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不是问题,先不圆房就是了。主要是后天是难得的吉日。”周氏连忙说道。
韩复沉吟:“至于婚书,虽然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改。等了过了门,再到衙门说明情况就是了。总归是要以事实为准的。”
韩嘉宜仍作不知:“可是街坊四邻都知道跟徐师兄定亲的是秀莲姐啊。我嫁过去,算什么?”
倘若不是她去书坊送手稿时,知道了徐玉树的事情,只怕还真以为二叔二婶是心中愧疚,是为她好。
明明四月天不冷,可仍是有阵阵寒意自她心底生出,很快蔓延至全身。
她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中途更改婚约这件事,她大概会同意嫁过去冲喜。届时,徐玉树好,她陪着他过。他真撑不下去,她或是一直守下去,或是守几年,尽了道义后再嫁。
她会认为这是她的命。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最初与徐玉树有婚约的她,现在和他毫无关系。唔,或许,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她是他未来的妻妹。
那么她为什么要嫁过去冲喜呢?
二叔二婶舍不得秀莲姐吃苦,就可以毫不手软把她推出去么?
她任他们摆弄一次也就够了,岂能次次任他们摆弄?
韩复夫妇焦急而忧虑,这边侄女不愿意代嫁,那边女儿是哭哭啼啼,宁愿守寡也要嫁过去。他们焦头烂额,只得让人分别看着两个姑娘。
不论如何,嫁过去的那个人一定不能是秀莲。
韩嘉宜不慌不忙,心里却暗暗有了计较,她悄悄收拾了一些衣裳,等成亲的当天,府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时,她则使个法子悄悄离开了韩家。
——当然,她没忘了给自己再造个身份,再做个假路引。毕竟真路引要到衙门去办理,还要街坊四邻做证。二叔他们肯定想不到,她会扮成男子出城。
至于徐家迎亲一事如何收场,那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更换了男装,以韩嘉的身份,找上了郑三哥,请他护送进京投奔母亲。
父母和离后,她再没见过母亲沈氏。这些年,她知道娘在京城的情况,心里思念的同时,未尝不曾怨怼过。但是,她想,人人都有父母庇护,而她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虽然爹爹不在人世了,但她还有娘亲在京城啊。爹活着的时候,一直说娘很疼她,很爱她,不舍得离开她。
娘不能来找她,但她可以去找娘啊。
真正与母亲重逢后,韩嘉宜心中的怨念渐渐消散,她明白娘也有她的无奈。不过对于在睢阳发生的一些事情,尤其是与韩家二房和徐玉树等人的事情,她绝口不提。
一则是没有必要。徐家也好,韩家也好,肯定不敢到京城来抓她回去逼她嫁给徐玉树,毕竟理亏的不是她。二则是因为她怕娘亲知道她过得不好再难过自责。至于第三嘛,她进京后发觉娘对爹爹感情似是颇为复杂,她不想让娘知道,她和徐玉树的婚约是爹爹同意的。
进京途中,韩嘉宜曾暗暗祈祷过,希望所谓的冲喜有用,徐玉树可以活下去。她不愿意父亲很看好的后生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如今得知他好端端活着,还娶了韩秀莲,她心里仅剩的那些不安也消失殆尽。
她盯着父亲的玉砚,心想,从今往后,不必再想睢阳的事情。等明年八月正式迁了户籍,她和睢阳那些人就再没关系了。
韩嘉宜今日心情大好,晚间吃饭时遇见陆晋,一时也忘了要疏远他的事情,笑得灿烂:“大哥。”
她笑容明媚,陆晋心头一跳,却神色不变,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心下纳闷:她竟然这般高兴?
用膳时,他发现,她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第33章 巧遇
当然,多吃半碗饭的后果是,韩嘉宜搁下碗筷,就觉得有些撑了。
打一声招呼,她缓缓起身,也不直接回房,就慢悠悠在府里闲逛消食。
而在她走后,陆晋则与长宁侯夫妇说起关于她的户籍一事:“……已经从睢阳迁出来了,等明年八月官府统一造册时,就能正式入京籍了。”
“不错,锦衣卫办事,果然迅速。等户籍迁好,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长宁侯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可惜方才嘉宜在这里你没说……”
陆晋垂眸:“我已经告诉她了。”
这府里,除了他以外,第一个知道的就是她。
“咦?”长宁侯微觉诧异。
沈氏则轻声道谢:“给嘉宜迁户籍的事情,多谢世子了。”
陆晋神色淡淡:“区区小事,不必道谢。”
嘉宜的事情,本来就是侯府的事,也是他的事。
“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陆晋起身告辞。
然而他刚走出正房没多久,就见高亮在一个小厮的带领下匆忙进来。一见到他,高亮急道:“大人,大人!”
