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率领百官出殿的时间都花了小半柱香,这叫出去之后确认眼睛没花的众人更加瞠目结舌:五千人真的全都到了!
一共五十列,每列一百人,个个身着铠甲,配刀鞘(仅刀鞘),整齐划一。
十六是见过宝玉训练的,遂熟门熟路地举起手:“将士们好。”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士们辛苦了。”
“吾等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嘶吼之声,响彻太和殿内外,五千人异口同声,给文武百官带来极大的冲击。
恰此时。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音声清脆,如明光甲精铁片的碰撞之声,开口之人,正是贾瑛。
宝玉一开口,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忽视贾总兵的话。
十六在上头使劲儿地想给小伙伴使眼色,可是对方站如青松,勾唇一笑。
那飞快如昙花般的微笑叫十六知道,宝玉这是想好了、下定决心了、自己再使眼色也没用了,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朝臣们挑剔宝玉年轻,何尝又不是隐/射自己呢?只是委屈了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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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百官都看向贾瑛,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只有站得离他比较近的几人,才捕捉到了从一开始就面无表情的少年郎飞快地笑了一下:“臣年岁尚小,恐难胜任兵部尚书一职。原本臣就无意参与,但是李御史厚爱不可辜负,而臣亦想知道,除了年岁之外,臣与别的大人之间的差距在哪里,遂应下甄选一事。而今日……”
宝玉微微顿了一顿:“而今日,臣深刻认识到,自己乃是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大,坎井不知江海之辽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故而惭愧不已,决心奋发向上,不好高骛远,全心全意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为陛下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臣蒙皇恩浩荡,为先皇钦点太初四十二年乙卯科武状元,掌五府三位,又愧而受陛下信任,统率皇宫禁卫,不思做好本职,反而心浮气躁,实乃愧对陛下托付,今臣眼见耳闻,方知韩大人、石大人、童大人真乃国之栋梁,瑛如醍醐灌顶,誓先于为善于谋己。不负皇恩、不忘初心!臣自愿退出兵部尚书一职甄选,望陛下明鉴。”
少年身姿挺拔,吐言掷地有声,全然不是口是心非的样子。
满朝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没得说!多点留言鼓励我呀!打滚哼唧中
第157章
兵部尚书一职眼见是唾手可得, 这贾瑛居然要往外推?
不过在惊讶过后, 倒是有很多人终于将那被五千人的军容军纪震撼的理智找回来了:是了,因为这一即将出现的兵部尚书的空缺,陛下和朝臣有了第一次的龃龉,眼见如今唱衰贾瑛的百官要下不来台了, 贾瑛这一出不论是以退为进、还是真心退出, 都是一步好棋。给陛下和文武百官之间, 留了缓冲的余地……吧?
可是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呢?
细细琢磨之下, 一众方才反对得最激烈的官员都面红耳赤起来,因为贾瑛刚刚说的话, 听起来似乎是自谦, 实则则是明晃晃的炫耀,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贾瑛一身明光铠甲,从容大方了,倒是显得刚才上蹿下跳的人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尤其是陛下和中立(吃瓜)的官员,眼中对贾瑛的惋惜和对自己这方人的不赞同,真真刺痛人心。
而那贾瑛,只差没指着他们的鼻子说:“老子是年纪小, 可是老子就是这四人中最出众的!”
这这这!这也太狂傲了!可是偏偏方才贾瑛除了那一笑之外,全程都是诚挚的语气——若忽视他面无表情的表情,足以叫人觉得这是发自肺腑的请辞。
【咱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这贾瑛, 除了年纪小,别的没有一点比另三人差,甚至摸着良心说,还是他更出色一些,不论是兵法调度还是实践练兵,都远胜于那三人。】方有反对派人士中不太坚定的那部分人升起这样的念头,就听得贾瑛对陛下说:“请陛下容臣先让禁卫军撤回。”
“准。”
只见贾瑛往前几步,站在太和殿宫墙之上,单臂一挥:“全体都有,听我口令:全军带回。”
“是!”
没有疑问、没有质疑:为什么来太和殿?为什么马上又要离开太和殿?为什么……
只有服从,无条件的服从。
五千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半点都不拖沓。
这一回,一同站在太和殿宫墙之上的官员才知道那千人一致的如雷脚步声是怎么发出的:原来,竟然是从开始走动离开之前,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迈出同一只脚、挥出同一只手、一样的步频、一样的步距,甚至连手举起放下的弧度也是一样的。才知道怎么在一炷香之内赶来的:步伐整齐之后,口号加快,所有人开始改走为跑,但是队伍丝毫不见乱象,远望如长龙。
站在贾瑛身后的韩悦终于不得不承认:便是自己,带兵十多年,也没法将手下之人训练至斯,由此可见,这五千人若是上了战场,沾过了血,会是怎样的精兵强将……可笑、可叹、可悲,我不如贾瑛甚多矣!
