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在上——程十七
时间:2018-08-16 08:16:15

  清冷的月辉洒在地上,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看身形,似是一男一女。被拴着的阿豹正仰头冲他们汪汪直叫。
  老秦冷笑一声:“你们是来盗墓的?那可算走错地方了!”
  “不是,路过而已。”陆晋拱了拱手,“想借个脚程。”
  “哼,路过?能路过这里?”老秦才不相信,他握紧剑柄,大步上前。
  然而,在看清来者面容的那一瞬,他的神色由愤怒变成了震惊。他揉了揉眼睛:“王,王爷,你回来了?”
  韩嘉宜心里一惊:什么王爷?
  陆晋亦是一怔,他瞧了一眼韩嘉宜,轻声道:“在下锦衣卫指挥使,陆晋。”
  “陆,陆晋?”老秦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月光打量眼前的人。
  二十来岁,身形高大而瘦削,长眉入鬓,目若点漆。仔细看时,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大约只有三分相似。
  不是王爷。
  老秦微觉失望的同时,又有些释然。是了,方才是他喝多了酒,才心生恍惚,王爷都已经长眠地下二十多年了。
  等等,锦衣卫指挥使陆晋?
  老秦轻轻拍了拍脑袋:“哦,你母亲是成安公主,我听说过你。”
  陆晋眸色微沉:“是。”
  “那你是皇帝的外甥。”老秦沉吟,皇帝的外甥,也就是王爷的外甥。外甥肖舅,难怪会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打了个哈欠,神色已经和缓了不少,也不再充满敌意:“为何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陆晋垂眸,简单提了遭遇行刺一事。末了,又说起借马。他身上有伤,此刻身体还在发热,他需要静养,也需要回去报讯。
  听他说完,老秦又打了一个哈欠:“有马,不过只有一匹,够么?”
  “够,一匹就够了。”陆晋轻声道,“多谢老伯。”
  将他们领到马棚后,老秦打着哈欠回了那间小屋。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四肢强健,毛皮顺滑,看来平时被照顾得不错。
  陆晋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去拉韩嘉宜。
  然而见她站在原地,面带踌躇之色,没有去够他的手。
  他皱眉:“怎么了?你不想回去?想要留在这里?”
  “不是啊。”韩嘉宜连忙摇头,她怎么可能想要留在墓地啊。
  陆晋双眉紧蹙:“那是不会上马么?”
  不等韩嘉宜说话,他直接从马背跃下。
  韩嘉宜心头一跳,一声“我这就上马”还未说出口,就双脚离地,身体腾空,竟是被陆晋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陆晋对此挺满意,他微微勾一勾唇,翻身上了马背,就坐在韩嘉宜身后。他的手自她身侧越过,握住缰绳,拨转马头:“好了,咱们回家。”
  月辉清冷,马蹄哒哒。陆晋辨明方向后,驱马疾行。
  马鞍大小有限,在前行间,马背上的两个人不知不觉依靠的更紧。
  韩嘉宜能明显感觉到大哥灼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在她脖颈处流连,热热的,带起一阵痒意。
  他并没有抱她,但是他手握着缰绳驱马,更像是将她松松揽在了怀里。马飞奔时,她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靠。
  她从小到大,除了父母,还从未与任何人这般亲近过。
  韩嘉宜甚是不安,她下意识轻轻扭动了身子,试着离大哥稍微远一些。
  然而却听到大哥在身后道:“别乱动。”
  声音不高,却有些凌厉。
  “哦。”韩嘉宜规规矩矩坐好,再不敢乱动。
  万一从马上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大哥的呼吸似乎不大正常。对了,大哥后背还有伤呢。骑马颠簸,也不知大哥身上的伤口会不会加重。
  思及此,她连忙问道:“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骏马疾驰,带起风声,她以为大哥没有听见。然而片刻的静默后,她听到陆晋的低语:“别说话!别乱动。”
  似乎隐隐有些不耐。
  韩嘉宜不免有些委屈,她是说话了,可她这回没乱动啊。腰杆挺得笔直,脊背都有些僵了。
  陆晋这会儿很不好受,后背伤口的疼痛,身上时冷时热,她又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他甚至有点后悔坐在她后面了。若是他坐在她前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如同怀里坐了一个人。马行走时,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躯体。
