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一股股的腥臭,忽然比之前浓烈许多,往外翻涌,加上这些人吐出来的味儿,哎哟,太恶心了!这院子里不能站人了,大家全都退到了街上,一脸绝望。
“哟,这都站在门外边干嘛呀?”一道女声,众人抬目望去,哦,是王家大儿媳妇王凌娘从娘家回来了。这娘们手上提着包袱,风摆荷叶一般走了过来,一瞧,自家公爹也站在门口边上呢,她问:“爹,乘凉呢?不进去啊?”说着往院子里走。这妖精其实没回王凌娘的娘家,而是去了销金窟,找了一位大人,弄清了地底下的东西。
这东西危害无穷。
而下去跟它斗法的路,就是王家院子里的那口井,妖精凌娘迫不及打要去看看。
王老爷子拉都没拉住。
大家在外面等着,等着这娘们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出来。
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王老大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媳妇儿,拔腿往院子里走,院子里只有一滩滩的那个,没有人。再进屋找,也没人。白日升仙了?王老大往前院店里去,正撞上儿子黑米,便问:“瞧见你娘了吗?”
黑米有点懵,点点头,拿手一指井口:“刚看见她她、她她她跳下去了。”
王老大大惊失色,忍着恶心往井里看,井里什么都瞧不见,腥臭味熏着眼睛火辣辣地疼。王老大的心,也提起来了。这娘们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不就是院子臭了点吗?怎么还跳井呢?
这院里院外的人,如何兵荒马乱不说,我们且说回今天下午,高良姜与阿藏二人下井。
本来一男一女,贴得紧紧的站在一起,是颇为旖旎的事情,是可以发生一点不可描述的事情,但这两人很纯洁,连一点不可说的想法都没有滋生。
因为井里太臭了。越往下越臭,捂着湿毛巾都挡不住这股臭味,谁也没心思想别的。
高良姜要吐,阿藏握住了她的手,中指重重掐在高良姜手腕横纹上二寸,两筋之间的内关穴,这是止吐的穴位。高良姜感觉好了一点,胃里翻腾的感觉小了,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口井很深,没办法,北京的水脉深。尤其是这段时间干旱,井里水位下降,这井绳还往下续了不少。感觉好像往下了有二三十米,头顶的井口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光了,这才停下。没到水面,但是高良姜知道这是到了井底了,因为四周很开阔。北方的井,为了多蓄水,井肚子一般都很大。
高良姜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灯笼探身往下面看。水波反光,水面离井桶挺远,再看看,水似乎很浅了,井壁边好像仰面躺着一个人,一半身子埋在水里面,是不是那个头皮缺一块的水工?高良姜跟阿藏一说,阿藏明白她的意思,怀里掏出一根绳子,系在井绳上。高良姜把灯笼吹了,别在腰上,先顺着绳子下去。阿藏如法炮制,也跟着下去了。
两人一落地,污水漫到了膝盖骨。高良姜拿出火折子,重新把俩灯笼点上。
井底本没有淤泥,这么多年下来,慢慢渗水什么的,井底有了一尺多厚的淤泥。高良姜艰难地往前走,前脚拔出来,后脚又陷了进去,还特别腥臭。高良姜不敢耽误,下了大力气朝那水工跑过去。
阿藏站在后面很感动,我家姜儿真是菩萨心肠。
高良姜拿着灯笼凑着那人的脸一看,是那水工,拿手探了探鼻子,没气息了。高良姜又伸手贴着这人的右脖颈,也没有脉动。
高良姜冲着阿藏摇摇头。
阿藏知道,这人是没了。双手合十刚准备念一段往生经,头顶上的水桶哐哐哐被摇了上了上去,这二人忙喊:“别拉。别拉!”
上面的人置若罔闻。
难道是钱添溢公报私仇?这小人可真是太小人了!高良姜捂着嘴咬着牙,气得要骂娘。
阿藏说,“情况不太对。”四周打量了一番,道:“这井里似乎有个禁制,隔绝了声音,我们听不见上面的,上面也听不见我们的。”
那就等着吧,等桶再放下来。
高良姜拖着水工的尸身往井中间走,阿藏说,小心点,别摔了。
乌鸦嘴的阿藏刚说完这句话,“吼——” 地一声巨响,强劲的声波把高良姜冲倒在地,伴随着这哀鸣,强劲的罡风将高良姜吹得睁不开眼,她急忙中伸手去挡,捂嘴的毛巾就掉了。
高良姜恍惚中,觉得魂魄几乎要夺体而去。
阿藏背过身子,急忙拿出返魂香,这香见火星就着,一缕青烟飘了出来。
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高良姜神魂归位,这才回过神来。顺着那风往前看,这井里怎么有一个洞?洞里隐约有光。刚刚下来得匆忙,竟然没有看见这个洞。
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往洞里去瞧——又是吼叫又是罡风,还深在地底下,这里面藏着的,妖魔鬼怪多过于金银财宝。
这两位是正常人,都觉得瘆得慌,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祈祷:水桶你快下来带我们走。
阿藏手里的香燃着,枯井中不再恶臭,高良姜觉得好熬了一些。她往阿藏身边走了一步,脚没迈得动,水里有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
高良姜差点吓得长出尾巴来,两手抱着阿藏的胳膊,哭着喊:“有鬼。”
阿藏说别怕别怕,我是鬼他爷爷。提着灯笼一看,一张青白的脸从污水里浮上来,一双白多黑少的死人眼睛定定看着阿藏。
阿藏拔腿就跑!高良姜连怕带跑跟在后面,两人本来就精神紧张,猛地被一吓,丧失了思考能力,慌不择路一个追一个,跑进了那洞里。高良姜边跑边回头,“不好,鬼追上来了。”一溜烟跑到了前面。阿藏跑了两步,忽然一拍脑袋,跑什么啊,这是那水夫啊,闻着返魂香,三魂回来了,人活了。
该跟人打个招呼啊,阿藏停下了。
高良姜返回来,抓着阿藏往前跑。
阿藏跟她解释,姜儿,别急啊,那不是鬼,是水夫活了。
高良姜急得都飚脏话了,活个屁,活人有獠牙吗?
