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按巡逻队给的新规矩,送客关门。高良姜清点收入,阿藏凑过来,说:“才这么几个钱?我和尚放下清规戒律,给他们切蒜做肉,怎么才值这么几个钱?一定是跑堂的不对。”
昨晚是晚了,没生意来,今天才算是恢复营业的第一天,也就老主顾、顺路看见了、又真饿了,才来。况且这来饭馆吃饭,多是晚上来,喝酒谈事情,中午一般就随便对付点,下午还要工作呢。当然,也有下午不工作的,二流子,他吃不起这个。
四点就关了门,没生意是应该的。
高良姜没理和尚挑拨是非,过去搭在小蓟肩膀上,兄弟,走,过过招去。
小蓟点头,两人肩并肩往后院走。
和尚感觉自己要犯嗔戒。
越想越气,厨房里正卤牛腱子,一整条牛腱肉,在阿藏秘制卤味料理煮了三个时辰,卤的喷香酥烂,牛筋夹在牛肉里,牛筋韧劲,牛肉酥烂,香得令人无法忍受。
一会儿和尚我自己全吃了!
正想着,有人砰砰砰敲门,听声音好像不止一个人。阿藏走上去把门栓拉开,哗啦啦涌进来一帮巡逻警.察,为首几个,嘴角、眼眶上有淤青。
“哟,厨子,你家掌柜的呢?”
“官爷来有何贵干?”阿藏问。
“过来查查,你们有没有遵守规章制度。”巡逻队头子道,他是来替兄弟找回场子的,“不是说四点后不让开门营业吗?你们怎么回事?”
阿藏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队长头子坐在桌子边上,瞧着二郎腿,粗着嗓门道:“巡逻队难办啊,这么简单的事,偏偏有人明目张胆,跟政.府作对,不得了啊,你们这是要造反!怎么,说我冤枉你了?你这店里是不是都是人?兄弟们,是不是?”
一个队伍十几个巡逻队的,全都坐在一张张饭桌边上,轰然大闹,“对!”“我们就是客人!”“掀了高家庄。”“封了它!”
阿藏比他们还激动,高声道:“对!官爷们说的太对了!厨子我跟你们是一条道上的,也恨不得搞垮这家店。不过,你们都别急,今天掌柜的不在店里,你看现在你们光坐着,真要闹起来,那小高掌柜完全就可以辩解说,你们是来闹事的,你们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茶,他没做你们的生意。这样,诸位别急,厨子我这就去端点儿菜出来,你们意思意思吃一口,这罪名是实打实定下了。”
“算你小子识相,快去!”
阿藏把卤牛腱捞出来切片装盘,又在每个盘子上,蘸着卤汤汁,依次画了符咒,端了出来。
牛肉刚捞出来,还是热的,切成了厚片,肉里酱香全都散发出来了,牛肉味混着香料的特殊香气,一走进大堂,大师父就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盘子摆下,队长给了一个眼色,有人先先尝了一片,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怎么样?”有人急着问。
这人舌头卷着肉,含糊不清道:“没尝到……尝到味道,我再来一片。”说着那筷子就跟下雨似的往盘子里伸,眼看看盘里的牛肉越来越少,同桌的几个一把推开这人,把筷子都伸了过去。
“好吃!”“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这几个是肉也没能塞住嘴的话唠。
更奸猾的都不说话,拼命往嘴里送。
“什墨样纸,都没吃过欧吗?”(什么样子,都没吃过肉吗?)队长很生气,一边吞咽一边训斥,把舌头给嚼破了,撕拉吸了口凉气,“你,你,你你,你,别夹了,给我留点。”队长把这几个的爪子一个个拍了回去。
“厨子,你把剩下的都端上来,这点儿哪够我们十几个兄弟吃?这两天真是累得一口热菜都没吃上,刚坐下歇着,没想到就找到这么一家好店。”队长把皮带松了松,“厨子,再温点黄酒上来。”
“可不是。”有会拍马屁的,上来替老大捶肩膀,“都是那什么少将大公子,照我说,他哪儿算得什么大人物,这般兴师动众。厨子,加几个菜,我们哥几个好好吃一顿舒坦的。”
阿藏他会一个人受苦受累吗?他快步去了后院,把两个打架的喊回来打下手。
高良姜回店里一看,明白了,人这是来找茬的,还好没闹起来。看着这些人似乎很松弛,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意思,话题已经从找茬跳到了抱怨,便连忙使眼色让小蓟跟阿藏去厨房,她则端了酒,挨桌挨桌劝酒,还悄悄给队长塞了个大红包。
队长眉开眼笑,小高掌柜,是我们打扰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小蓟来了,咱这篇文,控制+奶妈+暴击,三个齐活了。
第8章 铜锅子
巡逻队酒足饭饱,队长准备带着众人离去,之前被打的那几个不太高兴,合着精神损失费被您拿了,我们兄弟几个就要了一顿饭啊?怎么着也应该把那打人的叫出来,我们哥几个比试(揍他)一番吧?
