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叫原本觉得兵部尚书不是石昆和童管的人更加松了一口气。
太初十八年虽然,石昆与童管还没去兵部,但是在分派到六部之后,所有的新人都必须熟记本部门从前的年账,想来现在,如今作为兵部的二把手和三把手,石、童二人应当对年账不陌生。
至于韩悦,虽然现在领先一筹,但是他从未进过兵部,想来也根本没机会看到兵部的年账。
【贾瑛?大家伙儿想到他,就要忍不住笑起来。贾瑛今年才十八……年账是二十五年前的……不行,要憋住,金銮殿内不能失仪!】
蔡阁老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卫阁老乐呵呵地说:“陛下您看,这便开始了么?”
“开始罢。”
…………………………
太初十八年,那时候的倭寇比现在还猖獗,因为太初帝花了很长时间平定北地和南疆,倒是被弹丸倭国瞅准了机会,占据了大明好几个东南的海岛,并以此为据点,从劫掠商船发展到开始试图登岸,占地为王。
正是这一举动,激怒了太初帝,终于在南北初安之后,给开国之后一直空挂名头的水师派人、发钱、发兵器了。
但是一开始的水师,大多士兵连游水都不会,更别提上船就开始吐的那些汉子,根本没有战斗力。
起初的战役,很艰难。
郭尚书抽中的就是那一年的年账。
上头详细记录了从何处调兵、抽兵丁的政策几何、点谁人为将、从何处征船、在哪里建港、如何运送粮草、如何练兵、如何防守、如何反攻等等等……这一整年,堪称水师建军血泪史,皇后娘娘郭氏的亲娘舅吴涛的亲爹那时候临危受命,成为江南水师都统,就是在那一年冬天中了倭寇埋伏,为国捐躯的。当时,吴涛十六岁,不顾家人阻拦,投笔从戎,投身水师,至今二十五年有余。
从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宝玉的运气到底有多好,吴涛现年纪四十二岁,正一品水师都统,而宝玉,年仅十八就成了正二品总兵,也难怪,朝中人拿他发难——因为实在是不能服众。
郭尚书在介绍背景的时候,初一指挥着人搬来两条长案,四个蒲团,另有文房四宝。
等到郭尚书那边开始提问的时候,笔墨纸砚具已到位——哦,还有一炷被点燃的清香。毕竟陛下和百官时间宝贵,考的也是四人的急智。
石昆和童管刚入兵部的时候确实首先就被要求看年账,但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他俩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我还曾经看过,大差不离地能写出来的。可是越是想到曾经看过,如今记不太清楚,心里头就越是着急,难免面上就带出几分焦虑。
而另一条长案两头的武科举出身的二人,韩悦从一开始的皱眉,到沉思,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奋笔疾书,看上去就是胸有成竹,可见领兵作战一事,一通百通。
【毕竟韩悦在辽东十多年呢,好歹也是个参将,这样实打实升上来的军功,比某些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某些人’全程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由翰林侍讲读四位大人的卷子。
首先便是韩悦的。
手拿太初十八年兵部年账的阁老等人边听边暗自点头:虽不全中,但类七八分矣,韩悦确实可称为良将。
再接着,侍讲拿出了宝玉的卷子,并开始诵读:“臣愚见……事急从权,江南军户不足,可从浙江当地募集矿工和农民,编练成军,一来免除水土不服,二来更具仇敌情绪,则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矣。至于迎敌,可以十一人为一队,居首一人为队长,旁二人夹长盾,又次二从持狼筅,复次四从夹长矛、长枪,再次二人夹短兵。阵法可随机应变,变纵队为横队即称两仪阵,两仪阵又可变为三才阵,三才阵攻防兼宜,适合于山林、道路、田埂等狭窄地形。至于战术,则对内击杀通倭奸人,大治战船;对外封锁海面,贼来则击,贼去则追,又来又击,又去又追,如是往复,则可重创倭寇。”
所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瞧热闹。
侍讲抑扬顿挫地读出贾瑛贾总兵所书,下头倒是有些人发出小小的嗤笑,大约是因为其最后几句实则是干瘪而无文采。
宝玉对恶意的嘲笑充耳不闻,依旧是面无表情。
但是站在最前头的几人,包括阁老、郭尚书与其余高等武将,都是一脸沉思状。
便是因为这样,那零星的嗤笑声也消失不见了,总归能站在金銮殿的人,不会太蠢。
二十五年,虽不是沧海桑田,但是流年偷换,也只剩下灰白头发的老臣还记得当初有一中年儒将,名叫吴镇,字长风。
犹记当年,吴长风也是一员猛将,先皇曾说过他与贾代善“朕之臂膀,如臂使指”。时有“平北代善,镇南长风”的说法。可惜太初十五年,荣国公贾代善病逝,太初十八年将军吴长风领命率兵至江浙抗倭,虽英勇善战,但中通倭奸人毒计,走漏行兵布阵风声。倭寇假意进犯扬州,实则袭击定海,当其时,吴长风率在城中休养的伤兵和定海百姓誓死抵抗,城墙崩坏百米,定海城空,数千人列栅拒战,拼死防守,终,城池未丢,惜,将军战死。
所有疏漏,竟在二十五年之后被一年仅十八的少年一一补足,若是当年有贾瑛……
被勾起回忆的老臣们叹息一声:【若是当时有贾瑛……】
可惜,光阴不曾能回头,没有若是。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不苏?爽不爽?
