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申丑
时间:2018-08-11 09:47:53

    惶惶不安地赶到家, 刚进小巷, 便见何秀才立在院门前, 将几文铜钱与一个帮闲, 听他道:“烦托这位小郎,送句话与卢相师的娘子,央她来沈家一趟。”
    帮闲拒不收钱, 笑回道:“不敢接何公的钱, 陈家哥哥与歪七哥都与都头相亲, 我与卢相师也是相熟, 不过顺带脚的一句话。”
    何秀才不好拉扯,笑谢了帮闲。
    帮闲走几步撞着沈拓,换上笑脸, 拱手道:“唉哟,都头回来了,恭喜恭喜。”
    沈拓呆滞回礼,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又听帮闲笑道:“都头赶紧进家,我先与何公跑腿。”
    沈拓看他离去,走几步到了自家门前,何秀才也是眼里漾笑,乐呵呵地抚着长须。沈拓满腹疑惑,又夹线忧怨:阿圆晕倒,岳丈怎不见慌张?竟是一时不察,事出有异,仍当何栖染了病。
    “岳丈,家中可请了郎中?请的可是老医?”
    何秀才胸口塞了蓬蓬的喜意,竟也没有察觉沈拓神色不对,只当他是知晓内情才急急赶回来的了,笑道:“大郎回得倒快,快去看看阿圆。”
    可怜沈拓惴惴不安,抬着铅重的两腿进了屋,屋内炭火正热,何栖半倚在榻上,阿娣捧了一碗粥,执意要喂与何栖。
    何栖面色虽不太红润,整个却如一弯温水,水气濛濛,又似一块脂玉,柔和温润。
    “阿娣我自己来。”
    “不好,娘子体弱,要好好将养,不好劳累。”
    “我又不是纸糊的,风吹就倒。”何栖无奈道。
    阿娣不依:“小心又没过错,娘子如今,不比先前。”
    沈拓呆呆立在那里,仿似身入恶梦,身边各人一言一语,一字一句,他竟是如听天书。一时看何栖的脸色,心里安慰:阿圆看着和往常依旧,应该无事。一时又惊恐:他们一个个举止怪异,莫非阿圆竟是……不好?
    还是何栖侧脸看到沈拓,一手微护着腹部,未曾开言,不知怎么忽然害羞起来,心里喜极,只顾看着沈拓笑,也不说话。
    沈拓手脚都凉了,趋前几步:“阿……阿……圆,你……”
    何栖吓了一跳,见他无措无依的模样,顿时醒悟过来:沈拓似不曾知晓。他以为自己身染重疾,才这般形容,镜里孤鸾,形单影只,遂悲鸣而亡。一时心头悸动,似有潮水侵浸,长睫抖动,落泪笑道:“大郎,我不曾染疾。”
    她招手,让沈拓上前,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郎君,我有身孕,你要做阿爹了。”
    沈拓颤抖着为她擦泪的手僵在那,呆头呆脑地问:“阿圆,说什么?”
    何栖看他吓得不轻,大寒深冬出了一身汗,笑道:“傻了不成?我们要有孩儿了,许是小郎君,许是小娘子。”
    沈拓被突如的喜讯砸得头晕目眩,复喜又惊,忙将手从何栖的腹部移开,搓了搓两手道:“我手粗重,仔细压着他。”又小声问,“阿圆,请的哪个郎中,可还可靠,要是不准,我们空欢喜一场。”
    阿娣眨眨眼,心内腹诽:郎主,莫不是高兴得傻了,只说没边的胡话。
    何栖却似不曾见他傻状,道:“请的是姑祖母隔壁药铺的坐堂郎中,没有十成十,也有个九成九,诊了脉,道已有三个月左右。”
    沈拓放下心来,眉开眼笑,笑了一会,又搓手道:“阿圆可要躺下歇歇?可会累着你?”愧道,“阿圆有孕,我竟半点也不知。”
    阿娣在旁悄声嘀咕:“肉又没长在郎主身上,娘子自己都不曾知晓,郎主哪能知道。”
    沈拓初为人父,一门心思扑在何栖身上,手足无措:“要备得什么吃的?有什么避讳?”
    何栖笑道:“我也不知,我请了卢姨家来,问问忌讳之处。”
    沈拓忙道这:“不如请卢姨在家住下。”他与卢继香火兄弟,自是唤卢娘子嫂嫂,今日昏了头,随着何栖叫起卢姨来。
    何栖失笑捂嘴,又道:“卢姨便是住下,也只几晚,还能让她抛家别夫的?”