队长觉得丢人,虎着脸道:“都是街里街坊的,以后不来吃饭了?要说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自己没本事,堂堂巡逻队警察,被人揍了,还要兄弟们来给你找场子,丢不丢人?”再一看笑眯眯的高良姜,俗话说见面消了三分仇,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队长他还好意思打群架吗?可又不能在众兄弟面前失了威信,想了个主意,道:“小高掌柜,不是我巡逻队的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几个兔崽子心中压不下这口气,毕竟是你们先动手的。小高掌柜,我看这样,你把你打人的亲戚叫出来,我们巡逻队也不欺负人,他们哥几个一个个上,公平较量。”
小高掌柜,队长难做,你可别怪我占了你这个便宜。
高良姜打量着对面几个站起来的巡逻警.察,心说,这哪儿公平了?小蓟几下一来,不给你都打死了?
可人家坚持要比划比划,高良姜只能答应,扬嗓子把小蓟从后面叫了出来。
小蓟听说要比划,二话不说,伸手脱衣服,把小高掌柜给的一套新衣服给脱了,叠好放在一边——他怕把衣服给弄脏了,一会儿沾了血,脏。
脱完就穿一到膝盖的短裤站在众人面前,和尚重重咳了一声,给高良姜比了个口型: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对面那几个警.察,虽说本事不高,可他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看眼前这跑堂的,个儿比他们高一头,两胳膊鼓鼓的肌肉,腰上一丝赘肉没有,八块肌肉硬得吓人,这是练家子的!怪不得早上那几下打得他们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他们哪怕是车轮战也打不过他!
几个人一对眼儿,打定了主意,道:“我们不打了。”
队长暗暗擦了把汗,眼前这人,看这容貌、气质、武功,定不是池中之物!得,还是别得罪了。队长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也是个有眼光见识的人,当即道:“行了,都是误会,别打打杀杀的了。小高掌柜,不打不相识,咱们这也就成了朋友了。咱们做巡逻的,苦啊,寒冬腊月还在外头操劳,我做队长的能有什么苦?苦的都是我这帮弟兄,白天晚上忙得跟狗一样,吃不到一顿热乎的……”
高良姜这小掌柜做了有几年了,哪儿还能听不出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道:“承蒙队长您看得起,以后经过路过,只要兄弟们不嫌弃,别的不说,进来一碗热茶还是有的!”是一碗茶吗?那就是一顿饭。
队长笑着点头,“小子,你有前途!”
“您夸我。”高良姜把这帮府衙里的人送出门外,巡逻队长跟她悄声说,“小高掌柜,我也知道这晚上不让做生意实在是不给人活路,我也是没办法。好在这条街就我们队里几个兄弟巡查,这样,你悄悄的,别大开了门吆喝,就只是给朋友、熟人做顿饭,还是行的。”
这就是说,特赦高家庄暗地私营了?倒也没光吃亏,还有点儿甜头,打了巴掌给甜枣,这队长倒是会做人,笑脸把人送走了。
这群人走了,高良姜看看天要下雪,把门关上。一回头,小蓟不怕冷,还慢条斯理穿衣服,阿藏不挪眼,盯着小蓟看。
高良姜看着稀奇,难道这和尚是个水路不走、走旱路的主?没等她开口,和尚先开口了,他问:“小蓟,你脖子里这银麒麟,哪儿来的?”
“不知道。”小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自然更不会记得这个。
“阿藏,这银麒麟有什么讲究吗?”高良姜试探他,“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我看满大街小孩儿都有。”
“没什么,随便问问。”和尚翻身进了厨房,留下高良姜和小蓟面面相觑。高良姜跟小蓟讨了那银麒麟,回楼上仔细检查,和自己那个对比着一看,除了一个头往左,一个头往右,几乎是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研究半天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下楼把银麒麟还给小蓟,却没找到人。跑到厨房一看,阿藏躺着躺椅、烤着火炉剥花生,说:“晚上有人来吃饭,让小蓟出去采买了。”
“阿藏,小蓟他初来乍到可不认地方,他知道哪里买菜哪里买肉吗?被骗了钱是小,万一迷路了……”
阿藏躺得不动如山,道:“丢了最好。”看到小掌柜穿上了皮袄,似是要出去寻人,又忙道:“你急什么?前门高家庄饭馆,谁不知道?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弱智了,不认路不还有一张嘴吗?”扔了三个问号,把小高掌柜砸懵了,正巧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高良姜上前去开门。门才开了个缝,连着钻进来两个人。
两人一进屋就找桌子坐下来,找了个光线昏暗的角落,跺着脚喊冷。高良姜忙过去招呼,这两人穿着土布衣裳,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仆。两人不仅瘦,还小,个头只到高良姜的肩膀,坐那儿就跟俩半大小子似的。
“两位爷,吃点什么?”
