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啧啧,真是不可爱。”郝瑟摇头。
南烛目光噌一下射向郝瑟:“郝瑟,你很闲是不是?!”
“对啊,我是很闲啊。”郝瑟摊手,一脸嘚瑟。
“千机堂已经一个月没有入账了。”文京墨扒拉算盘,横了郝瑟一眼。
郝瑟嚣张气焰顿被灭了大半:“我也不想啊,可是除了小堂,没人来委托啊……”
“没人来委托啊……”文京墨眯眼一笑,“流曦。”
流曦携风而至,砰一声放在地上两大叠纸。
“这是啥?”郝瑟大惊。
“出去发传单!今天不发够两百份就不用回来吃饭了!”文京墨提声。
“两百份?!”郝瑟惊呼。
“你、尸兄、小堂,每人两百份!”文京墨强调。
此言一出,郝瑟、尸天清和朱佑樘三人都呆住了。
“等一下,为何连尸兄和小堂也要——”郝瑟提声。
“前日,是谁偷偷给郝兄开小灶做点心用了两筐鸡蛋?!”文京墨瞪眼。
尸天清默默垂眼。
“至于小堂,还用说吗,伙食费住宿费已经欠了十天,一千两了!”文京墨竖眉。
朱佑樘抹汗。
“还不快去?”文京墨狐眼一竖。
“是,文大哥!”朱佑樘抱起一叠传单就往外奔。
“命苦不能怪社会啊……”郝瑟垂着脑袋捧起传单,刚走了两步,突然一转头,“尸兄,你脸带了吗?”
“啊?”尸天清条件反射一摸脸皮。
“脸啊,前天小南烛帮你做的面具。”郝瑟提醒。
“啊,对。”尸天清恍然。
“公子,这儿。”流曦忙捧了一个木匣送到尸天清面前。
尸天清从匣中取出一张黄□□贴在脸上,整个人便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路人。
“完美,出发。”郝瑟振臂一呼,率领尸天清和朱佑樘出门。
“文公子,他们三个没问题吗?”宛莲心一脸担忧。
“不过是去市集发个传单,能出什么事?”文京墨甩袖回房,“总比天天在家吃白饭强。”
宛莲心、流曦、南烛三人对视一眼,继续各忙各的。
*
四井胡同往南,穿过丰城胡同,再朝东南方向走半里,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城隍庙街市。
此时,辰时刚过,市集之上,热闹喧哗,小贩吆喝声声悦耳,百姓穿梭络绎不停,牲口家畜两边罗列,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孩儿嬉具,无不汇集,卖糖人的、搓糖糕的,游走其中,将整条街市熏得甜腻醉人。
朱佑樘挤在人群之中,左看看、右瞅瞅,满脸新鲜,只觉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
“尸大哥,那个是什么?”
“糖人。”
“那个又是什么?”
“母猪。”
“那个呢?”
“骡子。”
朱佑樘捧着宣传单,边走边四下乱望,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热热闹闹的百姓、吆吆喝喝的小贩,让这位少年太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属于自己年龄的笑容。
“这里真热闹……真好……”
“这边这边,这边人多。”郝瑟站在街口朝二人招手,身后“望月楼”金匾灿灿,屋檐飞耸入云,正是市集的必经之路。
尸天清和朱佑樘快步走到郝瑟身侧。
“阿瑟,现在要做什么?”
“简单嘞——”郝瑟咧嘴一笑,举起传单,扯开嗓门:“四井胡同悠然居千机堂了解一下!专为您解忧排难,逢凶化吉,凭此传单入堂,九五折优惠!”
嘹亮的大嗓门震得整座市集都晃了晃,四周行人顿来了兴致,纷纷聚了过来。
“千机堂?”
“是什么?”
“我知道,是和神医堂、如意堂一家的那个!”
“来来来,千机堂了解一下啊!”郝瑟满脸堆笑,快速分发,不消片刻,手中传单就散出了大半。
“还愣着作甚,喊啊!”郝瑟瞥眼看向身侧两只。
尸天清身形僵硬,朱佑樘额头冒汗。
“发不完今天没有饭吃的!”郝瑟提醒。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猛然提声:“千、千机堂,排、排忧解难,九五折优惠!”
