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着他先前说的,嘉德帝忌惮齐王,想利用陈皇后母族的势力,那么势必不会对陈皇后如何。既如此,赵氏会罢休么?她会答应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陆景初至今仍然还记得十七年前中秋那一日,他亲眼看着赵氏和晋王在后花园大吵了一架。赵氏不依不饶,晋王年轻气盛,在离开去迎嘉德帝赏的节礼前一时口快抛下一句击溃赵氏的话。
晋王说,你如今已为陆家妇,做事就该多为陆家想想,赵宁已死,皇兄迟早会为她讨回公道,你如果再不依不饶下去,那本王这王府就容不得你了。
赵氏连日为姐姐宁贵妃和小外甥枉死而心力交瘁,晋王一时气话让她心灰意冷。
是夜的池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赵氏在晋王转身离开后不久突然转身朝池水里走去。陆景初注意到,想去拉,可个子小小的他哪里拉得住,反而自己也跟着栽进池水里。
陆景初的落水唤醒了赵氏,她往回走急着去救儿子,可是……
小小的陆景初在水里挣扎昏迷前,亲眼目睹一道黑影把赵氏按进了水里。
陆景初紧紧地攥住手,声音里多了一丝痛苦,“我只记得她痛苦的呼喊和挣扎声,再醒过来时,呵,所有人告诉我,她没了,我的眼睛也坏了。”他的手摸上眼前的素绫,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乳娘临终告诉我,她当时已经撑不住了,可还有人把手伸进王府来下了毒,只是没料到那碗药误打误撞被小丫鬟错送给了我。”
孟媛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此时冰冷得紧。她声音发涩地问道:“害你如此的人是陈皇后?”
陆景初没有说话。
毒是陈皇后派人下的,为了灭赵氏口,可纵容陈皇后如此的人呢,难道还能逃了干系去?
这么多年,他记着赵氏的死没错,但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却一直是嘉德帝和晋王。然而,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嘉德帝和晋王又对他极尽偏爱,或为愧疚补偿,或为移情慰藉……陆景初无法否认他们对自己的好,也无法释怀因为他们而间接导致赵氏死自己盲,故而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到了每年八月中秋这段日子,那疙瘩就愈缩愈紧,仿佛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孟媛早已红了眼眶。
她起身走到陆景初跟前,从他身后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背上,柔声道:“都过去了。”她突然有些后悔教他又回忆起这些事来,心疼不已。
大掌覆上腰间柔软的小声,暖意自掌心慢慢蔓延到心头。
有些伤口放在心里日久天长迟早会溃烂,如今说出来,心头一霎仿佛卸去千斤的重担一般。
如孟媛所说,一切都过去了。
陈家早被抄尽,陈皇后也三尺白绫了尽,即便是嘉德帝也已经作古。旧日恩怨千般,终究都被黄土埋尽。
孟媛道:“以后都有我陪着你,所以你下一回不要再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了好不好?”
陆景初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回转身把人揽进怀里,半晌道:“好。”
陆景初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运道大抵只为了遇上怀里这个人。自从瞎了这双眼,他心里愈发明亮起来,十七年不长但绝不算短,也算阅尽千般真情与假意,但如怀中人给予的这般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爱和包容却是独一份的。
许是此时氛围正好,他不由自主地问道:“珠珠,你喜欢我什么?”
孟媛别开脸去看跳动的烛火,脸颊微红,撇撇嘴,口不对心道,“谁,谁说我喜欢你了?”
“真的?”
他语气里的失落有些刻意得让人忽视不得,孟媛低头勾着他腰间玉扣上的穗子把玩,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她说,“喜欢你的霁月光风,也喜欢你所有的狼狈。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啊。”
从起初认命的妥协,到心疼他的孤独,再到而今思他所思。喜欢就是很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得悄无声息,却在点滴间刻入心骨。
不甘心自己一人剖白心意,孟媛从他的怀里坐直了身子看向他清隽妍丽的面庞,反问他,“那你呢,你喜欢我唔……”
话戛然而止于唇齿相依间。
这一吻少了从前的青涩或强势,反多了些许脉脉温情。
“傻姑娘。”
能得这样一个你,又怎能不欢喜。
屋外秋风习习,凉意撩得赵宇手中的灯笼扑扇几下归于寂灭,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人影相偎成双,没有旧昔的冷斥与摔物声,一切都安宁得美好,赵宇终于松了一口气。
哪用名医名药,夫人就是公子的良医良药呐。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少了六个字,一朵小红花没了,哭唧唧。
感觉自己像写了个结尾【doge脸】
第53章
这一年的中秋在平淡而温馨的氛围中过去, 晋王府上至晋王、柳氏,下及丫鬟小厮们连日绷起的弦意外地松了下来。
晋王见儿子没有再像旧年那样在中秋的日子里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也没有爆发冷戾的脾气,终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十七年前的往事是他最不愿回忆起的。他和赵氏成亲是两厢情愿, 婚后一直鹣鲽情深, 从未动过口角,所以当年第一次因着赵宁之死跟赵氏起了龃龉,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年轻气盛、口无遮拦让他成为间接害死赵氏的凶手, 十七年来心里一直压着块重石。他不愿去触碰那段记忆,可每逢中秋, 陆景初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揭开。
晋王抬头看一眼香烟袅袅中赵氏的牌位, 半晌才移步上前捧了下来,一边用衣袖轻轻地擦拭着牌位上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一如从前二人新婚时那般小心翼翼的轻抚,一边用低低的声音和她说起儿子的转变,念及陆景初的好转和孟媛分不开, 他笑了一声道:“阿馨,是不是你怜惜咱们的景初,所以才把孟媛送到了他身边?”