  这些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唔,或许她坐在他身后也不恰当,他背上还带着伤。
  他脑袋昏昏沉沉,让她“别说话,别乱动”,似乎这样就能当她不存在一般。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骏马疾驰时,她会不自觉地歪向他,她的秀发会因为风的缘故,有一两根扫在他脸上。
  陆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些。
  这匹马生的健壮,速度也不慢。陆晋是个御马高手,他们回到长宁侯府时,比韩嘉宜想象中还要早。
  远远的,就看到长宁侯府大门开着,门口灯火通明。韩嘉宜心里一喜,被她刻意忽略的饥饿、疲惫一时间全涌了上来。
  陆晋勒紧缰绳,动作利落,跃下马背。
  韩嘉宜定了定神,正要紧随其后跳下马,却惊觉身子再次凌空。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已被大哥陆晋提着给抱了下来。
  双脚挨着地面,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大哥。他不是受伤很重么?怎么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给拎了下来?而且她自己明明可以下马的。
  陆晋牵着缰绳,轻声道:“回去沐浴更衣,简单吃点东西,睡一觉,把今天的事都忘了吧。”
  最好不要记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韩嘉宜“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说道:“那大哥也忘了吧。我帮大哥上药的事情,大哥别对旁人提起。”
  虽然没什么说不得的,但是最好还是莫叫别人知道吧。
  “为什么?”陆晋一怔,望着她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他不由自主想起她给他上药时的场景。
  昏暗的山洞里,他解下外衫后,任由她上药。她当时明显是害怕的,但是格外认真细致。
  明明当时心无杂念,但此刻她忽然提起,他竟有些慌乱和隐秘的欣喜。
  韩嘉宜如实回答:“我怕有人说不好听的话。”
  “什么不好听的话,我是你兄长,你是我妹妹。我受了伤,行动不便,你好心帮我上药,谁能说什么不好听的?”
  韩嘉宜心想,又不是亲的,却没有说出口。
  陆晋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两遍“我是你兄长,你是我妹妹。”如此一来,他心里的异样情绪减轻了不少。他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放心,我不说。”
  他话音刚落,就见长宁侯府门口跳出一个人来。
  门房阿大认真瞅了瞅,一脸惊喜之色:“世子回来啦!世子带着姑娘回来了!”
 
 
第30章 兄妹
  这一嗓子格外响亮,陆晋瞧了他一眼,将尚未说出口的话咽下,轻声道:“走吧。”
  两人刚行数步,阿大已经小跑了过来:“世子,姑娘。”他伸手去接陆晋手里的缰绳。
  陆晋神色淡淡,把缰绳递给他:“把马牵到马棚,多给它些水草,明日送到厉王陵墓去。还有,派人去通知侯爷,说我们回来了,不必再找了……”
  “是是是。”阿大拽着缰绳,连连点头称是,随他们往门内走。
  韩嘉宜忽然插了一句:“记得让人去请大夫。”
  “啊?请大夫?姑娘生病了吗?”阿大惊讶地问。
  韩嘉宜摇头:“不是我,是大哥。”
  她清楚地记得给大哥上药时,他伤口的状况。她那时只是匆匆上了一点金创药,最好还是请大夫来一趟。
  “世子?世子生病了?”阿大扭头去看陆晋。看着不像啊。
  陆晋则偏了头去看韩嘉宜。他想,可能是他到家了,精神松懈下来了,此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明明她说的话极寻常,可他竟忍不住觉得心中一暖,说不出的熨帖。
  他对自己说,嗯,她大约还是很关心他的。
  这个结论让他心里莫名的欢喜起来。
  世子的沉默让阿大有几分心慌,见世子凝神看着韩姑娘,他心里一咯噔,思绪转了几转后,胸中立时充满了同情。坏事了吧?为什么非要多事给世子请大夫呢?他阿大可从没见过世子就医啊!
  阿大咬了咬牙:“世子……”
  他正要替韩姑娘说两句话,却见世子点一点头,轻声道:“对,你让人拿着我的名帖,去请王太医过府一趟。”
  世子和韩姑娘快步向前,留下阿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啊?刚才世子没生气?那他盯着姑娘看那么久做什么?