阿藏回头仔细看,他眼神没高良姜好,直到那水夫快追到眼前了,才看到对方眼睛是绿的,嘴角闪着寒光。阿藏扭过头,跑得比高良姜还快。
井里瘴气太强,水夫尸变了。现在这不是水夫了,是有了魂魄的尸鬼,比一般的鬼强多了。尸鬼只有三魂没有七魄,专门吸人魂魄。
应了老人那句“吃啥补啥”。
阿藏跑的这个快啊。
两人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尽头,面前一堵泥墙,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返魂香一点红光在两人跟前。
阿藏压低了声音,问:“姜儿,那鬼呢?”
高良姜的眼睛自从从阴间路回来以后,比常人敏锐许多,视黑如昼——要不是因为这个,两人都跑不了这么远——高良姜聚精会神地看,看了一圈没找到,跟阿藏说:“在你后面。”
阿藏吓得跳开了,他瞧见旁边有个小洞,弯着腰钻了进去,接着就喊:“姜儿,这里有俩灯笼。”
高良姜一边防着尸鬼偷袭,一边倒退着钻了进去,阿藏胳膊肘碰碰她,让她抬头看灯笼。高良姜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这哪儿是什么灯笼,这好大一双红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高良姜:大概是小爷我最脏的一次冒险了。
阿藏:知足吧,好歹这回吃饱了。
高良姜:时刻想吐。
阿藏:会不会是怀上了?
高良姜:……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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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给谁看的门?
(走过去一个厨子)
小蓟:为什么觉得厨子这么可恨?
第58章 探井底8
高良姜扶着墙、喘着气, 看着这一对灯笼大的眼睛,是怎么跑也跑不动了。刚刚被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知道追了多少路,高良姜估摸着,要是直线行驶, 已经跑到大兴了。
铁打的人也跑不动了。
当然她不知道, 其实就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被溜圈儿地跑,这会儿刚好跑回来了, 还在前门的地下。
怕吓着阿藏, 高良姜说,嘿, 真是一对灯笼。
阿藏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也回过神来了,这哪里会是什么灯笼?地底下挂两个灯笼, 迎什么客?“吧嗒”一声,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火光一晃, 嚯,好大一条蛇!下意识张口要喊,高良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不能喊!
家里有老人的话,可能跟儿孙说过,你要是走山里、走夜路,遇上了胳膊以上粗度的大蛇,不能喊出“蛇”这个字,你要喊了, 这蛇这辈子的成就就到这儿了,一辈子都是条蛇了,不可能成蛟成龙,它要会恨死你!
为什么呢?人是万物之灵,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有言灵,有天地正气加持,不然人怎么不敢随便发誓呢?但凡是动物修炼,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它怕人给他随便定性,但是其实它也想要。比方说,哪个狂暴的雷雨天,你站在窗户边看雨,外面老远歪歪斜斜一条大蛇仰身顺着雷电往上飞,那是它渡劫,正准备上一个档次。此时,你隐约看见,吓一跳,喊“哎,龙!”
本来最多化蛟,因为你的言灵,直接成了龙!这新龙要感激你几辈子,以后好运不断,坐享其成。
还有什么黄鼠狼、狐狸、刺猬,也有不同的忌口,当然,他们不变龙,他们有自己要变的方向。
这都是高良姜姥爷告诉他的,民间的传闻。高良姜抢在了和尚前面开口,“好大一条龙。”
阿藏在庙里长大,他一直学的是怎么铲除妖魔鬼怪顺便赚钱,看见妖精只有“打”和“逃”两个字,没有礼遇这回事儿,他也就没听说过那些。听见高良姜这么一说,阿藏笑了,道:“姜儿你瞧错了,这是条蛇。”
“蛇”字刚一落地,安静的“灯笼”剧烈地一晃动,“吼——”地一声,一阵罡风劈面而来,又腥臭又刺脸。
阿藏拿着返魂香,不动如山,
高良姜躲在阿藏的后面,丝毫未损,她心想,不对啊,没听说过蛇会叫的,多大的蛇那也是蛇,不能会叫。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高良姜从阿藏后面探出头来,仔仔细细地瞧。
这还真不是一条蛇。
长着类似蛇的脑袋,分不清脖子和身子,但是它这脑袋上有一个凸起……听说龙生二角,这脑袋上只有一个疙瘩的,是条蛟?
