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这样了……”沈氏一面拭泪,一面说道。
“嗯,娘放心,不会再这样了。”韩嘉宜伸手去帮母亲擦泪。她心想,以后她离大哥远远的,肯定不会再有今日的祸患啊。
不过大哥在外面仇家多,是不是应该出门多带一些侍从?然后再穿上话本子里说的天蚕衣?佩戴上护心铜镜?
韩嘉宜正胡思乱想,却听母亲说道:“嘉宜,娘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啊?”韩嘉宜愣了愣,迎着母亲期待的眼神,点头,“好啊。”
沈氏帮女儿上药,看到女儿身上的淤青,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动作很轻:“疼么?”
韩嘉宜沉默了一会儿:“不疼。”
“这药晶莹剔透,闻着还有股香味,看着还挺不错的。”沈氏小指轻挑了一些,慢慢揉开。
韩嘉宜小声道:“这是太医给的,想来是好东西。”
说到这里,她不免想起让人送药过来的大哥。老实说,大哥人不错,今天虽说是受他连累,但他一直护着她,甚至是掉到山洞里时,他还用身体垫在她身下,替她遮挡。
她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不过她想,大概亲兄长也是这样吧。他和二哥虽性格不同,但都一样地对她很好。
晚间韩嘉宜与母亲同塌而眠,鲜少和人共寝的她,这会儿有些兴奋,闭上眼睛就是睡不着。她也不翻身,唯恐吵醒了母亲。
然而却听沈氏轻轻叹一口气。
“娘,你有心事吗?”韩嘉宜悄声问。
沈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嘉宜,你是不是也睡不着?那你跟娘说一说你们在睢阳时候的事情吧。”
睢阳的事情?韩嘉宜静默了一瞬:“睢阳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真要细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她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了一句:“娘,我困了,今天很累,改日再说吧。”
她翻了个身,不再出声。
沈氏睁着眼睛,入目都是黑沉沉的。过不多时,她听到了女儿均匀的呼吸声。
她缓缓合上眼睛,慢慢睡去。
次日清晨,沈氏醒来时见女儿还在睡着。她也不让人服侍,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站在床畔望着女儿的睡颜出神。
女儿平躺而眠,左手摊开,右手松松握成拳放在身侧,和小时候一般无二。
沈氏看女儿睡得熟,就叮嘱丫鬟先别叫醒她。
所以当韩嘉宜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正时分了。她匆匆忙忙收拾好,大步往正房而去。
长宁侯他们还未用膳,见她过来,笑道:“可算是来了,上菜吧。”
韩嘉宜胀红了脸,连声道歉:“是我睡迟了。”
长宁侯摆一摆手,笑道:“不是什么事。你昨儿那般折腾,多睡一会儿正常。”他指了指自己:“你瞧我眼下,也都是青的呢。”
他昨夜带着府里家丁去福明山,知道他们安然无恙后才回府,又向王太医打听陆晋的情况,将近子时才去睡觉。
沈氏也笑着对女儿说道:“是我看你睡得熟,特意叮嘱了丫鬟不要叫你。”她含笑看一眼端坐着的陆晋,轻声道:“本来说先不等你,不过世子说不急,多等一会儿无妨。”
听她提到自己,陆晋抬头,向韩嘉宜看去。
韩嘉宜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大哥,但此刻他看过来,她还是下意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哥。”
在悔意生出来之前,她对自己说,没关系的,没关系。家里还是安全的,出门时不和大哥一起走就行了。
陆晋黑眸沉了沉,略一颔首:“那就吃饭吧。”
韩嘉宜好奇地问:“大哥今日不去衙门吗?”
她可很少在吃早饭时看见大哥啊。
陆晋眼皮抬了抬,温声道:“身上有伤,先养一养。”
他得查一查,昨日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韩嘉宜心说,也是,受伤了是该歇歇,难怪这些菜都清淡。
不过养伤不用卧床么?
用罢早餐后,陆晋率先起身离席。
然而等韩嘉宜出去后,却发觉他仍在院子里,还未远去。她上前打一招呼:“大哥。”
“嗯。”陆晋点点头,“昨晚教人送过去的药……”
“哦,我用了,挺好的。”韩嘉宜笑一笑,“多谢大哥了。”
“我会尽快查出刺客是谁。”陆晋轻声道。
“是,大哥以后得小心点。”韩嘉宜极其诚恳地说道。
陆晋唇角微勾:“嘉宜,我……”
他有些烦躁,她是真的没注意到他今日戴着她求的平安符么?昨天在山洞里,她说了让她以后戴上,他回府后,就直接取了出来,戴在身上。她竟没发现么?
