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家仆也给裴斯整理好了,裴斯抬步进了屋中,又听魏熙道:“下着雪你过来作甚?”
裴斯坐在魏熙对面,一双似含着脉脉情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魏熙:“自然是要见公主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魏熙瞪他一眼:“还以为你出去一趟能正经些,没想到还是如此没正形。”
裴斯冤枉道:“公主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实话实说也是没正形?”
魏熙不理会他,拢了拢氅衣,道:“行了,你来我这到底有何事。”
裴斯倒也不胡搅蛮缠,他往后一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自然是来看公主,回来这几天,还未正经见过公主。”
魏熙心念一动,突然道:“六哥封你为鸿胪卿,你为何推拒?”
裴斯道:“眼下入朝,不仅每日累死累活的,还不一定讨得了好,还不如先好好做我的营生,反正如今也好歹有个郡公的爵位,来往起来倒是更方便些。”
魏熙托腮看着裴斯:“我原以为你会锐意进取。”
裴斯接过蕤宾端来的羊乳,放在鼻间闻了闻,顿时眉头一蹙捧,只捧在手中,也不再饮:“我是想进取,但得先保住命,咱们这位新陛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得慢慢来。”
魏熙听了裴斯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片刻失神,等裴斯将手中不再热乎的杯盏放在桌上时,却听魏熙道:“你那便宜兄弟如何了?”
“听说养的结实的很。”裴斯说着,唇角一勾,有些讽意:“不过张氏护的紧,我无缘亲眼见。”
魏熙看着他微挑的薄唇,问道:“你想如何处置他?”
裴斯道:“我自有安排。”
魏熙点头,复又道:“裴娘子的诰命我会给她讨来,只是这崔家主母的位置……怕是要借张氏假孕之事了。”
裴斯微微一叹:“我阿娘虽生在风尘,却是个只识情爱的痴人,她盼着做崔珉的妻子,可依我看,到时候她八成又不忍看崔珉因她而被人耻笑。”
魏熙亦是有些感叹,从她第一次听裴娘子唱《定情诗》时,便知道那是个痴情女子,痴到甘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崔珉为难,所以她才会一人将裴斯养大。
魏熙对此种人,既是怜惜,又是恨铁不成钢,更何况,她当时还许诺过裴斯,她是断不肯食言的。
魏熙正如此想,却听裴斯道:“此事不急,公主不必先考虑这些。”
魏熙闻言一笑,忽的道:“凭你的才智,跟着我委屈了。”
裴斯面色不变,以肘撑首,含笑看着魏熙:“若是没有公主,我怕是还是一介低贱的商贾,因着这出身,满长安的贵人谁能看得上我。”
魏熙靠近裴斯,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专注的看着他:“今时不同往日,六哥好似颇为欣赏你,你若是……”
裴斯起身撑在桌子上,抬手理了理魏熙的鬓发:“这可不行,我的软肋可都在公主手里,况且……”
他说着神色一柔,眼里好似化了蜜糖:“陛下一个大男人,可比不得公主貌美动人。”
魏熙掩唇一笑,复又敛了笑意,佯装气怒:“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陛下,让六哥知道了有不了你的好。”
裴斯收回手,往桌上一放,有些无赖道:“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公主可不会告密,既然如此陛下又怎么会知道。”
魏熙闻言一笑,看了一眼他面前没动过的羊乳,对蕤宾吩咐道:“去给他端杯茶来,话那么多,定是渴了。”
裴斯见蕤宾领命而去,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既然公主嫌我聒噪,那我便不说话了,公主看信吧。”
魏熙伸手想要接信,却见裴斯将另一头牢牢捏住,魏熙眉头一蹙:“你又做什么?怎么出去一趟变得顽童一样。”
裴斯闻言深深看了魏熙一眼,也未说什么,乖顺的松手了。
魏熙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低头将信打开了,孰料映入魏熙眼帘的却是极为熟悉的字体,她手一颤,忙看了起来。
季月之秋,至南宁,云烟袅袅,薄雾茫茫,实乃云雾之乡。极南之地,晚秋而不觉寒……皇天无界,后土无垠,天下之大,终余一生不能便踏,此次之出,深觉少时浅陋,未识造化之神秀,山川之灵毓,而今大幸,有再游之机,惟愿寄予山河,明江海之悠远。
满满五页纸,皆记载了来信人的所思所见,文字浅显明了,将南宁之秀丽,娓娓道来,说是信,其实更像是游记,皆因除了末尾几句,皆是些当地风土人情,行文恬静,却无一丝旖旎之气,甚至还有几分在天高海阔下生出来的洒脱豪情。
魏熙将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唇边挂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封信没有署名,可魏熙却清楚的知道来信的是谁,她将信收好,笑道:“都说山水养人果然不假,不过几月,便豁达了。”
裴斯唇角一勾:“就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
魏熙噗呲一笑,复又瞪他:“你明知他无事,为何不告诉我?”
