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还不知道。”
“哦……”陶蓉笑了笑,忽然起身,“妈去趟洗手间。”
许怀诗松开她胳膊,等她出了房门,才小声说:“哥,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许淮颂飞她个眼刀子:“知道就行。”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你要是不打算回国,做什么招惹阮学姐?难道还想诱拐她跟你去美国不成?妈真的特别想你回来,你给她点盼头也好嘛!”
“未必能实现的事,为什么要提前给希望?”
许怀诗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这意思是,追到阮学姐才考虑回国?那你瞧着,这个儿媳妇,咱妈要定了。”
阮喻并不知道自己在许家已经成了“儿媳妇”候选人。她在庆幸陶蓉母女来得太是时候,叫她逃过了“公开处刑”,并且暗暗发誓,开庭之前坚决不再出现在许淮颂面前。
三天后,刘茂带来了好消息,称被告彻底自我放弃,连答辩状都交不出来,法院已经确定开庭日期,就在一礼拜后。
眼见这事也快告一段落了,阮喻放松下来,打算去郊区看看爸妈。
阮爸爸和阮妈妈是一对退休老教师,年轻时候四处支教,风里雨里什么苦都吃过,因为心向支教事业,很晚才回到苏市一中任教,安稳下来要了孩子,老了以后终于打算享享清福,在阮喻高中毕业后申请了提前退休,跟她一起到了杭市。
杭市宜居,郊区尤其,阮喻毕业后原本也想搬过去,正好清净写作,结果被她爸赶出了家门,说她跟他们在这里养老,是不是想遁入空门?
她只好自己在市区租房子。
阮喻回家的时候,阮妈妈在厨房忙活,阮爸爸戴着个老花镜,正在细细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一看她来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刘处得还好吗?”说着递给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搁下包,接过剪刀上前帮忙,边说:“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刚一亮,又听见她的下半句:“当朋友不错。”
阮成儒脸色暗下来,“哦”一声,又暗示:“律师这职业好,哪天你碰上麻烦,也能替你出头。”
爸妈一个腿脚不好,一个心脏不好,阮喻一直没肯把笔名告诉他们,怕他们因为网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这话说的,倒叫她有一种,其实老人家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她打个马虎眼,含混过去:“您就这么盼着自己女儿碰上麻烦呢?”
阮成儒肃着个脸,一剪刀下去,换了话题:“我跟你妈商量着这两天回趟苏市。”
“这都快梅雨季节了,您这风湿又得犯,来来回回劳动什么?”
“老房子下个月就拆了,你妈天天看着老照片,我说就那么几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妈回去,您在家歇着。”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这些花花草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后转头捶着腰进了家门,到厨房小声跟阮妈妈说:“喻喻说她陪你回苏市,你看,要不跟小刘打个招呼,叫他趁机表现表现?”
第21章
阮喻在开庭之前陪妈妈回了一趟苏市老家。
预备出行的前两天,她接到刘茂电话,说他这几天刚好要去苏市走访一桩案子,问她们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听就知道这是阮爸爸在点鸳鸯谱,有心拒绝却不能。
因为刘茂说了,之所以邀请她,是考虑到阿姨身体不好,挤高铁怪累的。
她不为自己着想,得替妈妈着想。
当天一大早,刘茂就接上了她和曲兰,一路开车开得专心致志,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没跟她们多说话。
下高速进入苏市后,阮喻把老家定位发给他,听见他说:“你那儿跟淮颂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没想到刘茂连许淮颂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阮妈妈。
曲兰当初也是苏市一中的教师,文理科分班前,给许淮颂上过一个学期的语文课。
还好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上去大概不记得这个学生了。没见穿帮,阮喻迅速接上刘茂的话:“是吗?这么巧啊。”说完“呵呵”一笑。
这个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妈妈来回逛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中午的时候,问她想去哪吃饭。
曲兰说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紧张起来。
今天是周二,许怀诗肯定在学校,万一来个偶遇,被她转头讲给了许淮颂听,自己可不是离“掉马”跃进了一大步?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妈妈?