    沈拓接口道:“将卢大哥接来家中,小二小三也接来家中,我们孩儿见家中热闹,定盼着早些出来。”
    阿娣再也听不下去沈拓的疯言疯语,收起了碗盘,道:“我另盛碗热粥来与娘子吃。”
    留何栖与沈拓在屋内说些漫无边迹的傻话。
    施翎抱头掩耳将老郎中送回药铺,苦着脸告饶:“郎中,我不过一时情急,才裹携了你去,您老人家硬朗,腿脚利索,也不曾折了胳膊腿。”
    郎中抖着花白的胡子,追着他打,怒道:“后生无礼,累老汉险些闪了腰,将老汉当麻袋扛。”
    施翎叫痛,道:“救人如救火,郎中慢如老牛……”
    “竖子无赖,口出秽言。”老郎中吹着胡子,又拿手去打施翎。末了,往路边一坐,“施都头过来过来,老夫腿酸,背我回药铺。”
    施翎笑道:“这算得什么,老郎中开口便是。”他弯腰背了老郎中,道,“我走快些,家中没人,遇事也没跑腿的。”
    老郎中怒道:“若非心赤,老夫定要将你这个无赖后生捏你报官。”
    施翎叹道:“老郎中,我便是官差。”
    老郎中轻哼:“怎得还要仗势欺人?”
    施翎见这老头喜爱歪缠,当下闭牢嘴,不再与他说话,加快脚步送瘟神般将送回药铺。
    老郎中咕咕哝哝从他后背爬将下来,背了手,教训道:“你这个后生不知礼数,老夫教你一教。隔壁棺材曹是你哥哥的亲戚,你嫂嫂有了身孕,大喜一桩,你要是识礼,便去他家递个口信。”
    施翎正拔腿要走呢,闻言有理,忙谢过老郎中转去曹家报信。
    老郎中又唤他:“施都头有字没?”
    施翎不解,仍旧答道:“老郎中,家中长辈赐字:知还。”
    老郎中扫他一眼,摇头:“施都头,老夫略懂面相,这字,不好,不好。”
    施翎爱敬何秀才,见他诋毁何秀才取的字不好,心有不悦,只他须发皆白,不好计较,虚应几句拐进了曹家。
    曹大、曹二在里间令小徒弟抬新做的棺木去铺中,地冻天寒,迟暮之人捱撑不过,铺中颇为忙碌。
    曹二最喜施翎,见他来家中,过来揽肩笑道:“阿翎来得巧,家中买了一腔鲜羊,我们割了吃酒。”
    曹大因时辰早,揣摩施翎是有事而来,笑问道:“施小郎不常来家中,一早冻得皮掉,可是有事? ”
    施翎笑回道:“曹大伯,曹二伯,嫂嫂诊出有脉,我是来送喜信的。”
    曹大曹二惊喜沈拓有后,曹二更是拉着施翎不放,道:“大郎要做爹,我们先遥贺,吃几杯酒再说。”
    曹大道:“家中老母亲垂老,常盼沈家枝开叶盛,知晓后,不知如何高兴。”他去内院告知曹沈氏一干女眷。
    曹沈氏闻了喜讯笑得合不拢嘴,又拉了许氏道:“阿许去一趟侄孙家,他们年轻夫妇,上头又没个关照,亲家公又是男儿家,能懂什么,你去添把手。”
    许氏笑道:“正叫丫头备礼呢,侄媳有孕,我为长,空着两手去,岂不是给婆母丢人?”
    曹沈氏夸道:“阿许周到,我一时倒疏忽了。”盘坐榻上,又想了想,道,“我有话嘱咐的,一时忘了,容我想想,阿许先不忙去大郎家。”
    曹沈氏岁数大了,越来越不清明,每每一句话说毕,转头又忘了。许氏与大小简氏贴心道:“婆母细想。”
    曹沈氏想了半日,这才一拍大腿,道:“让大郎与他们那个没脸的娘也送个口信,抠些银子来,她拨拉我侄儿好些钱财呢,不能便宜了外人。”
    许氏等人劝道:“婆母,怎又累到她身上?哭哭嘀嘀得倒添晦气。”
    曹沈氏执拗道:“告诉她,要她钱,抠光她钱,让她光脚踩烂泥。”
    等许氏出门,小简氏与大简氏二人道:“大嫂,婆母有些许糊涂,侄媳刚有孕,也不必嚷得众人皆知,免得惊了小人儿,让他在肚中也不安生。”
    许氏笑道:“我也是这个主意,婆母有了岁寿,一时一个主意,越发不爱讲理。你们看着丫环,让她们精心些。”
    何栖与沈拓在屋里啰嗦了半日,越说越是高兴,一会想要生个小郎君,一会又想要小娘子。沈拓一味点头,跟着道:“小郎君好,皮实有趣。”“小娘子也好,娇软可爱。”
    沈拓又操心起名姓来:“我书不大通,倒是为难得紧。”
    何栖迟疑道:“许还要合八字?”