在场的人有部分居心叵测之人暗暗心惊,原以为挑了个破绽最多的软柿子,没想到是个硬茬子!
而更多一心为公的人,方才就有了悔意,现在则是对贾瑛起了几分爱才之心,有年纪大一些的,终于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实:贾瑛,可是贾代善的嫡亲孙子啊!原以为代善兄英明一世,虎父犬子,没想到倒是有如是的孙儿辈,不堕了荣国府的威名。
就连蔡阁老,都完完全全放下了心,终不必担心贾瑛木秀于林风摧之了——当木已成,根深埋土,等闲风暴不能使其折腰也,除非天降雷电!
不过对于贾瑛现在退让一步的举动,蔡阁老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不只是他,另有譬如吏部尚书王策,方才信誓旦旦说贾瑛有弄虚作假之嫌,但是却被啪啪啪的打脸了。
——作假?
人家根本不需要作假,只一个军令,一炷香之内,五府三卫五千人,指哪儿到哪儿,那些禁卫们那眼神中无比的狂热不会骗人、那语气中由衷的崇拜不会骗人,甚至当贾瑛朗声说出退出兵部尚书甄选一事的时候,前排的禁卫们听见了,面色失望之极,望着贾瑛的眼神却又是全然的鼓励和支持。看得出,他们是很惋惜贾总兵失去了这样一个晋升的好机会(总兵是武官正二品,兵部尚书是文官正二品,虽然同是正二品,但是文官比武官高半级,也是天然约定俗成的),但是再替总兵委屈,所有人都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并不在难得一见的面圣时机为总兵出头——这是多好的机会,让众人看见军心所向的好机会,让百官哑口无言的好机会。但是,贾瑛只做了一个往下按一按的手势,就没有一个人出声,哪怕最前头的几位队正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就好似譬如什么千人书、万民伞一般,众望所归的事总是比较容易达成。方才贾瑛要是真的有意,稍微表露一点,那兵部尚书的位置,他就拿到手了。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以他自己的骄傲,反击了怀疑他能力的人,然后,决然退出!
王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子,全部的血液往脸上涌,耳边嗡嗡作响:【自以为自己最公正,实则却发现自己的眼光如此狭隘,也不知过去几十年到底出现过多少个被自己看错而蒙尘的‘贾瑛’!简直是有负圣恩!简直就是大明的罪人!】
王策越想越惭愧,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越来越红,二月的天,他额头上竟然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宝玉眼见吏部尚书瞧着不好,身形摇摇欲坠,也只是一眼带过,毕竟方才,这人还要狠参自己呢,难道现在要装晕放大招耍赖?
这一回,倒是宝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却见那王尚书硬生生克制住羞愤欲死的念头,当众跪下给十六请罪:“是臣狭隘,险些诬陷了贾总兵,今日乃知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臣老眼昏花,错将珍珠作鱼目,险些害我大明失一能臣,臣甘愿领罪。”
在他身后的吏部左侍郎低着头,眼睛却一亮:【纵使今日贾瑛真的得了兵部尚书之位也无妨了,再怎样,都不如王策这个老货退下去来的实在!王策一退,自己升迁的可能性可是大多了,毕竟吏部中,站在我这边的人可是不少。】
十六却不防听到王尚书这样一番肺腑之言,想到去年父皇手把手教他朝政的时候,点评吏部尚书王策时候说的话:此人刚正有余、机敏不足,忠心可用、易做枪使。
遂消散了一些对他的不满,又见这年近六十的老人家摘掉乌纱帽,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哆嗦着跪在地上,便生出了几分不忍。
【这,就是十六呵。】
只一个眼神,宝玉就明白了十六现在心里想的,因为宝玉认识的十六有最美好的品格,那便是宽容。
肃亲王全家如今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应分例同亲王,无半点苛刻;他其余三位庶出哥哥那儿也是给足面子;就连遵先皇遗旨夺去爵位,发配辽东的十五,十六都下令让他给先皇守完头七才出京,并且嘱咐了押送的吴钧,不得欺辱之,到辽东将十五皇子妥善安置。要知道,十五皇子,可是导致先皇驾崩的直接原因——【虽然根本原因是老皇帝不作不死,宝玉心说。】可是十六知道,这能怪十五吗?能怪一个傻子吗?