没有的。
中午十二点,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兰来得低调,没有知会老同事们,也特意避开了教师食堂。但这个点,却刚好跟学生用餐的高峰时间撞上。
远远望着穿蓝白色校服的学生进进出出,三三两两打成一片,朝气蓬勃,阮喻一阵感慨。
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连衣裙,发现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于是跟曲兰感慨:“年轻真好啊,妈,你看我都老了。”
曲兰觑她一眼:“你都老了,妈怎么办?”
“我去借套校服来,您穿上了,还会有人问您‘同学,请问艺术馆怎么走’呢。”
“嘴贫。”
阮喻笑盈盈挽着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门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时,听见一个女生跟另一个女生说:“你这鸡腿都没啃干净,浪不浪费啊?”
被质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呀?”
阮喻忽然有点失神。
那个女生不懂的事,她觉得,她可能懂。——鸡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里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鸡腿,都只有被浪费的命。
她以前也是这样。
年少时的暗恋,就是长着一双雷达似的眼,无时无刻不在人群中寻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却又要迅速撇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然后,把自己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样。
“鸡腿,我所欲也。许淮颂,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鸡腿而取许淮颂者也。”——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暗恋真是太简单纯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为他在学校后门放一把用来翻墙的梯子,最热烈的喜欢,就是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心爱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热烈,都不需要得到回应,甚至不需要他认得你。
阮喻失着神进了食堂排队,轮到她的时候,毫不犹豫指着红烧鸡腿跟食堂大叔说:“三个。”
她要把那些年没吃够的肉都补回来。
周围一圈学生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阮喻有点不好意思,跟曲兰说:“妈,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曲兰低声啐她:“就你机灵!”
母女俩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学生食堂没装空调,只有十几个大电扇哗啦啦吹着。阮喻拿起筷子,准备好好跟三只鸡腿打个照面,却忽然听见风把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许怀诗,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过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板寸头的男生端着餐盘,正跟许怀诗讲话。
还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脑袋保持低调,就听见许怀诗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么帅啊?那是我亲哥!”
阮喻一口饭差点呛出来,下一刹,就见许淮颂端着餐盘上前,在许怀诗对面坐了下来。
那个板寸头的男生和许怀诗还说了什么,她再也没听见,因为此时此刻,她满脑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兰看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这个声音惹来了许淮颂的注意。
她吓得猛一回头,在他目光扫过来的一瞬,低头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脸,一边跟妈妈摇头示意没事。
长桌那头,许淮颂似乎没什么发现,跟对面人说:“吃快点,吃完送你回家。”
许怀诗“唔”了一声。
阮喻明白过来,过几天就是高考了,为了腾出考场,高一高二有个小长假,许淮颂估计是来接妹妹回家的。
那么,熬过这顿饭,她就安全了。
她把头发拨到右侧,遮挡住脸,再拿起筷子,就觉得盘子里三个鸡腿索然无味起来,啃不得,戳不得,一顿饭吃得欲哭无泪,还要在曲兰面前强颜欢笑。
时隔八年再一次跟许淮颂在这间食堂一起吃饭,却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结果都是吃不饱。
等许家兄妹终于端起餐盘离开,阮喻才彻底松了口气。
吃过饭,曲兰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却怕许淮颂没走远,刻意拖着妈妈在学校里打转,没想到这一转,就在教学楼附近遇见了一中的副校长何崇。
这个何崇是阮喻当年的英语老师,跟曲兰和阮成儒夫妻俩关系非常亲近。
他一眼认出阮妈妈,又惊又喜,责怪她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这下是逃不过一顿叙旧了。
傅崇一路跟曲兰谈天说地,笑得和蔼,又说:“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刚才我也碰上了我过去班上一学生,说起来巧,还跟阮喻是同一届的。”
阮喻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就是许淮颂。因为当年,全年级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许淮颂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师。
她有意避开重点,笑着说:“何老师桃李满天下,哪儿有什么稀奇的。”
这茬就那么混了过去。
母女俩被请到了校长办公室,正好是午休时间,不一会儿,曲兰的一群老同事全都闻讯过来,挤得满满堂堂。
阮喻自觉这场面不太适合她这一辈的人,提出去校园里转转,晚点再来。
校长办公室距离大操场不远,出门后走一段蝉鸣鼎沸的树林路就到。
今天太阳不大,阮喻一路绕到操场,坐上了看台。绿荫场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坐在上面写起字来:“六月五日,天气阴。今天回了苏市一中……”
刚写到这儿,对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小心!”
