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嘈杂中,魏熙的嗓音却出奇的响亮,众人闻言,向着高启和那个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千牛卫围去,陶季见状,似明白了什么,往前一跨守在了殿门前,魏熙见状不再理会,三两步迈到了台阶上:“留十个人跟我进去,其余人去将高启捉到殿中。”
魏熙此言一出,生生改了她先前许诺,不过她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况且,到了这种程度,便是那些贪图国公之位的千牛卫想反悔都不成了。
魏熙说罢,命侍卫推开殿门,殿中的情形暴露在魏熙眼前,令魏熙惊骇欲绝,还未等殿门大开,她便闪身进去了。
魏熙看着直起身子愕然盯着她的柳丽妃,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她心中大怒,一时忘了旁的,随手就抄过案上花瓶,步履如风般行到了呆愣住的柳丽妃身前,抬手就将花瓶往她身上砸去:“贱人!”
柳丽妃看着近在眼前的花瓶,总算反应过来了,抱头便往一旁躲去,却终究没有躲开,任由花瓶砸在她肩上。
柳丽妃痛呼一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魏熙没有理会,抬脚便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魏熙这一举动看着凶猛,却是极为迅速的,甚至还未等侍卫们跟上,她便已经到了皇帝榻前。
魏熙看着被蒙住头脸的皇帝,心中一滞,双腿仿佛没了力气,往前一倒,便扑在了皇帝榻前,她红着眼圈看着皇帝,手上动作却是毫不拖延,抬手便将被子从皇帝脸上拉了下来。
魏熙看着闭着眼睛的皇帝,抬起发颤的手放在皇帝鼻底,触手的温热让她松了一口气,可那几不可查的鼻息却让她浑身发冷,她用力按着皇帝的人中,唤道:“阿耶!”
她说罢,又唤道:“苏井泉呢!快去寻!”
侍卫闻言忙跑了出去。
魏熙依旧按着皇帝的人中穴,她记得苏井泉说过,此为急救昏厥之要穴,眼下她没有旁的办法,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按着,许是苏井泉真乃华佗转世,又许是皇帝命不该绝,魏熙方按了十几下,便见皇帝睁开了眼睛。
魏熙愣愣看着皇帝早已浑浊却依旧透着威仪的眼睛,眼泪忽的流了下来,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俯身抱住皇帝:“阿耶,阿耶,你吓死阿熙了。”
皇帝低低一叹,安慰道:“好了,没事了,多大了还哭鼻子。”
魏熙仍旧哭个不停:“怎么好端端的就出这事了,他们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又是围宫又是圣旨的。”
皇帝眉眼锋利:“他是等不及了。”
皇帝说罢,便听侍卫道:“陛下,我等已经制住了叛臣高启。”
“带他进来。”皇帝说着,想要起身,魏熙见状,忙将皇帝扶起。
皇帝坐稳后,扫了一眼被侍卫呈上来的圣旨,便将视线移到底下被人压着的高启身上,他冷冷一笑:“好啊,朕真没想到你竟有此心,你倒是说说,九郎许了你什么好处?”
高启看着身畔被人押着,只顾着掉眼泪的柳丽妃,心中失望悔恨,却又莫名的松了口气,他叩首道:“臣才四十又五,终是不能跟陛下一辈子的。”
皇帝将假圣旨砸到高启身前:“所以你就要谋逆?”
高启再度叩首:“请陛下赐罪。”
皇帝看着高启,低低一笑:“你此罪够得上诛九族了,可惜你原是我的家奴,卑贱飘零之身,连九族都凑不齐。”
高启沉声道:“臣辜负君恩,罪该万死。”
高启说罢,抬头,目之所向竟是魏熙:“臣之妻乃先皇后旧人,于此事亦不知请,还请陛下开恩。”
魏熙嗤笑:“你现在倒是想起夫妻之情了,可你先前又可曾在意过他们母子?”
高启抿唇不语。
“陛下,蒋将军在殿外叩问陛下安危。”正此时,一个侍卫进来传话。
皇帝看着这个魏熙府中的侍卫,神色不明,他看向魏熙:“今日之事阿熙可谓是救我于水火。”
魏熙闻言一脸后怕:“若不是九哥将我的府邸围了我怕是也不知道。”
魏熙说着,俏皮轻笑,笑里带了些庆幸:“所谓女色误人,说的可真是不假。”
皇帝眉梢一挑:“怎么回事?”