陆晋双目微敛:“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前几日那刺客突然死了。”
“死了?”陆晋皱眉,面染寒霜,“我不是说找人看着,不要让他寻死吗?”
“不是自杀。”高亮辩道,“是毒杀。”
陆晋脚步微顿:“毒杀?”
高亮忙道:“是啊,嘴唇发紫,指甲乌黑,拿了银器放进他嘴里,才一会儿就染黑了。可是之前检查过,他牙缝里并没有藏毒。”
“他这几天的食物?”
“这几天的食物都是咱们兄弟严格检查过,绝对不会有毒。”高亮连忙保证。
陆晋微眯起眼:“走,去看看。”
两人骑马疾行,直奔诏狱。
北镇抚司自有仵作和验尸官。陆晋赶到时,他们已经简单查看过尸体。
确实是中毒而亡。
“大人,应该是数日前就已经服下了药,今天才毒发。”胡须花白的李先生说道。
陆晋静默一会儿,轻嗤一声:“抱着必死的决心,倒像是死士的做派。我还真不知道是谁这般恨我,竟不惜花重金请死士来杀我。看来我这条命,挺值钱的。”
锦衣卫是皇帝亲信,抄家杀人,在民间名声并不算好。陆晋自任锦衣卫指挥使来,数次遭遇暗杀。可能他得罪的人还是太多了一些。
众人沉默不语。
“既是中毒死的,那就早些处理了吧。”陆晋挥一挥手,大步离去。
等他回到长宁侯府时,他心中郁气仍未散去。虽然后背的伤还没痊愈,但他仍习惯性地向练功房走去。
皎洁的月光下,他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蓦地一动,重重咳嗽一声。
“大哥?”韩嘉宜回过头,有些诧异。
都这会儿了,他到这边来干什么?
正疑惑间,陆晋已向她走了过来。他双眉微皱:“这么晚了不睡觉,到这边来做什么?”
韩嘉宜心说,你不是也没睡觉么?不过她并不敢说出来,只轻声道:“去书房看了会儿书,忘了时间。”
陆晋不期然想起那次两人在书房的场景。莫名的,他心口有些发热,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大哥,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啦?”韩嘉宜随手指了指自己院子的方向。
“有事。”陆晋轻咳一声,“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韩嘉宜抬眸看着他,一双眼睛写满好奇。
陆晋视线微移,不与她目光相触,轻声道:“那日的刺客,死了。”
“啊?”韩嘉宜眨了眨眼。她那天差点葬身寒潭,当时刺客怎么样,也没怎么上心,只知道其中有一个被活捉了。她轻轻叹一口气,问道:“那他招了吗?”
陆晋摇头:“没有。”
韩嘉宜甚是失望,不是说锦衣卫刑讯很厉害吗?也有他们撬不开的口?她想了想,小声说道:“既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那大哥以后要更小心一点。”
不管怎么说,大哥对她挺不错,该提醒的话,还是要提醒的。
“嗯。”陆晋微微勾唇。
“可以胸前藏一个护心铜镜,有天蚕衣的话,再穿一身天蚕衣。”韩嘉宜小时候看过不少杂书,对刀枪不入的天蚕衣印象极深。
陆晋眸中漾起一层笑意,今晚因为刺客的死而产生的郁气消散大半。他微微一笑:“平安符我也戴着。”
平安符?韩嘉宜愣了一瞬,下意识接道:“那就好。”她福一福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大哥也早些歇着吧。”
陆晋笑意微敛,轻轻颔首:“你去吧。”
目送韩嘉宜走后,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些烦躁来。他这几日怎么了,看见她时,心里会不知不觉变得欢喜。她是妹妹,是和陆显差不多的妹妹。虽说继妹是女子,和男子不同,但也不该这般。
可是,不自觉地,他轻轻拽了一下脖子里的细绳。
那是她为他求的平安符。
而韩嘉宜并不知道大哥的想法,她匆匆回房,简单收拾了以后,上床入睡。只是今天得知睢阳那边的情况,虽然她已告诉自己,不必再想,但是一些旧事仍是不受她控制一般纷纷涌入脑海。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很快又到休沐日,陆显甫一回府,就去找韩嘉宜。屏退丫鬟后,他一脸兴奋告诉她:“《宋师案》的第三部 ,已经刊印好了,正装订呢。你说,哪一日上市好?”