裴斯扫了一眼魏熙手中的信:“这不是给公主一个惊喜嘛,况且公主心思通透,定是猜到了。”
魏熙将信放下,微叹:“没想到他还会给我写信。”
裴斯轻笑,却不发一言。
————
一转眼便到了元日,正值国丧,魏潋也没有大办,只命皇后在宫中设了家宴,虽无酒无乐,但也是要聚一聚的。
魏熙进宫时,皇后冯氏已经到了,此时正携着越王魏沣之妻李氏在说话,她站在门口,看着仅有十余人的延嘉殿,心中一时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还记得皇帝在时,每次设宴都是何等的盛大,便是小宴,也比这兴旺。
魏熙就那么站在门口,殿外的冷风吹在身上也好似毫无所觉,直到冯氏见了她,唤道:“七娘快进来,愣在风口里做什么,当心冻着。”
魏熙回神,抬步向冯氏而去,对冯氏矮身行礼,等她一礼行完,便被冯氏拉到身边坐了,魏熙看着冯氏端庄得体的笑脸,心中生出些感叹之意,想当初眼前这人想要出现在她面前都难,如今再见,竟是要她向对方行礼了。
真是造化弄人。
冯氏打量着魏熙,眼中有些莫名神色,她笑道:“七娘真是越长越好了,自她来了,我竟觉得这延嘉殿也亮堂了。”
李氏亦接话道:“可不是,先前七娘站在风口里,我还以为是天上姑射下凡呢。”
她二人此话虽是夸张,但也算不得假,随着年龄的增长魏熙的五官越发精致,少时的稚嫩也全都化作了惊心动魄的艳,而顾盼间,却又带着高不可攀的冷,让人既想亲近,又想将她供在华堂。
魏熙喜欢听人夸奖的毛病一直未变,此时她也将冯氏和李氏的话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不过礼尚往来,她正要张口回敬两句,却听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魏潋来了,殿中众人见魏潋来了纷纷起身参拜。
魏潋不过一笑便免了众人的礼:“都是自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魏潋说罢,当先入席,众人见状也依言坐了,冯氏自然是要与魏潋同坐的,她矮身坐在了魏潋右侧,下首第一席便是魏沣夫妻,而魏熙却是坐在左侧,正临着魏潋,隐隐压了魏沣夫妇一头。
单从座次上看,不论皇帝是谁,魏熙依旧是尊贵无双的。
魏熙抬头向冯氏看去,不知她这样安排,是有意,还是无意。
“看什么呢?”
魏熙正看着冯氏,却听魏潋一声唤,她回过神看向魏潋,笑道:“我是看六嫂呢,六嫂如今越发端庄雍容了,和六哥坐在一起很是相称。”
魏潋闻言,眸中笑意渐消,面上却还依旧是笑吟吟的。
冯氏看着他,突然笑道:“七娘是越发嘴甜了,又是这样一副好容色,不知要便宜了谁家儿郎去。”
魏熙听着冯氏的打趣之言,心中不由得觉得她得势张狂,一时将冯氏看低了几分。
她挑眉一笑:“咱们大夏历来都是选驸马,可没有嫁公主这个说法,若说便宜,也应当是谁家儿郎便宜了我。”
冯氏掩唇一笑,叹道:“七娘这张嘴呀。”
她说着,侧头看向魏潋:“陛下可得好好给七娘选个才貌兼备的驸马了。”
魏潋眉头一皱:“先帝丧期未过,哪里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
冯氏闻言,面色有些发白,忙躬身请罪:“是妾见了七娘心中欢喜,一时嘴里没了顾忌,还望陛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n(*≧▽≦*)n
第207章 贺曲
魏潋垂眸看着冯氏, 并不言语,一时殿中静了下来, 魏熙见状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些体己话而已, 有什么恕不恕罪的, 六嫂这样可是吓到我们了。”
魏潋闻言看了魏熙一眼, 得了魏熙一个甜甜的笑, 有些娇俏讨好之意,一如幼时。
他微微一笑,复又对侧首冯氏道:“行了,起来吧,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倒是不打紧,可若是让朝臣知道怕是不能善了了。”
冯氏轻声应是:“是妾莽撞了。”
冯氏此事虽揭过了, 但宴中气氛却拘束起来,再加上无酒无乐,魏熙一顿饭吃的颇为不适。
宴毕, 冯氏邀殿中女眷去她那里说话,魏熙有些倦意, 便借口欲要回府。
魏潋听了,道:“今天是元日,你府中就你一人, 回去了也冷清,不如就在宫中小住几天吧,凤阳阁还一直给你留着呢。”
魏熙笑道:“虽就我一个主人, 但府中还有好几百号家仆呢,我若是不回去,怕是他们要撒欢了。”
魏潋摇头一笑,有些无奈的指了指魏熙:“这话你都好意思说,要论跳脱谁都比不得你,你走了,他们怕是更规矩了。”
魏熙喊冤:“我少时是活泼些,但眼下大了,可是再端稳不过了。”
魏潋闻言一时静默,过了片刻,他笑道:“我正要往门下省去,顺道送你一程。”
魏潋说罢,看向先帝留下的两个小皇子:“今天过节,便不拘着你们了,去玩吧。”
两个小皇子闻言谢了恩,从殿里出去了,方迈出殿门,便跑的没影了。
魏潋复又看向魏沣:“十郎可要一道去门下省?”