结果代购告诉我,我要的粉底液色号没啦,没啦┑( ̄Д  ̄)┍
天叫我省省钱吧
我去睡觉了么么哒……
第156章
侍讲念完贾瑛的, 接下来便是童管和石昆。
要说这两人, 写得也算是中规中矩,到底是曾经翻阅过兵部历年资料、在兵部任职多年的,虽然不能一字不落地默写出来,但是也有个囫囵, 总的来说就是官场混久了, 套话挺多, 数据不清楚的地方都用虚指代替,乍一听上去还挺言之有物。
可是这样死记硬背出来的东西, 首先和韩悦写的比,就少了几分接地气, 更不要提和贾瑛所书的相比了。
几位重臣相互看了一眼, 纷纷都从同僚的眼神里看出这两个意思:江山代有人才出(贾瑛)、纸上谈兵终浅薄(石、童二人)啊!
【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原本以为贾瑛年少不经事, 不能担此重任。但是现在看来,这另外三位年纪倒是都可以给人家当爹的年纪,结果方方面面比起来,还不如这未及冠的少年郎!这可怎么办?真的要封贾瑛为尚书?这个过程一点儿也不儿戏, 但是结果怎么就这么叫人难以接受呢?究其原因,还是贾瑛的年纪太小了……实在让人无法信服啊。】
十六虽是没仔细翻阅兵部的年账,但是他坐在上头,看的一清二楚, 宝玉所写被念出来的时候,下头的人不可置信、恍然大悟、悲喜难辨等等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这怎么看都不会是因为宝玉写得太烂了!
“众爱卿以为如何?哪一位分析得更好一些?”毕竟十六现在也会说话的艺术了,要是直接说优劣, 倒是叫石昆和童管没面子,而这两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即便坐不上兵部尚书的位置,日后还是要好好儿地任原职的呢,怎可被帝王一个劣字给否了能力。
两位阁老和六位尚书面面相觑:这……
最终,还是蔡阁老上前一步:“回陛下的话,是贾瑛贾总兵所写更为深刻全面。”
十六心里暗爽不已:【叫你们先前吹捧完了宝玉就开始唱衰!现在不照样得实话实说!我看蔡老头你还算有救,到底没有执迷不悟阻拦宝玉的前程。我就不明白了,他于你有恩,怎么你还总是刁难他呢?】
与有荣焉的十六清了清嗓子,心想,要么就玩一把大的,反正一开始大家不都是怕自己任人唯亲么?现在结果也出来了,朕选择任人唯贤行了吧?反正不管事唯亲还是唯贤,能者居之,妥妥这兵部尚书之位还是宝玉的:“这么说来,这……”
眼见陛下一副要拟旨的样子,下头的某些人拼命在动脑子,想想还有什么能够让陛下收回即将出口的成命的法子,然后吏部的左侍郎悄悄扯了扯尚书王大人的袖子。
于是,吏部尚书出列:“陛下!陛下!臣有本上奏。”
【这还没完没了了?】十六被打断了话头,心里有些小不爽,但是作为以明君为毕生追求的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吏部老王严肃至极的上奏:“王大人请讲。”
“臣等在收集四位大人考评之时,发现一个极其不合常理之事。”王尚书开始掏袖子了。
吏部左侍郎松了一口气,而殿内部分人则是精神一振:来了来了,都知道吏部王尚书刚正不阿,虽然是没办法贿赂他将贾瑛刷下去,但是扛不住那贾瑛自己作死啊,市恩!多大的罪!简直就是别有用心、心怀不轨、诡计多端……
十六就想看看,这一群老臣还能给自己出什么幺蛾子:“哦,是什么事?”
“请陛下过目,这里是贾瑛下属对其的评价。”
初一去接过王尚书带来的厚厚一叠纸,并呈御览。
十六也好奇呢,到底那些禁卫们写了啥,叫老王的脸黑成这样子?一翻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得意,要不是想着这是在金銮殿上,他都要拍案叫绝了。
“宝……贾爱卿,看来禁卫们扫盲颇具成效啊!”十六快速翻完所有,带着几分赞叹开口,言毕之后,抬头就见吏部的王尚书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王大人所为何事?”