“九哥有个宠姬不知为何对我心怀怨怼,想要借这个机会一并处置了我。”魏熙说着,笑意不在,眼里满是怒火:“还寻了个一举两得的由头,说是我要谋害阿耶,要将我处死。”
“胆大妄为!”皇帝听了气急,说完便咳了起来。
魏熙见状忙给皇帝顺气,她安慰道:“所幸他们没得逞,阿耶可千万要爱惜身子。”
魏熙说罢,微微一叹:“幸好有陈公公和表兄相助,要不然,我怕是要死在自己府里了。”
皇帝神色一动,抬手抚了抚魏熙的发髻:“苦了你了。”
魏熙魏熙摇头轻笑:“阿耶没事就好。”
恰此时,方被侍卫放出来的内侍进来禀报:“陛下,雍王殿下押住了信王殿下,眼下正与朝中诸位大人候在太极门外。”
皇帝点头,似想起什么:“拱卫宫城不该只有金吾卫和羽林卫呀。”
内侍道:“各卫左右将军已有十六人和雍王殿下候在太极门。”
“十六个?”皇帝垂眸看向高启:“其他人呢?”
内侍垂头:“曹瑾、许远疾随着信王叛乱,其余几位将军……还未到。”
皇帝颔首:“没到便不必来了。”
内侍身上一寒,躬身应是。
皇帝说罢揉了揉额头:“让雍王进来,其他人走吧。”
内侍一顿:“那信王殿下呢?”
皇帝沉沉一叹:“按律处置。”
魏熙看了皇帝一眼,随即便垂下眸子,柔声道:“阿耶躺下歇会,让苏太医给您诊诊脉吧。”
皇帝点头,由着魏熙扶他躺下,待苏井泉将手指放在皇帝手腕上后,皇帝抬眼看了苏井泉一眼,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等苏井泉诊完脉,皇帝便对魏熙道:“你也累了,回凤阳阁歇着吧。”
魏熙点头:“阿熙告退,阿耶要好生歇着。”
“去吧。”
魏熙闻言起身,待经过柳丽妃时脚步微顿,却终究没再理会。
却听皇帝道:“柳氏赐死,夷三族。”
魏熙闻言忍不住回头看向柳丽妃,却见柳丽妃呆愣的跪在原地,好似不成听到皇帝的话,她心中一叹,转身走了。
皇帝看着魏熙的背影,神色莫名,终也轻叹一声:“长大了。”
等雍王到了甘露殿时,除了少了陈士益,甘露殿里一切如常,皇帝免了雍王的礼,道:“阿兄随意坐吧。”
雍王坐在皇帝床沿,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问道:“陛下可还好?”
皇帝嗤笑:“本以为要死了,眼下捡了一条命,自然是好的。”
雍王不语,过了片刻,他道:“陛下先前给我的圣旨我皆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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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尘埃
皇帝听雍王提到圣旨, 神色出奇的淡然:“还是放在阿兄那里吧。”
雍王问道:“你可是早就预料到了?”
皇帝听了雍王的话,唇角一勾:“防患于未然而已, 没想到还真生了祸患,亏得阿熙反应快, 没用到。”
雍王眸色微变, 没有接皇帝的话:“传位给谁, 还是要等着你亲自吩咐。”
皇帝抬手拍了拍雍王搭在床沿上的手:“我如今的身子阿兄也清楚, 还是放在你哪里吧,现如今我能托付的也只有阿兄了。”
雍王轻叹,默然不语。
皇帝体力不济,闹腾了这么一天也是疲倦的紧, 见雍王不说话,他便也不再言语, 殿中一时静了下来,对比方才的喧闹,无端的令人压抑。
过了片刻, 雍王终是问道:“我原以为你不属意六郎。”
皇帝神色浅淡:“大夏经不得折腾了,我这些儿子只有六郎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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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回了府后, 独自一人坐在寝室中,他看着又从宫中带回来的圣旨,感喟之余, 又有些不得其解。
今日逆贼伪造了两卷圣旨,而当日皇帝亦是给了他两卷圣旨。
一卷是传位于魏潋,另一卷却是封魏熙为楚国公主, 将东海郡、薛郡、彭城郡皆封给了她。
大夏对公主的待遇比起先时诸朝,可谓是宽厚之最了,可就算如此,自开国来还未有过如此厚封,由此可见皇帝对魏熙可真是宠爱至极,雍王了解皇帝的性子,对他厚封魏熙之举虽惊奇,但也不算出乎所料。
可厚封的同时,圣旨上亦写着,让魏熙常居封地,无国之大事不可归长安。
这便是雍王的不解之处了。
雍王摇头,也不知皇帝此举到底是护着魏熙,还是防着魏熙。
他抬手打开床下暗格,将两卷圣旨都放了进去。
管皇帝怎么想,只要皇帝还在,这两卷圣旨就未必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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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魏潼之乱,皇帝处理的果决迅敏,虽有风雷之势,却无风雨之声,直到尘埃落定,怕是有许多百姓都不知道,就在七月初十,大夏又少了一个皇子。