  马打了个响鼻,阿大一激灵,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去忙碌了。
  今日遭此变故,韩嘉宜身心俱疲。之前心里紧绷着弦,还不觉得如何。等她将身子浸在热水中时,才惊觉身体如同散架了一般酸痛无力,而且不少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青紫。
  水汽氤氲,她望着自己雪肌上的淤痕,轻轻叹一口气。后怕的同时,又异常地庆幸。
  还好她躲过了那支箭,还好她从山上坠落没摔死。
  细究起来,此事多半与大哥陆晋有关。大哥做着锦衣卫指挥使,惯常抄家杀人,肯定有不少仇家。他功夫好,不怕人行刺,像她这种毫无自保能力的,还是以后离大哥远一些吧。
  今天如果她没和大哥一起,她也不至于这般,而大哥也不会因为她而坠下山。
  韩嘉宜从浴桶中出来,换上寝衣。她拿着干净的巾子擦拭头发,一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就在的陈静云。
  陈静云眼睛红肿的如同桃核一般,一看见她,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掉:“嘉宜,我真害怕……”
  她害怕嘉宜真的有事。自从回长宁侯府后,她就一直不安。待听说嘉宜和大哥一起出事了,她心中瞬间充满了愧疚与后悔。
  如果她没有提前回来,那嘉宜就不会坐上大哥的马车,也就不会……
  福明山那么高,山下是寒潭,从福明山上坠落,会是什么样子,陈静云不敢想,只觉得心尖发痛,自责而懊恼,又在心里将自己和那个弄脏她衣裙的李四姑娘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似乎这样,嘉宜就能没事一般。
  “还好你没事。嘉宜,还好你没事。”陈静云有些语无伦次。
  韩嘉宜暗叹一声:“我没事,我们运气好,我和大哥没掉进寒潭,掉进半山腰的山洞里,然后就出来了。”
  她轻描淡写说的简单,有意让陈静云宽心。
  “嗯嗯。”陈静云连连点头,“那,大表哥呢?他有事吗?”
  韩嘉宜想起大哥陆晋背后的伤,略一思忖,说道:“我和大哥一起回来的,他受伤了,已经让人请太医了。”
  她记得大哥的伤势是很严重的,但是大哥一路同她走来,也看不出虚弱不适。所以她一时也有点搞不准大哥的伤情究竟如何。
  陈静云“嗯”了一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嘉宜没事,她心里的不安也能稍微轻一些。
  正说着话,雪竹端了一些吃的进来,她放下粥,轻声道:“姑娘,世子让人送了些药过来,说是问王太医讨要的治跌打损伤不留疤痕。”
  韩嘉宜抬眸看着她递过来的精致玉瓶:“那是得谢谢大哥。”
  她这么说着,心里却更坚定了以后要离大哥远点的想法。
  陈静云见她要喝粥,也不好再久留,匆匆忙忙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和母亲所住的院子里,陈静云惊讶地发现她房中的灯居然亮着。她推门进去,看见坐得端端正正的母亲。
  梅姨妈一脸疲态:“他们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大事。”陈静云在母亲对面坐了。
  梅姨妈看着女儿:“以后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明白吗?你跟嘉宜一起出去,就该一起回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能撇下她不管,知道吗?”
  陈静云有些委屈,她不是有意要撇下嘉宜的,她们商量好了的呀,谁能想到会出事?但是面对母亲,她只能小声道:“我知道了。”
  “她今天没出事还好,她今天要是出了事,你觉得这府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梅姨妈继续道,“沈夫人让你和嘉宜的吃穿用度一样,你可别真的以为你们是一样的。静云,你不小了,心里该有点成算了。”
  陈静云只“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茫然。
  梅姨妈神色缓和了一些:“好了,不是娘要说你。咱们寄人篱下,不求招人喜欢,至少别惹人嫌。”
  陈静云没说话,她有点想嘉宜了。
  而此时韩嘉宜刚喝完粥。她饿得狠了,腹内空空,不敢吃其他的,只能先喝点稀粥垫垫,再吃其他。
  慢悠悠喝完粥后,她又用些干果。这才去吃厨房准备的膳食。
  然而明明她饿得厉害,这会儿却吃不下多少,只好勉强吃了一些后,让人撤下。
  她正要去抹药,门忽然被人打开。一道人影掠进来,她被人结结实实抱进了怀里。
  是沈氏。
  沈氏紧紧拥着女儿,满面泪痕,悲喜交加:“我的儿,老天保佑你没事……”
  她也去了京郊的福明山,满腹忧愁时,得知世子已经带着嘉宜回府了。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岔了。回来这一路,她都犹在梦中。
  直到将女儿揽进了怀里,她的不安才渐渐消散。
  兴奋、激动、后怕、感恩……一时之间,多种情绪交织,沈氏泪如雨下,竟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对这个女儿,她自觉亏欠良多。如今好不容易女儿来到她身边,她能好好补偿其缺少的母爱,她怎能让女儿再有丁点的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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