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县热火朝天地干着,宝玉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时间尤为重要,再也浪费不起,遂督促着禁卫军也分散到民夫之中,顺便让民夫们学一学禁卫军中的一些应对危机的紧急机制。
程峰不太懂,遂悄悄问朱犇:“你说,总兵大人怎么这次挑民夫的要求就放低了这许多呢?”先前在潼关等地,可都是找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的。
朱犇头也不抬地说:“潼关多大,中牟才多大?能凑出这么多劳动力,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再挑剔,连这千把人都凑不齐。
程峰一想,也是,然后又小声地问:“你说,冬天结冰的黄河你见过了,如今夏天涨水的黄河,和冬天比起来,咋样?”
“我上回过的河段才多宽?现在潼关以下的河道有多宽?能比么?我知道你想问啥……”但是咱们心里有数就好了,说出来,平白叫人瞎操心,总归总兵大人怎么说,咱们就照做。
程峰除了好奇心重一点之外,并无别的什么大毛病了,至少按他这个官二代的出身居然半点也不喊苦——放在早几年,初入禁卫军的他压根就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是个能上山下海的汉子了!
朱犇可没管程峰叉腰得意笑是为了个啥:【反正这小子从一开始脑子就有点‘不太好使’,习惯了。】
朱犇带着人,拿白色石灰粉将原先画好的线条补上,然后指挥着民夫继续按照这条线挖,并且盯得仔仔细细的,将沟渠挖得又宽又好,然后不久前送到的麻袋装水泥灰就被倒出来调和搅拌,抹到了沟渠两旁,空下来的麻布袋也没浪费,禁卫军叫民夫再往里头填了沙石,并摞起来靠在城门口,很是壮观。
不多时,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旁边大锅饭煮着,白菘肉片酱菜汤,杂粮米饭大馍馍,中牟百姓觉得香喷喷的,但是禁卫军中的人却觉得,这伙夫的手艺,比辅兵火头军大厨的手艺可差远啦。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时间紧任务重,没那么多可挑剔的——就连总兵大人,都和大家在一个锅子里吃饭呢。
程峰叹了一口气对朱犇说:“咱们总兵大人这一趟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那个封丘县令看着态度是好呢,又配合,但是要不是李大人在那里呆着,我敢保证他也就和中牟县令那孙子一样,玩得一手好阳奉阴违。”
“说这么多干什么,总归现在咱们在这儿盯着,快点把中牟县料理好了,赶去下一个县才是。”
宝玉带着禁卫军在中牟呆了七天,快马加鞭赶去通许县,又如是重复‘强权主义’——既然先前封丘县令传李御史令过来并没什么卵用,那么带兵的武将还是直来直往,以势压人比较有效率。
于是通许县城的县令也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霉了:【作为一个中县,今年稻子好不容易有望丰收,偏偏朝廷派下来的御史还是个吃饱了撑的,整天给咱们当地的找事情。现在更是直接叫禁卫军来督促了。什么什么拓宽河道?什么什么预设蓄水库?不都是需要人手么?还要将秋季的徭役给提前征调了,等到了农闲之后,自己今年原本计划修桥铺路什么的,便不能够征调民夫来干了,这……自己创造政绩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宝玉不知道中牟、通许县城县令对他的腹诽么?
自然是晓得的。
便是晓得,又如何?因为各人站得角度和高度不同,宝玉没办法一一解释今□□迫他们做的这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来日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更是因为强硬作风得到的回报比好声好气地同当地县令商量更加来的有效率。
总之,非常时期,宝玉和李文渊所行,都是非常之事。
禁卫军们到了通许县,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划分民夫、各队分片区干活等等,速度比在中牟的时候快了些,只花了五天时间,便带着民夫大致达到了总兵大人要求的水平。
宝玉带着禁卫军又奔赴兰考,此时,已经是七月十二了。
通许县令在贾总兵和他带着的禁卫军奔赴兰考之后,还特意差人去给中牟县令送信,信件虽然隐晦,但是透露出来的抱怨之意还是不少的。
然而,这封信,并没有成功送到中牟县令的手里,因为,中牟县上游五十里处,黄河小决堤了。
当送信的衙役屁滚尿流骑着马飞奔回通许县的时候,守城门的大头兵还笑话衙役呢:“看看,骑个马还像屁股下头长了刺一般,可真是怂包。”
衙役和守城的大头兵并不是一个系统的,一是皂吏,一是兵丁,但是一个县城也就这么大,两方人相互看着倒是并不看对方顺眼。
然而骑着马的衙役一路跑一路喊:“黄河决堤了!黄河决堤了!”