“世子。”阿大站在门口,遥遥冲他们行了一礼。
陆晋收敛了神色:“何事?”
“世子昨夜带回来的马,已经喂饱了,还特意给它刷了刷身子,干干净净,又肥又壮。”阿大笑问,“是活着送到厉王墓呢,还是杀了再送去?”
他不清楚这马的用途,所以特地来请教世子。
然而不知为何,世子却神情一僵,变了脸色。
韩嘉宜望着圆圆脸的阿大,忍不住轻笑。他们借了人家的马回家,难道还要还一堆马肉回去吗?
阿大心说,不好,可能问错话了。
陆晋正要开口,却见长宁侯走了出来,问道:“厉王墓?什么厉王墓?”
第31章 亲戚
长宁侯只知道他们掉落在山洞中,并不清楚他们曾到厉王墓。
陆晋告诉父亲:“途中经过厉王墓,借了匹马。”他说着瞧了阿大一眼:“自然是要原模原样还回去。”
“唔,厉王墓?你们怎么会经过厉王墓?”长宁侯心下诧异,但很快,他就说道,“唔,既是借了人家的马,那是该还回去。”
这父子俩的对话一字不差落在阿大耳中,他瞪大眼睛,一张圆脸胀得通红,匆忙施了一礼:“小的这就去。”
他先时听说送到厉王墓,还以为是要作为祭祀品去给厉王上供呢。他还诧异了一番,只听说用牛、用猪祭祀,从没听说过用马祭祀啊。
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阿大不敢多话,匆忙离去。
韩嘉宜也冲陆家父子点一点头:“陆伯伯,大哥,我先回去了。”
她今日起得匆忙,耳坠都没戴,也不好在外面久留。
长宁侯挥手:“去吧。”在继女走后,他温声对儿子说道:“啊,你此次受了伤,该好好歇一歇。”
陆晋颔首:“是。”
不过,虽然说着要歇一歇,可他并没有真正闲下来。他此次出京办事,事情办得倒也顺利,只是受了点伤。昨日临近京城,又遭遇一次行刺,也不知这些刺客是受何人指示。
此次行刺的刺客,只有一个被当场活捉,关在诏狱中。北镇抚司负责刑讯的锦衣卫们对其进行审问,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
而陆晋自己则进宫了一趟。不知道谁把他出事的事情告诉了太后,他在家短短两日,太后数次使人来问他的情况,且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太医。
他想,他需要去宫里面见太后,向其报个平安。
然而太后见到他后,却轻斥道:“你这孩子,不在家好好养伤,到这儿来做什么?身上的伤全好了?”
陆晋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漾起一层笑意:“是啊,全好了,所以赶紧过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轻叹一声,却不大相信:“这么快就好了?莫不是哄我吧?”
“不敢欺瞒太后。”陆晋忙道,“本来就没有多严重。”
“你也真是的,非要听你舅舅的话,做什么锦衣卫。敢情你受伤了,他不心疼!”
这话太后说得,陆晋却不能附和。好在太后视线微转,看见了他颈中的一根细绳,随即换了话题:“你脖子里戴的什么?”
陆晋眸光轻闪,低头从衣内取出。是一个平安符。
“你什么时候求的这个?”太后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收回去吧,戴着也好,能保平安。你整日在外边,原是该求一个戴着。”
陆晋悄悄压下心里的那一点异样。他佩戴着平安符,太后一眼便瞧了出来。
太后忽然感叹道:“一个你,一个宝儿,都不让人省心。”
“明月郡主怎么了?”
“她这两天病了,在休息呢。不然你怎么会看不见她?”太后轻声道,“你们两个打小一处长大,知根知底,哀家原想着你二人在一处……”
陆晋眉心一跳:“太后!”