魏沣摇头,笑道:“大过节的,陛下就容我歇一歇吧,我在这等着王妃。”
魏潋笑骂:“就你会躲懒。”
他说罢吩咐殿中宫人:“照顾好十郎。”
魏潋说完后,便与魏熙一同往外去。
冯氏坐在席中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微觉不安,魏潋与魏熙当年私通之事虽说是诬陷,可二人如此亲近,让她不得不怀疑。
————
魏熙与魏潋并排往前走,前几日连下了好几场雪,直到昨日下午才真正停了下来,眼下太极宫里银装素裹,越发显得肃穆。
魏熙觉得有些无趣,自从延嘉殿出来便一直挑着有雪的地方走,每走一步脚下便嗝吱作响,魏潋听着这声音,忍不住往魏熙脚下看了好几眼,偏生魏熙仪态端雅,如履平地,好似踩雪的不是她一般。
“好了,当心雪化成水,沁湿了鞋袜,染了风寒就不好了。”魏潋见魏熙走的自在,出言提醒道。
魏熙抬了抬脚:“不妨事,我今日穿了双皮靴子。”
魏潋看了一眼魏熙脚下的靴子,道:“雪地寒凉,一双靴子顶什么用。”
魏熙倒是听话,魏潋说完,她便从积雪里走了出来,脚踏实地后便感叹道:“六哥还真是日理万机,不止过节的时候都要去门下省,连我在哪儿走都得操心。”
“在其位谋其政,眼下百废待兴自然是忙一些的。”魏潋说着,看着魏熙微红的鼻尖,笑道:“若说操心,我都对你操心十好几年了,可见真是大了,不服管教了。”
魏熙鼻尖一蹙,嗔道:“瞧六哥这话说的,老翁一般。”
她说着悠悠一叹:“可见真真是疆场催人老。”
魏潋佯作气怒的敲了敲魏熙的额头,复又似想起什么:“你一提疆场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走前你还答应给我弹琴庆功呢,眼下都这么久了,琴呢?莫不是只顾着玩,忘记了?”
“怎么会忘。”魏熙说着,举起双手给魏潋看:“琴茧还在呢,只不过是没有机会给六哥弹罢了。”
魏潋眉梢一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现在便弹给我听吧。”
魏熙眉头微蹙:“可如今还未出孝呢。”
魏潋道:“只要不大兴舞乐谁会管这些事。”
魏熙轻笑:“六哥如今倒是一点都不拘礼了。”
魏潋唇角一勾:“我原本便不是什么拘礼之人,只是先前被拘得紧而已。”
魏潋说罢,又道:“去立政殿吧,我的琴在那儿。”
魏熙点头,如今先帝新丧,魏潋便暂且住了立政殿,若是魏潋仍住在甘露殿,魏熙定是打死也不去的,先帝虽已经去了将近半年,可甘露殿却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在那弹琴,魏熙担心先帝听了会生气。
立政殿里暖融融的,一进门魏熙便觉得好似有暖风扑面而来。
泉石领着宫人上前,将魏潋和魏熙裹着的裘衣脱下,待收拾好后,魏潋道:“你们下去吧。”
宫人们应是,又听魏潋吩咐道:“端些点心过来。”
泉石往魏熙哪儿看了一眼,再度应是,便令人退了出去。
魏潋引着魏熙往侧间里去,一张琴正摆在临窗处,魏熙一眼看去,便知这是魏潋惯用的。
魏熙笑道:“这可是六哥的爱琴,看来我是得净手焚香了。”
魏潋轻笑:“哪有那么多讲究。”
魏熙曲了曲手指,面上有些嫌弃之色:“可我用完膳还未净手呢,用这双手弹琴,我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