惨叫让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从恶梦中惊醒。
这些年,她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她以为自己早已经足够心狠,不再害怕那些,可没想到,她居然还会梦到那个女人。
李嬷嬷怔怔的看着前方出神了片刻,这才擦了汗想要起身倒些水喝,可谁知道站起身来入目所见的一切,却是让的她猛的瞪大了眼,这不是她的房间,这里面也不是她房中的摆设。
仿佛感觉到什么似得,她猛的扭头看向窗口,就见到那上面挂着串早已经褪色的铃铛,风一吹时,叮铃作响,而隔窗之外的廊下,站着道白色身影,而那人正披散着头发,血红着眼睛看着里面。
“啊!!!”
李嬷嬷尖叫出声,险些跌倒在地上,她浑身发抖的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却不想门一开时,之前还站在廊下的人影就在眼前,那血染似得眸子,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容,刺鼻的血腥让得她猛地倒退两步,勾住了门槛跌坐在地上。
“你…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你别过来,别过来!!”
李嬷嬷无比慌乱的蹬着腿不断后退,惊声尖叫。
那女人见状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身上藕荷色的里衣被风吹的扬起,乌黑长发仿佛也染了夜色,她手中抱着个花色襁褓,下身的裙子上染满了红色的血迹,那血滴落在她腿上,地上,随着她飘进屋中时,落下长长的一道血路。
“香兰…香兰…我和孩子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不下来,你为什么不下来…”
“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香兰,你害的我好苦…”
“我好寂寞,香兰,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疼,好多血,香兰…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李嬷嬷猛的瞪大了眼,目光落在那花色襁褓上,牙齿咯咯的打着颤,哆嗦着嘴唇连声音都吓得支离破碎。
“夫…夫人…你是夫人…”
女人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身形飘忽着靠了过来,她腿间的血浸湿了衣裳,而手中的襁褓也露在了李嬷嬷眼前。
“你认出我啦,香兰…你看看我的孩子,香兰…他是不是很可爱,他长得多漂亮…”
李嬷嬷一眼看到那襁褓之中,里面哪有什么孩子,只看得到血肉模糊的一团,襁褓上还滴着血,那女人却好像感觉不到似得,温柔的抱着那襁褓轻哄着,那冲天的血腥味瞬间刺激的李嬷嬷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