    沈拓吃惊:“对对,要依命数来取,到时请卢大哥与岳丈主意。”又道,“我们先取小名。”
    何栖笑道:“还不知男女呢。”
    沈拓道:“小名不拘男女,只贱名不大中听,我多翻翻书典。”
    何栖道:“听说小儿要穿百衲衣纳福?”
    沈拓道:“这个我也不知晓,等卢嫂嫂来,问问仔细。”
    二人偎在一起又叽咕了一会傻话,直至季蔚琇遣了季长随来问吉安,  沈拓这才不舍地离了何栖待客。
    见了季长随,沈拓笑得脸都歪了,洋洋得意道:“多谢明府挂怀,劳长随动身来问。告与长随,我家娘子有了身孕,我要做阿爹了。”
    季长随见他笑得憨傻,恭贺后,与何秀才笑指着沈拓道:“何公,你家郎子乐得傻了,与他一块热炭,也揣进怀里当宝。”
    何秀才抚须大笑。
    
    第134章
    
    卢娘子与许氏在门口撞了正着。
    卢娘子带着二子, 一手挎了个竹篮一手挽了个包袱  ,见许氏带了丫环小厮落轿, 笑着福身道:“曹家大娘子有礼, 一早起来蟢子吐丝爬了头,我便知晓有喜事要来。”
    许氏回了一礼,也笑道:“卢娘子有礼, 你兄弟家里门庭冷清,可算是添丁增人了。”
    卢娘子脸上笑容不止,一面让二子与许氏行礼, 一面道:“大郎与他娘子失怙的失怙, 失恃的失恃,又年青岁小, 细想都替他们心疼。”
    许氏点头, 道:“幸好他们立得住, 小家宅院, 打理得井井有条。卢娘子带了衣裳,我厚着脸皮,请你多住些时日, 他们懂得什么?再老成也心慌。”
    卢娘子笑:“我正是放心不下, 才带了衣包。”
    许氏携了她的手, 道:“平常往日也不晓, 遇着事便知家里人少捉慌,大郎家里就一个毛丫头,虽勤快, 还不太晓事呢。”
    卢娘子也道:“正是呢,阿娣还半懂不懂的,还有得教呢。”
    何栖被塞在床上不让下地,阿娣家中姊妹接二连三地生出来,隔年便多一个,一个阿姊还是在田埂出生的,实不知有孕在身有什么讲究,但何栖不比她阿娘健壮,索性万事不让何栖沾手。
    何栖不堪其烦,偏沈拓与何秀才两个还要帮腔,将她当作薄胎瓷瓶,生怕磕碰了。
    许氏与卢娘子一进屋,顿笑了:“这也太小心了些,怀胎十月,莫非都睡在床上,闷也要闷出病来。”
    何栖无奈笑道:“大郎阿爹他们实是小提大作,我又拗不过他们。”
    许氏笑起来:“虽说太过了些,但有身孕怎么能算小事?”又问,“怎不见大郎?”
    何栖吩咐阿娣拿茶点来,道:“大郎去王牙郎那,原本就想着添一两个奴仆帮手,眼下我诊出有脉,大郎便急起来,说家中人手不够。”
    卢娘子插嘴道:“娘子家中是少奴仆。”
    许氏也点头道:“阿娣贴心,你只放在身边,再请个年长些的仆妇,知晓些人事俗礼的。将来大家大业,再慢慢都补上来。”
    何栖笑道:“大伯母说到我心里,也不是如何人家,家中一进的院落,用不上太多的奴仆。我想着添一个仆妇,一个门役,阿计年渐长,身边再添个小厮。其余的,先不理会。”
    卢娘子盘算了一下,笑道:“倒也使得,这几日我先与你周旋。”
    许氏道:“卢娘子在侄媳身边,我放一百个心,不过,我嘴碎,让我一句不说,实在憋得慌。”她笑起来,“唉哟,一肚子的唠叨,怎么也要掏空了才舒爽,侄媳有孕吃的用的避忌的,容我们好好絮叨,保准磨得你耳朵起茧。”
    何栖一本正经道:“我于这上头半点不通,正要请大伯母与卢姨教我呢。”
    许氏与卢娘子双双笑起来:“保管念一本的经书与你听。”
    许氏忽叹一气,压低声音:“你现在月份小,还不稳定。你那个没脸的婆母那边,先不必报信,她这人今日想东明日念西,泪又不值钱,谁知肚里藏着什么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少些生气。你有孕,诸事本应婆家为你打点,你那个婆母,有还不如没呢,伯母脸大,充长揽事,姜汤米面,我来与你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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