朔风院里,听完张嬷嬷说的话,孟媛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母妃的意思是要替我筹办及笄礼?”孟媛的生辰在九月初,眼下还剩小半月的光景,柳氏偶然想起, 有心替她操办一下,故而特意派了张嬷嬷知会一声。对于柳氏的这番心意,孟媛有些受宠若惊,只道,“着是不是有些不大合规矩?”她已嫁陆景初为妇,再办及笄似乎与旧礼不合。
张嬷嬷看得出她的顾虑,当即笑道:“这可是跟出嫁一样是姑娘家一辈子只有一遭的,您虽说已嫁进王府,可办一场及笄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又不是没有先例。”
孟媛拿不定主意,正巧碰上陆景初从外头回来,便向他求助。
陆景初险些忘了自家小姑娘已经要及笈的事,这会儿听说了,得知柳氏的心意后,他面上露出鲜见的愉悦笑意,对张嬷嬷道,“母妃一片心意,我们自不会辞,就劳他受累了。”衣袖被身边人扯了一下,陆景初又添了一句,“不过就不必大办了。”
吩咐绿淇送张嬷嬷出门,孟媛回身看到坐在桌边正伸手解覆眼素绫的陆景初,挪步过去接了他手上的活计,道:“我如今又不是没有出阁的小姑娘了,兴师动众办及笄礼,不说外人知道了要笑话,就是阿娘知道了肯定也得数落我不懂规矩了。”
陆景初却道:“古有言,长者赐不敢辞,她一番好意你拂了去岂不也是坏了规矩?”
“好像有些道理。”
覆在眼睛上的素绫被解开了去,陆景初缓缓睁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里较之从前多了一丁点小小的光亮,显得愈发潋滟起来。他望向孟媛,极目而视,虽依旧看不见小姑娘,但也不再向从前那样一片黑暗,隐隐模糊的光亮让他有些许不适,他又合上了眼。
孟媛注意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景初摇了摇头,扯了一下唇,“无妨。至于及笄礼一事,你不必多想。”哪怕柳氏不提,他也有意补一个给她,不想委屈她留有遗憾。
闻言,孟媛没有忸怩地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张嬷嬷给柳氏回完话后却有些不解地问道:“主子怎么突然向世子爷示起好来了?”这话倒不是暗指柳氏过去对陆景初不好,只是觉得从前的好不过是大面上过得去不差礼数不落话柄而已。
柳氏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嬷嬷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要我多为源生和菱儿多想些的话?”
“奴婢记得。”
“其实这么多年我何尝没为他们打算?我原想着,源生处处不输给他,怎的晋王府的爵位要落在他一个……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想到陆赟和自家兄长威远将军打边关寄回来的家书,她笑笑道,“源生自己有本事,凭着军功挣来的爵位可不比算计来得强?”
张嬷嬷闻言一愣,而后方笑了,“还是主子看得明白。”
柳氏摇摇头,“想不明白也难。”
晋王的心思她这么多年看得明白清楚,他心里一直对已故的赵氏又爱又愧,所以即便能对几个孩子一碗水端平,但对赵氏留下的陆景初显然存着些偏爱。加上陆景初身后还有成帝在,柳氏自认是个聪明人,不自量力的事情不会去做,更何况她也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陆赟对长兄的敬重,久而久之才在心头冒芽的念头就歇了。
柳氏为孟媛安排的及笄礼不大,也未曾邀请旁人,只把孟老夫人和林氏请到了府里。换采衣、梳髻插笄、聆训取字……小半天折腾下来,等回了朔风院后孟媛只窝在陆景初的怀里赖着不肯动。
陆景初乐得温香/软玉在怀,只笑一笑打趣她道,“当初成亲时也没见你累成这样啊。”
孟媛撇了撇唇角,道:“那天折腾的不止我一人,有了人做伴就不会感觉累了嘛。”
“哦?是这样的么?”