魏熙的府邸虽经了一场祸乱,但所幸损坏的并不严重,便是那场火,也只烧毁了前院的些许建筑,除了派工匠修缮,皇帝又指了几个道士,给魏熙的府宅做法除晦。
魏熙在凤阳阁里住了十多天才回了自己的府邸,在此之间,魏熙除了每日照料皇帝外,便只去看了擒芳。
高启获罪,亲眷株连,奴仆发卖,唯一留下的只有伺候过谢皎月和魏熙的擒芳。
她的命是魏熙求来的,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没了夫君和孩子,卑贱如泥亦飘零如萍,让她活着,魏熙不知是恩恕,还是报复。
擒芳虽留得一命,但依旧难逃活罪,从高启事败便被收押在了掖庭宫,眼下已经是第四天了。
魏熙晨起坐在镜前,由夷则给她绾发,她看着夷则在她发间灵活穿梭的手,以及她严肃认真的神情,突然想起了擒芳,擒芳的发髻梳的极好,魏熙幼时多让擒芳给她梳头。
“擒芳做了十多年的贵妇,怕是忘了怎么绾发了吧。”
一旁神思不属的含瑛闻言回神,她看着魏熙,轻轻摇头:“忘应是忘不了的,可这么多年金贵养着,手怕是生了。”
魏熙挑了一对海棠钿朵递给夷则,笑道:“你怎么不给擒芳求情?我记得你们的关系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了。”
含瑛摇头:“如何处置她自有公主决断,奴婢不该插手。”
魏熙低低一叹:“到底是伺候过我和阿娘的,我不忍让她在掖庭里凄惨度日,可却又不喜她的背叛。”
含瑛看着镜中魏熙那一对含了渺渺云雾般的眸子,终是忍不住道:“若是擒芳不知情呢?”
魏熙抬眸,自镜中回视含瑛,仅一瞬,眼中难得的温软便不复存在:“她机灵的很,怎么可能不知情。”
含瑛闻言不再言语,魏熙的视线从她脸上转了一圈,便移到了镜中发髻上,她看着头上钿朵,抬手将它往鬓边移了移,海棠映着一张清冷妩媚的脸,显出人比花娇的动人姿色。
魏熙对镜照了照,略微满意了,起身道:“走吧。”
等魏熙到了掖庭后,管事姑姑忙引着魏熙往擒芳屋子里去,她小心看了魏熙一眼,奉承道:“知道高夫人是公主身边出去的人,奴婢便也没敢自作主张的给她安排活计,现在她八成在屋里歇着呢,她以后如何,还是要公主来吩咐。”
魏熙侧头瞥她一眼:“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她如今是罪臣遗孀,掖庭应当是有章程的。”
管事姑姑闻言有讪讪:“是。”
魏熙见了,也不再和她纠缠,继续往里去,管事松了一口气,忙跟上去引路。
等魏熙到了擒芳门前时,她看着里面那个容色憔悴的妇人,心中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怅然,含瑛见状轻声唤道:“擒芳,公主来了。”
擒芳闻言抬头向门口看去,待看到魏熙时她愣了一瞬,紧接着便起身对魏熙跪地行礼:“奴婢叩见公主。”
魏熙轻叹:“起来吧。”
擒芳闻言不动,魏熙见状也不再叫起,只垂眸看着她透着灰败之气的面容。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僵持住了,含瑛看着擒芳,心中有些着急,公主既然肯来,就是还念着旧情,擒芳若是说几句得公主心意的话,公主未尝不会彻底赦免了她,几乎是摆到明面上的事,含瑛不信擒芳看不出来。
可此时,素来机灵嘴甜的擒芳却是一言不发,大有跪到海枯石烂的架势,含瑛不知擒芳是怎么想的,只能暗自发愁。
过了许久,终是魏熙启唇:“擒芳,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与含瑛不只是我的奴婢,更是我可信赖的长辈。”
擒芳闻言,抬头看向魏熙,她看着这个她带大的孩子,眼泪终是夺眶而出:“是奴婢辜负了公主。”
魏熙轻叹:“我不怪你,毕竟夫君和孩子才是与你生死相关的至亲。”
擒芳呜咽不成生:“公主……”
魏熙面色微柔:“起来吧。”
擒芳摇头,俯身给魏熙磕头:“奴婢对不起公主和娘子,眼下见公主无恙也就放心了。”
魏熙眸色一动:“罢了,你歇着吧。”
擒芳再度叩首:“公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魏熙鼻子一酸,起身:“自然。”
魏熙说罢,便起身从屋中从屋中出去。
含瑛看了一眼魏熙的背影,俯身将擒芳拉起来:“公主还念着你,你快去说几句软话,怎么都比不得好好活着。”
擒芳摇头,笑的苦涩:“我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能苟延残喘这些天,只是想要和公主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