守城的大头兵听了之后,再不觉得对方是怂包了——黄河决堤了!可不就是,天也要塌了么?
县城中百姓听闻此言,纷纷散了往家里跑的也有、没头苍蝇似的往城外跑的也有……
更多醒悟过来的,是一天前还跟着禁卫军一起干活的民夫,他们每天都听禁卫军那些兵老爷对自己念叨什么‘洪水来了莫要慌,收拾粮食高处走,若是水势实在大,门板木盆要带上……’等等等的,接连听了五天,当时觉得朗朗上口念着好玩儿的,现在倒是一个接一个地镇定下来,招呼家里人打包粮食、整理门板木盆了。
这个乱了心神的衙役并不知道他给通许县城带来多大的恐慌,现在他一路飞奔到县衙,连马都没有下,直奔县令大人后院去。
“什么?中牟县已经决堤了?”通许县令大惊失色,中牟距离通许也就一百多里,要是黄河真的在中牟决堤了,通许这边要不了一天,就得跟着遭灾。
“是,小的快抵达中牟之时,遇到不少往山上撤的中牟百姓,他们说黄河已经决堤。”这衙役其实是没有瞧见决堤景象的,只是见到不少百姓都在撤离,一下子慌了神,就策马掉头赶回来了。
通许县令这下子在也想不起来,半天之前他还在觉得那个禁卫军总兵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了,转而一把抓住衙役问:“你到底看清楚没有,中牟县城现在情况如何?决堤口子在哪儿?现在洪峰已经到了何处了?”
那衙役却是个一问三不知。
通许县令这时候才觉得后悔,后悔前几天没跟着禁卫军跑了全程,而是以自己县衙中有政务为借口,压根就没去看禁卫军带着民夫干了些啥。
然后,这通许县令又悲观起来:这可是黄河之水,才区区五天,就算那贾瑛是共工再世,也没有在短短五天之内整治出抵御黄河泛滥的工事吧?
…………………………
其实,中牟县的情况,倒是没有通许县衙役传回去的那么骇人,因为黄河水也是一点一点涨起来的,慢慢满过了河堤,好歹给他们县中人以准备的时间。
说起来,这也是因为自潼关往下,凡人口密集的县城州府,河堤都被以水泥加固了的缘故,尤其是潼关附近黄河与潼河河道都被李文渊下令疏通过了,排水顺畅,若不然,潼关决堤,下头河道的涨势就不是这么徐徐了。
中牟县是幸运的,他们县城早有驻军日夜巡视河堤,在形势不对的时候通知县里,该撤离的就撤离,该往山上跑的就往山上跑,只是最早往外跑的那些人是胆子极小的——叫通许县衙的衙役看到听到,倒是心生误会,以为中牟的情况大为不好。
也算是错有错招。
原本通许附近的人也懈怠了,驻军也跟着禁卫军干了五天,今天偷着懒,压根没注意到上涨不少的水位。不过衙役从入县城开始的一通嚷嚷,叫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黄河决堤了。
黄河!决堤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原本还未到绝路呢,却有人自乱阵脚。
是日,那通许县令卷包袱跑路了,跟在他身后的,是当地不少乡绅富户。反倒是平民百姓,因为十户里头有八/九户都抽走一人去跟着禁卫军干过沟渠的活儿,又有当地驻军还都守在河堤上,所以几个耆老自发组织起人手来,给沿岸河堤的将士送麻布袋装的沙石去。
…………………………
此时的京城尚不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这一切,十六刚收到了潼关来的奏折,道是皇恩浩荡、天佑潼关,使得潼关城经历了千年难得一遇的暴雨洪水冲袭,仍旧屹立不倒。
朝中人现在开始,终于停下每三五天就参一次李文渊的趋势,转而开始观望。
因为潼关及其附近的奏折叫远在京城的十六以及文武百官知道,黄河流域真不是一般地多雨水,这才刚进入七月,实在是不容乐观。
而潼关的奏折,明明白白地写了:“……幸得御史李大人等严加要求,修整排水,才使得潼关免于水淹之灾,潼关千万百姓叩谢陛□□恤民生,感恩李大人、贾大人、贾总兵鞠躬尽瘁……”