高良姜问阿藏,阿藏点点头,是条蛟怪。怪不得北京城这水都脏了,估计就是它把地下水脉给搅和了。高良姜抬头看看这比人还高的脑袋,心里怕怕,连口气都是伤人的罡风,这玩意儿要是动起来,一眨眼就能把他俩弄死。
阿藏拿着火折子凑着这蛟怪看,说:“这蛟怪像是受了重伤,动弹不了了。”
高良姜稍稍松了一口气,掐着阿藏的手松了,软软捏着他。
阿藏说的没错,这蛟怪受了伤,而且是很重很重的重伤。要说这伤怎么来的,还要感谢钱会长。
想当初,半年前,高良姜从销金窟出来的时候,有一条东西,瞧见了她,悄悄跟了来。就是这条蛟怪,当然,那时候它还只是一条大蛇。蛇怪的心思很单纯,这女子大补,我一口吞了她,别说化蛟,化龙都不成问题。
美滋滋。
可是后院里有一个极厉害的螟蛉娘妖,它自我感觉干不过,钻进了井里,钻进了地下水脉里,等待时机。
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前几天,蛇怪突破了。北京城是首府,这地底下的水脉估计也是不同凡响,蛇怪在其中徜徉,一不留神,就突破了,蜕了皮,成了蛟。感觉自己实力大增!别提多开心了。
巧之又巧,当天,它感觉到螟蛉娘妖的妖气不在了。时机到了,此时不吃,更待何时?趁着夜黑风高,那女子一定躺下了,蛟怪欢欢喜喜从地底下老窝里爬出来,一直爬到了高家的井底下,竖起身子摇摇晃晃往上飞——它刚蜕的皮,碰着井壁擦着会疼。往上飞的时候,蛟怪恍惚觉得井口有人,不管,就当是开胃菜,一起吃了。
上头正是来炸井的人,左看右看没人,一点引线,扔了下去。
蛟怪张大了嘴巴。
钱会长买的强力炸.药,被蛟怪吞了这个正着。
“轰——”
要不钱会长开始怎么不承认是他炸的井呢?因为井没塌!
多亏了这蛟怪啊。
可怜蛟怪刚化形,皮薄肉嫩,当时就被炸破了肚肠,慌慌张张缩回了老窝,一躺下就动不了了,天天在地底下呻.吟,翻译一下就是“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哎哟——”
高家这口井,离蛟怪最近,蛟血、腐肉大多全流给这口井了。
高家这井了不得,其实是整个北京城的地下水眼,是哪吒的阳眼,全城的水从这里顺着水脉往四面八方流。跟高家隔着两条街的某家,就就是那个想找高良姜做女婿的大娘家,她家的苦水井是哪吒的阴眼,全城水脉流一圈流回这里,这才有一个循环,才是活水。
大蛇趴在两家之间,它的腐血流进了源头。这儿的水污了,别的水自然也脏了。
两人站在这里凑着火折子瞧蛟,瞧了一会儿瞧出来了,这玩意儿除了吼两声,没别的本事。两人放了心,也饿了也渴了,外面那尸鬼在转来转去,出不去。得了,坐下来吃会儿吧,把香插墙上,两人拆开了包袱,拿出水袋,打开了点心盒子,你一个萨其马我一个玫瑰酥,吃得挺开心。
要不说人家是见过世面的呢,在妖怪的眼皮子底下,谈笑风生。
喝完了下午茶,高良姜站起来,对阿藏说,这东西留下来是个祸害,掌柜的我今天要替天行道,杀此蛟怪!阿藏,你来!
阿藏在安全距离内绕着蛟怪看了一圈,说:“这蛟怪有铠甲一般的鳞片护体,奈何不得……有炸.药吗?”
平头老百姓,家里哪有炸药?
高良姜说,“阿藏,咱把外面那个先绑起来,然后出去找孙队长,让他带人下来,把这蛟怪绳之以法。”
阿藏说好的,不过动作要快,这香就快烧完了。
返魂香照说能烧一个时辰,但是一路迎风跑,又被蛟怪吹了几口,香比平时烧得快,只剩下一指宽那么点儿了。两人说着话,没留神那蛟怪一直闻着返魂香,慢慢恢复了些神志,脑子渐渐清爽了,它伸舌头,一卷一回,将墙上剩下的返魂香卷进了嘴里,囫囵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