却听太后缓缓说道:“偏生你们二人都不愿意。眼看着一个个也不小了……”她叹一口气,忽然压低了声音:“晋儿,你和宝儿不投缘,那你跟哀家说,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中意的姑娘?陆晋心头一跳,黑眸沉了沉,压下一些奇怪的念头。他立时开口:“没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太后失笑:“是问你中意什么样的,不是问你中意谁。”
不过如此一来,她忽略了心里的那一丝失落。她上了年纪,如今至尊至贵,什么都不缺了,只希望仅存的儿子和养在身边的两个孩子都能平安喜乐。她轻声道:“没想过是吗?是该往这方面想了,不小了。”
他过的好了,成安在天上也能安心。
太后又同外孙说了一会儿,才允其离去。
陆晋离开皇宫后,直接去了诏狱。
那个被活捉的刺客经过几轮审讯后,仍硬扛着不招。
陆晋在诏狱,和他在太后的福寿宫全然不同。他双手负后,神色淡淡:“还没问出来么?”
“没有。”杨晨面带惭色。
“没动刑?”陆晋也不甚意外,继续问道。
“还没上大刑,不过法子没少使。”杨晨道,“哥儿几个正琢磨着,不如来次大的。”
“随你们,别弄出人命就行。”陆晋不紧不慢道,“看好了,一定要留他性命,别让他寻死。”
“大人放心。”杨晨挺了挺胸脯,“咱们有的是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晋轻嗤一声,不置可否。他平时树敌不少,但真正有能力组织一场刺杀来报复他的,还真不多。
他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背后那人是谁,他还真的挺好奇的。
诏狱阴冷潮湿,他身上有伤,不便久待。原本是要去梨花巷的,然而不知为何,他心里一动,转而回了长宁侯府。
但是真回府以后,他又莫名觉得有些无趣,干脆拿了一本话本,闲闲翻着,发现竟还不如他先时看的《宋师案》呢。至少《宋师案》故事精彩,文笔瑰丽,立意也好,强过他手上这本许多。
说起《宋师案》,他不免想起二弟陆显赠给他的那两本《宋师案》的归宿。他把那两本书给了嘉宜,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韩嘉宜这两天有了新的灵感,正在构思新故事。她数日前,身上尚有几处青紫,这几天几乎都消失不见了。
沈氏不放心她,她自己也不想外出,干脆就窝在家中构思新故事。
这一次她不想再继续《宋师案》了,打算以护送她进京的郑三哥为原型,就写护送雇主一路行来的种种奇特经历。
她进京途中听郑三哥讲过一些传奇故事,而她自己少时在睢阳也知道不少传说。她自忖新故事不会比《宋师案》差,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需要做好。
这回不涉及刑狱判决,想来别人挑不出什么错了吧。
正想的认真,雪竹忽然进来,轻声道:“姑娘,顾小姐下个月及笄,想请姑娘去观礼呢,特教人送来了帖子。”
韩嘉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沈表姐的未来小姑子顾令绾。她笑了笑,心想,看来多出去走走确实能认识更多的人。
不过当她同母亲沈氏提起顾小姐的及笄礼时。沈氏却皱眉了:“你想去?你若真想去,届时多带些会武艺的家丁。”
她本想说让世子帮忙派几个锦衣卫过来护着,转念一想,有锦衣卫只怕更不安全。出了那日遇刺的事情,虽然嘉宜最终没事,可沈氏仍不免紧张,生怕女儿出事,恨不得嘉宜天天就在家中,在她眼皮子地下,似乎那样才安全一些。
她自觉对女儿亏欠良多,不能也不敢让嘉宜有事。
韩嘉宜小声道:“那行吧,我再看看。”她有些不以为意,那次八成是受了大哥连累,她如果没和大哥一起,难道还会有人刺杀她?
比起她,大哥陆晋才更该小心才是。
而此时,陆晋还在翻看手里的话本,越看越觉得无趣,越对比越觉得先时的《宋师案》好。
“老大!”锦衣卫高亮跟着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口中一连声喊着“老大!大人!”
陆晋随手放下话本,抬眸问:“怎么?是那刺客招了?”
“没,没有。”高亮立时耷拉了脑袋。
“那你慌里慌张地做什么?”陆晋慢悠悠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
“是好事啊。”高亮毫不迟疑,“段飞回来了,说是大人先前吩咐他的事情,他已经办妥了。”
“段飞?”陆晋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嘉宜刚进长宁侯府时,他父亲陆侯爷就提出要将其认在自己名下,充作陆家女儿,虽说此事不能成,但可以将其户籍迁入京中。她既然来了京城,自是在京中长住,断没有再回睢阳的道理。
只是韩嘉宜好不容易从睢阳赶到京城,没必要再为了户籍一事来回奔波。于是陆侯爷就让陆晋处理此事。陆晋转头派了段飞前往睢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