“刊印好了?这么快?”韩嘉宜讶然。
“咱们用的最简单的匠体,当然快。”陆显说着掏出澹台公子的私章还给她,“每一册书上,都盖着印章。我这几天正让人造势。正好我明天不用去书院,你同我一起去书坊看看吧?”
听说《宋师案》的第三部 刊印完成即将出售,韩嘉宜心情大好。这算是她这几日听到的最让人开心的消息了。不对,是第二开心。但是听陆显说一起去书坊,她又摇头了:“娘说不让我出门。顾小姐的及笄礼,娘都不想让我去的。”
“为什么啊?”陆显不解,“娘先前不是说,你刚进京,多外出走走,也能见见世面吗?娘又不是迂腐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把你拘在家里?”
“不是要拘我,是前几天出了一桩事。你在书院,不知道。”韩嘉宜轻叹一声,将那日她和大哥一起遭遇刺杀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陆显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继而又变成了浓浓的担忧,颤声问道:“那你和大哥,你们怎样?”
那天是休沐日,嘉宜妹妹去参加诗会,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寅时一刻就回了书院。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无一人告诉他。
“我没事,大哥受了伤,宫里太医来看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吧?”韩嘉宜忖度着道。这几日,她也见过大哥几次,对方给她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就好。”陆显长舒了一口气,颓然坐下,良久才道,“其实我一开始不赞同大哥去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光鲜,其实最容易得罪人。”
韩嘉宜很少见二哥这般认真正经,她轻轻点头:“不过大哥武功高强,行事周密,这次如果不是受我连累,也不至于……”
陆显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别这么说,咱们是兄妹,一家人,大哥自然会护着你的,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他说的甚是自然,而韩嘉宜不免有些耳热心虚。
然而却听陆显续道:“或许大哥还觉得他连累你了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别太见外了。我去看看大哥,明儿再来找你。”
陆显起身离去,不过他并没有见到大哥,因为陆晋此刻不在府上。
先前被活捉的那个刺客毒发身亡,但也不是一丝线索都没留下。循着蛛丝马迹,总能发现些什么。
他想早些把幕后那人给揪出来。
而陆显在次日早饭后悄悄拉住韩嘉宜:“嘉宜妹妹,我已经想好法子了。你换身衣裳,扮成我的小厮,咱们一起出去,只要在午时前回来就好了,娘不会知道的。”
“那怎么成?”韩嘉宜连连摇头,却颇为心动。
《宋师案》的第三部 印好了,她也想看看啊。
“怎么不成?”陆显小声道,“娘这两天忙,也不会一直盯着你。再说,我也跟静云打过招呼了。娘要是真知道了,我顶着,行吗?娘恐怕是被吓着了,太过小心一些。可你又不是大哥,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去能有什么危险?”
韩嘉宜不说话。
陆显干脆拱了拱手:“好妹妹,你自己写的话本子,你难道不想先看一看?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什么当娘?”韩嘉宜眼皮一跳。
“有道是,文字是心血,话本是孩子,对于《宋师案》来说,你可不就是它娘么?”陆显振振有词。
韩嘉宜失笑:“什么歪理,我可从没听过。好啦,我去,不过咱们一定要在午时前回来。”
陆显喜出望外:“那是当然。”
小厮的衣裳是陆显拿来的,他怕嘉宜嫌弃,忙解释道:“这是新的,还没发下去,也没人上身穿过。”他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你会穿男装吗?用不用我教你?”说着就动手比划起来。
韩嘉宜斜了他一眼,心说,男装有什么难的?她从七岁开始穿,从睢阳到京城这一路她穿的都是男装。
她只简单说了一句:“我会。”就躲到偏房换了衣裳。
长宁侯府小厮的青衣很简单,但是穿的这般好看的,陆显还是第一次见。不同于穿女装时的清丽动人,她穿着男装,也别有一番韵味。更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颇为潇洒大气,像是个容颜美丽的小公子,倒不像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陆显击掌赞道:“很好,很好。”
韩嘉宜却觉得不好,她还记得在客栈的前堂,被大哥叫破女子身份的尴尬。她想了想,在脸上稍微修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