一个是爱卿,一个是大人,孰远孰近,一听便知。
“臣怀疑贾瑛胁迫下属弄虚作假,事先供稿,叫禁卫默写,糊弄吏部考核!”王尚书一语出,满朝的官员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又好像苍蝇见到了有缝的蛋,吏部的官员在吏部左右侍郎的带领下,率先出来附和本部尚书大人的话,然后又有不少人出列要求彻查此事。
当然,那吏部左侍郎也是哑巴吃黄连:【噶?这和当初讨论的不一样,明明是说贾瑛市恩禁卫,居心叵测啊。须知道,贾瑛现在圣宠正浓,这么一参,一定是不能让他获罪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他被降职,说不定陛下为了保他,只是罚俸也未可知……如此说起来,虽然作假这个罪名也不轻,但是想到日后要翻旧账,还是市恩的杀伤力更大一些,毕竟手握兵权的人,几乎个个都是怕被陛下猜忌的,现如今埋下市恩的种子,经年过去,再翻出来,罪名可就不好说了,即便不是一定要弄垮贾瑛,也可以捏着这个短处,让他为己方所用……可是这个王策,实在是顽固,硬是不肯轻易扣下市恩的罪名于贾瑛。老东西还惜才么?真惜才你有本事不要抖出来啊。】
十六听了之后当即就冷笑一声:“朕岂不知,原来王大人也兼了刑部和言官的职。”
吏部老王梗直了脖子:“臣要保证考核是绝对公平公正,就要对贾大人身上发生的有违常理之事提出质疑。”
老王身后,是一群点头赞同附和的人。
蔡阁老开口:“王大人多虑了,吏部考核自来都是公正的,想来三天时间,也不够贾大人安排诸多事宜。”
“可是……”王尚书依旧在争辩。
“吏部选人,是随意选取的不是?”蔡阁老皱眉。
“是。”
“原五府三卫的禁卫一共五千余人,吏部找了多少人?”
“一百人。”
“从五十人中找一人,或许还能说具有偶然性;五千人中随意点的一百人,却恰恰好是被提前通过气的?”蔡阁老再问一句。
王尚书卡壳。
十六听得恼火,伸手点点下头,想要咬牙切齿,终于还是忍住了:“贾爱卿,朕准你自辩。”给我啪啪啪打脸打回去!
宝玉也是心烦起来,任谁三番两次被当做软柿子,心里都不会舒坦,更何况,这第一回合要是不打回去了,日后莫说是自己在朝中艰难,就是十六也会权威扫地。
思及此,宝玉出列,单膝跪地:“臣,再要半炷香时间。”
“准了。”
“以及陛下恕臣殿前失仪之罪。”
“恕你无罪。”
宝玉拱手,就大步往殿外跑去,越跑越快,站在金銮殿最后的官员只觉得一阵风过去,贾大人就不见了。
十六和宝玉的对话行云流水,旁人居然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并且,方才贾瑛那猛然一跪一起身,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叫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神之后只看见贾瑛的背影了。
众人不知道贾瑛想干嘛,但是不妨碍继续诋毁他行事无状,哪怕他方才明明就问陛下要了背书。
蔡阁老听着心烦,咳嗽一声,总算叫嗡嗡声小下去了。
众人在心里不禁想:难道蔡阁老并不是看贾瑛不顺眼,只是单纯公事公论罢了?
↑大部分官员并不知道贾瑛曾经救过蔡阁老,不然也不会被蔡阁老表现出来的态度给误导了。
半柱香快燃尽的时候,只听得太和殿外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明明听动静来人不少,但是脚步声却不杂乱。
【怎么回事?】
有脑洞大的还想着难道这贾瑛受了委屈要逼宫?我滴亲娘,胆太肥了吧?
不怪他们会这么想,太和殿前众多脚步声,确实叫人容易想歪。
好在,宝玉马上就进殿了。
他换了一身衣裳。
方才在殿内是正二品武官官服,现在是皇宫禁卫总兵的明光甲,气势逼人:“原五府三卫五千人于太和殿前集合完毕,请陛下指示。”
【什么!集合完毕!这可是五千人,禁卫军那儿过来有几里路?五里?六里?这一来一回,便是十里往上,贾瑛是如何做到的!】
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大殿,早早就有人跑出去验证贾瑛的话是真是假了。
龙椅上的陛下大手一挥:“诸爱卿随我出去看看?”别人不知道,十六是知道的,宝玉从来都不会说大话,他说五千人集合完毕,就是完毕;他说五千人已经在太和殿前,就是已经在此列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