眼下,王尚书的歉意、羞愧不是作伪,众目睽睽,一部尚书下跪请罪,已经足够卑微了,今日过后,哪怕王策依旧是吏部尚书,可是颜面扫地、威信全无。
宝玉也没有要与他计较的意思,毕竟他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忠职守罢了——虽然他好像是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样子。
于是知心伙伴*宝玉抢在十六为难之前开口:“这也是王大人恪尽职守,臣并不觉得大人有罪,想来陛下也是如是认为的吧?恳请陛下准王尚书起身。”
“王尚书,被冤枉的苦主都说你这是尽职而已,就起来说话吧。”十六顺势应下,并给宝玉使了个眼色。
宝玉亲自上前搀扶起比自己便宜爹年纪还大的老人家。
王策为官几十年,虽然是认死理的,但是也能分辨真心假意,至少面前这一身戎装的少年郎,若不是演技天衣无缝,那便是真心如此,倒是叫王策更加惭愧。
眼见方才被自己狂喷的贾瑛竟然还冲自己微微一笑,遂王策以袖掩面:“老夫对不住贾大人,惭愧,惭愧。”
十六跺跺脚:“都站在外面干什么,都回殿内去吧。”
回殿内之后,倒是有半数多的人不再反对贾瑛出任兵部尚书一职了,当然,也只是不反对而已,诚心诚意赞同的,依旧是少数,更多的人,是不得不顺势而为之。
可是如今对宝玉来说的大好局面,他并不稀罕,因为他晓得:这样的局面,自己反讽的话是其一助力;府卫军五千人的震撼是其二助力;等到过了今日,众官员回去好好琢磨一番,还是不会心甘情愿信服自己领尚书职的。自己在狂打对方脸之后,适时的退让,能够叫人觉得自己毕竟年轻,虽然能力强但是有些意气用事,不是老谋深算之人,以后不可招惹,但也不必太过忌惮。
遂他坚决推拒。
又有知心伙伴*十六的拍板,最后,韩悦即将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虽然韩悦也推拒了,但是拒没成——这是今日一场闹剧之后,最好的折中,十六和百官各退一步的结果。
当然,这场交锋,完全不按照幕后黑手设想的走,到底谁退一步,谁进一步,还未完全可下定论。
第158章
紧急集合号响起的时候, 陈淳正在检查队里的内务呢。
上一旬, 他们队拿了整个勋一府第一名,也是全禁卫的前三,可给吴将军长脸了,当天就得了加餐奖励, 若是不能继续保持住, 这一旬就要被旁边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的队给挤下来了。
陈淳很满意, 刚才自己给队伍里手下人讲话的时候,用上了两个成语, 下头人崇拜的眼神叫他觉得极其受用。
由此,他还想到几天前吏部的官员来秘密收集原东宫禁卫军对于贾总兵的评价。
【秘密?咱们这儿纪律严明, 要不是吴将军放水, 那些个大人以为他们能够全须全尾地走进来?不过可惜的是当时时间太紧凑了, 我都没来得及把贾总兵全部的优点写上去呢!我就说,那毛笔不如炭条好使!结果就耽误事了。】
一边回想那天的情况,一边继续去下一军帐检查内务,陈淳戴着白手套, 他身边的副队正沈林手里则拿着一本本子并两只炭笔,在陈淳摸过门缝、墙角、床下等等地方的时候,根据白手套的脏污情况,分别写下上上、中上等等。
而禁卫军中的人, 最羡慕的就是队正和副队正的白手套了,那可是身份的象征!出操的时候,所有队正和副队正站在队伍最前排, 摆臂的时候特别好看!像……要展翅欲飞的白色鸽子!
陈淳早就习惯了队伍里的大头兵对着自己和沈林的白手套流哈喇子——别打量他不知道,另一双白手套换洗下来之后晾在外头,总有人去悄悄摸一把!
今天一百人共计五个军帐都查遍了,被写成中上的那军帐中的二十人都是面红耳赤:可不是嘛,其他四间都是上上,就自己这边拖了后腿,多丢人?
“说了多少次,晚上抠/了/鼻/屎/不准往墙上抹,忒埋汰人!”
这屋的人弱弱地说:“可是队正,揩被褥上更埋汰人呀。”
陈淳拿手点了点开口的二愣子,皱着眉头想要再训几句,不过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到号角声了。
从贾总兵哦——那时候还是贾参将接手五府三卫之后,这五千人就首先开始学了不同长短声的号角代表的不同含义,当然,那一阵子的考核也是非常严格,弄得大家伙儿训练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要耳鸣了,吃饭睡觉都嗡嗡嗡的,不过都熟悉之后,也就没那么复杂啦。
起床号、出操号、吃饭号、就寝号,还有时不时就出现的紧急集合号,长短节奏都不同,大家伙最喜欢的自然是吃饭号无疑!
陈淳听清号角声之后,马上拍起巴掌:“快快快,动起来,紧急集合,紧急集合,常服不配兵刃啊,别搞错。”言罢,他第一个就冲出军帐,往集训场飞奔而去。
身为标兵,陈淳自然是动作最快的那一批人,故而老老实实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之时,他看见了一身明光甲的贾总兵:【我啥时候能穿上明光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