她一抬头,就见一个足球直直射向看台,所幸“咣”一声撞在了她跟前的栏杆上,落了下去。
她吓一跳,心脏后知后觉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飞快朝这向跑来,到了看台下,喘着粗气仰头看她:“学姐,你没事?”
阮喻一愣。
这不是刚才在食堂跟许怀诗说话的那个“板寸头”吗?
他怎么知道她是“学姐”?
她起身上前,摇头说“没事”,又问:“为什么叫我学姐?”
对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学妹吗?”
现在的小年轻,嘴巴可都真甜啊。看来那句“学姐”,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见她笑笑不答,男生抱着足球继续问:“学妹你在这儿干嘛呢?”
因为这个男生跟许淮颂已经隔了两道关系,阮喻觉得还算安全,也就没表现得太冷淡,晃了晃手里的便签本:“来这儿采风,记录生活。”
“采风?你是画家?还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写什么书的?”
“言情小说。”
“那你很会谈恋爱吗?”
阮喻一噎,然后看见他把足球扔给了同学,三两步爬上看台,来到她身边:“你教教我怎么追女孩子呗!”
她一时失笑:“你念高几?”
“高二。”
“过几天就是准高三了,还想着谈恋爱呢?”
他觑她一眼:“没劲,大人都一个样。”
阮喻被气笑:“你刚才还喊我学妹呢?”
“不说就不是学妹了。”
他说着就从栏杆缝隙钻下了看台,把碍事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了操场跑道上。
阮喻上前两步喊:“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头也不回,背对她隔空挥手:“赵轶,车失轶,不是铁!”说完又扭头加入了绿茵场的战局。
阮喻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在便签本上写下:“毕业旅行的时候,跟她表白,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后撕下这张纸,下了看台,把它塞进了赵轶外套的衣兜里。
做完这些,她接到了刘茂的电话,说实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访的时候遇到几个重要客户,得送他们回杭市。
“啊,这样。”阮喻想了想说,“没关系的,我订两张高铁票就……”
“等等。”刘茂打断她,“我这儿还有个空位,够送阿姨了,要不还是叫她坐我的车,舒服点,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这倒也好。
她“嗯”了声:“那就麻烦你了。”
*
曲兰跟老同事们叙完旧,离开了学校,阮喻陪她到附近商场等刘茂办完事,跟他接上头已经临近傍晚。
阮妈妈原本是要跟阮喻一起坐高铁的,但想到如果是那样,回了杭市后,女儿还得特意送自己回郊区,也是麻烦,于是就接受了刘茂的好意,临走叫她注意安全,随时报平安。
阮喻说“好”,准备打车去高铁站,却看天飘起了雨丝。
她的伞给了妈妈,想到等会儿还有不少露天的路,只得回头进到商场再买一把,这么一来一去耽搁了时间,雨反而下得更大,撑着伞也毫无用处。
倾盆大雨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坑坑洼洼的路面很快积起了一滩滩泥水。
昏黄的天,阮喻站在路边拿打车软件打车,过一会儿接到了曲兰的电话:“喻喻,下大雨了,你打到车了吗?”
“妈你放心,我买了伞,也有司机接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