“当然。”
陆景初“嗯”了一声,煞有介事地道:“那今天折腾的也不是你一个啊。”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伸手捏了捏她细腻柔软的小脸,道,“我的小姑娘及笄长大,可我却没能亲眼见证,心里也难受得很呢。”
一句话成功地教孟媛红了脸颊。
说话间,院子里传来了绿淇通报的声音,说是林氏过来了。
先前及笄礼结束,林氏陪着孟老夫人一起在前头柳氏处说话,孟媛还在遗憾没能跟林氏单独说一会儿话,现下林氏来了,她立即从陆景初的怀里挣出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林氏才进院子不久,正打量着院中秋景就瞥见自己女儿像只小蝴蝶一样翩跹的跑了过来。
“成亲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横冲直撞的,都不知道学着稳重些。”林氏教女儿扶着,嘴里还说着数落的话。
可孟媛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闻言只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在娘面前当然自在些才觉得亲近呀。”
“你呀。”林氏无奈一笑,抬头见陆景初也迎了出来,又少不得一番见礼。
知道小妻子想跟岳母单独待一会儿,陆景初跟林氏问了好以后就借口有事去了卧云斋。
看一眼远去的陆景初,又看了一眼身旁巴巴目送的女儿,林氏会心一笑,揶揄道:“人都走远了,还看?”
孟媛脸一红,不由跺了跺脚,“娘,你又取笑我!”
娇俏的小模样让林氏笑出了声。
进了屋,林氏细细地问了女儿平日在王府里的日常,慢慢地却把话题绕到了让孟媛愈发脸红的问题上。女儿嫁进王府已有大半年,小夫妻俩如胶似漆,林氏不由想起当初陆景初娶亲时关于圆房的承诺来。
林氏毫不避讳的直白询问让孟媛面红耳赤,只还是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
林氏多少还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又问她:“你和景初是同榻睡的?”
“对呀。”
闻言,林氏皱起了眉头,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担心,她想到旧日坊间的流言,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词句,才压低了声音道:“景初的身子……没有问题吧?”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每天跟娇软可人的妻子一起睡,当真能忍得住不动孟媛?
林氏这一问和当初林月问的隐疾可是一个意思,孟媛一下子就领会了她怀里的深意,脸蛋顿时作烧起来。
陆景初忍得住吗?
那是忍不住也得忍呐。
孟媛每晚窝在他怀里睡觉,偶尔乱蹭也不是没有险些擦枪走火。起初她许会懵懂不知,后来因着看了林月给的本子,她也明白他忍得又多难受,也更加懂得他对自己的爱重,也跟着越发心疼他。
她记得,她第一次学着林月给的本子上的方法给他纾解时,他脸上的错愕和欣喜。也记得后来一些夜里被他折腾欺负时的辛酸。
孟媛心想,那样的陆景初怎么可能有隐疾?
只她到底不太好意思跟林氏提及,只埋首不说话。
而身为过来人的林氏看着女儿的反应,原本还微微悬起的心又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肚子里。她拉着孟媛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委婉地提醒她如今既已及笄,和陆景初圆房的事情也该早日提上议程。
“娘……”出嫁前,林氏跟她说这些,她懵懂听着还好,如今再听这些却是止不住羞意。
林氏却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知女莫若母,林氏知道在这事情上孟媛脸皮子薄的很,定是忸怩端着,而在她看来,陆景初又对女儿宠得过分,依着两个人这样下去,不催估计圆房还指不定等到哪一日。“可不许你胡闹。”
“……”
这一刻孟媛莫名觉得今儿的及笄礼不像是自己的成人礼,反倒更像是要把自己送进陆景初嘴里的一个仪式。
这边朔风院里孟媛窘迫得几乎想要消失在林氏跟前,另外一边的陆景初则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晋王的絮絮叨叨,话题无二,一样是催圆房。
晋王说得嘴皮子发疼,看向儿子却依旧一脸淡淡不为所动,一时想起自家儿子还是个未通人事的,不由犯了难。一般大户人家到了年纪就有丫头教着学那档子事,可陆景初没有,偏偏晋王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脸上的素绫,知道秘戏图是派不上用场的,一阵纠结后,抱孙心切的他只能硬着头皮来教儿子。
晋王说得尴尬,陆景初听着也尴尬,最终还是忍不住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