话未喊完,自己先涨了一个大红脸。
旁边的尸天清更糟糕,开口喊了“千机”俩字,后面的话就好似被闷葫芦吞了一般,干脆消失了,只留了一双红彤彤的耳朵。
“额……”郝瑟扶额,“二位,像你们这般的喊法,咱们发到明天也发不完两百份啊!”
尸天清和朱佑樘更僵硬了。
“来来来,看好了啊,老子现在就把诀窍教给你们。首先,气势要足!”
郝瑟两脚八字开,叉腰站稳。
“第二,眼神要凌厉!”郝瑟双眉一压,三白眼匪光四射,“凡是盯上的猎物,绝不能让他逃了!”
“第三,笑容要真,要让人感受到你真挚的邀请——”郝瑟又咧嘴一笑。
只是这笑容,陪着那匪气四溢的三白眼,怎么看怎么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朱佑樘脸皮抽搐,尸天清憋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声音要洪亮,要震天动地——”
郝瑟深吸一口气,拔高嗓门:“来来来,悠然居千机堂了解一下——”
“砰!”
突然,半空坠下一个重物,重重砸在了郝瑟前方。
“阿瑟!”尸天清身形一闪,迅将郝瑟和朱佑樘护在身后。
整条街道倏然一静,然后,爆出了震天的惊叫。
“啊啊啊啊!”
“死人啦啊啊啊!”
但见郝瑟前方三尺的地面上,背朝上趴着一个人,身下血浆漫流,头顶脑浆飞溅,已然气绝。
第200章 第七回 无妄横遭灾祸来 三尊大闹兵马司
城隍庙市集,一街死寂。
望月楼前, 人群散开一大片空地, 所有人都面带惊恐盯着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尸天清挡在郝瑟和朱佑樘身前, 寒眸清凛, 四望戒备。
郝瑟紧紧拽住朱佑樘手腕, 从尸天清身后探出脑袋, 迅速将眼前的尸体打量了一遍。
尸体面朝下,发髻散乱, 看不清容貌;
身体消瘦, 骨骼较小, 肩膀单薄,是未长开的少年身形;
黑色皮靴, 靴底是湿的,沾有一层细细的金粉;
赭色锦衣,上有暗纹, 是最近京城流行的款式, 腰上系着玉带, 挂着锦囊香坠,囊上绣了一个“周”字,装扮显然是富家的公子。
郝瑟眯了眯眼,转目四扫。
整座市集一片混乱, 有人表情惊恐, 有人窃窃私语, 有人高呼报官, 更多人的人则是聚在周围看热闹。
挑目再望,四处皆是低矮平放店铺,唯有四层望月楼伫在街边,鹤立鸡群。
酒楼之上,众人听到街上喧哗,都从楼中涌出,面面震惊,高层雅座之内,也有不少客人探头观望,皆露惊悚。
“阿瑟,此人应是从四层雅座内坠下的。”尸天清低声道。
“郝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朱佑樘虽然面色惨白,思路却是十分清晰。
“没错,快走。”郝瑟低呼。
尸天清立即护住二人慢慢后撤,岂料还未撤几步,突听外围人群哄一下乱了起来,但见一名兵头率领一众兵卫气势汹汹冲入人群,定眼一看地上的尸体,冷眼扫望四周。
“此人是谁?!怎么死的?”
“是是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
“我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四周百姓哄一下散开。
尸天清、郝瑟、朱佑樘低头弯腰,迅速融入百姓人流,打算低调撤离。
“将尸体带回去!还有——”兵头大喝,“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能走!”
一声令下,众兵卫冲入人群不由分说见人就抓,整条市集哄一下乱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和我没关系!”
“不是我!”
“放开我!”
“怎么可以乱抓人!”
“仙人板板,撤撤撤。”郝瑟压低朱佑樘的脑袋,和尸天清一起弓腰挤入人群,可此时街上一片混乱,举步维艰,还没等跑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大喝:
“这边这几个,距离死者最近,最可疑!”