“来、来点啥?”穿黑色衣裳的客人有些局促,不敢看高良姜的脸,偏过头问另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你说,你说。”
灰色衣服的客人外向些,清了清嗓子,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压着嗓门问:“掌柜的,你这儿——你这儿有铜锅子吗?”
铜锅子就是北京的火锅,小铜炉里面放炭烧,边上坐着一圈清汤,等铜炉里面火烧旺了,炭烧红了,清汤开了,把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夹进去涮一圈,鲜嫩的羊肉就涮得了,蘸着麻酱,那叫个鲜美。大冬天冷得人手脚冰凉,吃个铜锅子暖和暖和是再好没有的事。
“有的有的,两位稍坐片刻,铜锅子要准备会儿,你们点儿什么菜?”
灰色衣服的客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这儿有什么啊?”
高良姜道:“店里最好吃的是羊肉火锅,刚从承德买回来的羊肉,鲜嫩多汁,还有羊上脑肉、羊黄瓜条肉、鲜牛百叶、牛肉切片,又有黄喉、鸭肠、白菜、粉丝、冻豆腐,店里今儿菜不多了,派人出去买了,要不您先来这些?我们家的清汤,用的是干口蘑、大葱、老姜、干海米、小蟹干,调料您也随便选,有麻酱、腐乳汁、韭菜花、卤虾油、芝麻香油、干辣椒……”
俩客人听了直哧溜哧溜咽口水,嚷着这都不差钱,快快全端上了。
高良姜应了,往后厨去,跟阿藏一起收拾铜锅子。阿藏一手刀工出神入化,片片羊肉切得薄透,码成两盘子羊肉卷,又把粉丝放水里泡了,把外面院子里的冻豆腐拿回来解冻。高良姜往大堂先送了铜锅子,又回来端菜,瞧着阿藏切出来的羊肉卷,不禁赞道:“阿藏,看不出来,你有一手!”
阿藏得意道:“这算什么,熟能生巧罢了。”
高良姜往外端菜,耳边还回荡着阿藏的声音,这话一过脑子,她觉得不对,他不是和尚吗?怎么切肉片还熟能生巧了?把菜放下,准备进去问个清楚,就听这两人道:“天寒地冻的,十里八村就见这么一家店,你说我兄弟二人怎么命这么苦?”
黑色衣服的客人谨慎些,压着声音小声道:“有就不错了,又何况人家还愿意接待咱,要说命苦,咱能苦得过公主吗?”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去涮肉。
灰色衣服的也不说话了,两人专心吃饭,你一块筷子我一筷子,三两下四五盘肉下肚,像是没吃过瘾,又催着小掌柜上菜。
高良姜闻着味道自己也饿了,回厨房端菜,阿藏眼都没抬,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甜糕。
“唔……好吃。”高良姜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了下去,问:“这什么糕?”
“新品,你要吃着没事儿,咱再往菜单子里放。对了,外面两个,你千万别卖酒给他们。还有,一会儿结账的时候,你报账单可以高个四五成。”
“……这不厚道吧?”
“他们的钱来的也不厚道,你放心,我和尚从来就是普世济怀,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好嘞。”
又上了几盘子肉卷,这两人果然支支吾吾提出要酒,高良姜借口说店里酒买完了,不方便出去打,两人也没坚持,匆匆忙忙吃完了,留下两个大洋说不用找了,开了门缝又悄无声息钻了出去。这段饭可不值两块大洋,高良姜挺喜欢这两个客人。
阿藏端了两个炒菜出来,招呼高良姜吃晚饭,瞧她那高兴样儿,不屑一顾道:“别以为占了便宜,我这是便宜了他们。”
客人吃得高兴,那是因为厨子手艺好、本事高,高良姜笑脸奉承道:“那可不是,能让佛爷您操刀做菜,不仅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我小高掌柜的福气!”
这番马屁阿藏很受用。
一夜安安稳稳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敲门。高良姜刚练完回来,一身的热气,上前把门一开,敲门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就扑到了她怀了。高良姜把人扶稳了一看,问:“二表姐,你咋来了?”
惠姑被“表弟”捏紧了手腕子,满脸通红,捶了高良姜一下,嗔怪道:“你这人,走路也没个声音,吓我一跳。”阿姜的手心是烫的,捏的她心乱跳。
“亲姐诶,是表弟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小高掌柜把人往大堂里引,边走边问,“怎么大清早来了?这就快过年了,我也打算回姥爷家一趟,店里新买了些肉,正好给姥爷送回去。”
“哟,你就想着你姥爷啊?我们这些姐姐妹妹在心里都不算是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