“我擦?!”郝瑟回头一看,那兵头竟单独指挥了一队士兵冲了过来,迅速就将四周十几个小摊贩围住了,尸天清、郝瑟、朱佑樘恰好被困在最中央,无法动弹。
尸天清神色一凛,周身剑意猝然腾起。
“尸兄不可!”郝瑟忙压住尸天清手臂,“此时若是闹起来,咱们不是嫌犯也变成嫌犯了。”
“若是闹大了,恐怕会连累这些百姓。”朱佑樘低声道。
尸天清眉头一蹙,敛去剑意,和郝瑟、朱佑樘一般低头含胸,尽量降低存在感。
兵头大摇大摆走上前,将郝瑟等人在内的一众百姓商贩绑成一串,歪嘴一笑:“所有嫌犯,全部带走!”
杂乱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一地狼藉。
躲在四周的百姓纷纷走出藏身地,满面悲愤,敢怒而不敢言。
唯有一个小贩面色惨白,转身一溜烟奔向了四井胡同方向。
*
“都给我跪好了!”
“别乱动!”
西城兵马司衙门院内,密密麻麻跪满了被抓来的“准”嫌犯,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晦气,一眼看去,起码有五十人上下。
“居然抓了这么多人,能审过来吗?”郝瑟跪在院中,一边四下乱瞄一边嘀嘀咕咕。
旁边的尸天清和朱佑樘也是一脸疑惑。
“哎呦,小哥你是外地人吧?”
旁边一名年过半百的菜农老汉低声问道。
“真让您说准了,我刚来京城不到半年。”
“难怪了,以后多被抓几次就知道了。”老汉摇头道。
“诶?”郝瑟听得一脸懵逼,尸天清和朱佑樘更是一头雾水。
“看着吧,也不枉你来京城一趟,涨涨见识。”老汉一脸苦笑,目光示意大堂之上,“瞧见没,那就是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寇远廷——”
就见堂上,一个长着鲶鱼胡的官翘脚坐在太师椅上,提声大喝:“来人,带嫌犯——”
“跟我走!”
两名兵卫从院中揪起一个男子拎到堂上,压跪在地。
“堂下所跪何人?”寇远廷问道。
“小、小人姓李名单,是市集上卖糖糕的。”
“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小人不认识这个人啊,他、他是突然从天下掉下来的!”
“一派胡言,人怎么能从天上掉下来,又不是鸟!”
“小人的意思是,他是从望月楼上掉下来的!”
“一派胡言,一会儿是从天上,一会儿又是从楼上,分明是你做贼心虚,胡言乱语,来人啊,先打他三十大板!”
“冤枉啊啊啊!”
郝瑟、尸天清和朱佑樘目瞪口呆看着那名叫李单的小贩被拖了出来,两名兵卫杀威棒一压,抡起板子就要砸下去。
“小人想起来了,小人有证据,可证明小人的清白!”李单鬼哭狼嚎叫起来。
“哦,有证据,呈上来吧。”寇远廷示意兵卫停手。
李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颤颤巍巍举起,兵卫一把抢过,径直送到了寇远廷的手里。
“看看——”寇远廷扔给旁边的副指挥。
副指挥接过布包打开瞄了一眼,口中啧了一声,附在寇远廷耳边嘀咕了几句。
寇远廷翻了个白眼,提声又问:“就这些证据?”
“小人只有这些证据,还望青天大老爷明察!”李单连连叩首。
“哎呦——”寇远廷侧目,“张副指挥,你怎么看?”
“看这小子穿戴都甚是穷酸,估计也就这些了。”张副指挥低声道。
寇远廷点点头:“李单,本官看你眉清目秀,不似奸人,也看了你证据,判你无罪,回家去吧。”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李单连连磕头,感激涕零爬起身,一溜烟奔出了兵马司衙大门。
“什么玩意儿?这审的什么狗屁?”郝瑟额跳青筋,“那里面是什么证据?”
“是五百文铜钱……”尸天清低声道。
“哈?!”郝瑟瞪眼。
“什么?!”朱佑樘震惊。
“带下一个嫌犯!”堂上寇远廷一声令下,又一个小贩被揪上了堂。
这次,未等寇远廷抬出杀威棒,小贩就拔高嗓门大叫:“我不认识那个人,和我没关系,我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