这是李文渊等人的功劳,再往上深究,是一意要李文渊出使巡查黄河的万岁爷的功劳。
原本有些不看好李文渊本次差使的人,纷纷开始准备替高瞻远瞩的陛下歌功颂德起来——只待李文渊等人回京。
然而,他们才接到潼关安然无恙的报平安奏折没两三天,就收到后续的折子:
先是中牟县上游黄河小决堤——这倒还好,很快抵达的中牟县第二封奏折告知京中,因为中牟县在十多天之前刚刚加挖了排水沟渠,引流分流,并且由于决堤口子并不大,当天晚上就被堵上了。用灌装好沙石的麻袋一袋一袋子往下填,这时候,中牟县令亲临决堤口,眼见口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在心里忍不住念菩萨保佑。这时候的他,对几天前离开的贾总兵和禁卫军就只有感激的。决口被堵住之后,沙袋还剩不少,中牟县令却不敢懈怠,下令府衙中人,继续准备沙袋,以防近日还会出现洪峰。因此,奏折上写得也是漂亮,只说万众一心,抗击洪灾,不负圣恩,守护中牟。
接着是通许县的折子,这份折子就叫人看得有些恼火了。却原来,通许县衙役走了半道,知道中牟决堤之后,便屁滚尿流地跑马回了通许,当地县令和乡绅听闻上游黄河决堤,根本来不及去打听到底是个什么境地儿,就纷纷开始准备逃跑了……幸好有当地驻军和绝大部分的民夫保有理智,一面组织城中百姓撤离,一面留下人手打探中牟的情况。等县城空了一大半之后,才知道,原来中牟那边不过是虚惊一场。便是因此,通许原本也只是水漫河堤而已,生生耽搁了抗洪的时间,使得通许以下,封丘和兰考受到了影响。
“那么封丘与兰考到底情况如何?”十六着急地问。
怎么能不着急呢,李文渊和宝玉都在那里。
送奏折八百里加急的将士一气儿喝了温水,就被带到殿前答话了,初一知道陛下心里头记挂着这事儿,哪里敢放人送到了信就回驿站去休息?叫宫中禁卫军搜了此人身之后,便带着这人进宫了。负责搜身的禁卫军将士要不是顾忌到此事重要性,早就想忍不住问一下他们的总兵大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却只见殿下之人灰头土脸地说:“末将赶来京城的时候,封丘与兰考皆遭水淹,尚未有人传信出来……”
蔡阁老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也不多添补几句,这样传出去,岂不是要引起恐慌——毕竟一个御史、一个总兵现在被洪水困着下落不明,岂是小事?
坐在最上头的十六脸色不太好,虽然他很相信宝玉的能力,可是洪涝之事毕竟是天灾,和原先与人搏斗又并不相同了。
【真不知道,宝玉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朝堂上的人各有思量,大多数官员还是痛恨那通许县令贪生怕死,延误了抗洪的最佳时机。但是追究罪责还尚可延后再翻旧账,现在最重要的,是早日确认了李文渊等一行人的安危。
自潼关险些被水淹之后,京城中人就知道黄河发大水了。户部工部不少官员的家属都替自家老爷担心着呢,现如今清晨八百里加急从南边送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皇宫的方向。
这消息果然还是很快就传开了。
荣国府里头愁云惨淡,贾珠和贾琏商量过之后,决定先瞒着老祖宗,再等等看南边传来的消息再说。毕竟老祖宗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倒是宝二奶奶的表现叫人吃惊。府里众人原以为黛玉听闻这个消息,怎么也得大哭一场、大病一场之类的呢,没想到,她眼眶是红了一下,但是没掉一滴泪珠子,反而中午就抓出了几个嚼舌头的下人,全部捆起来交给李纨去了,这其中就有(主要就是)大房邢氏院子里的人。
这事儿,可真是打了邢氏的脸,她自觉是黛玉的长辈,被这么下了面子,便带着丫鬟准备去荣庆堂找老祖宗哭诉。
邢氏才在屋子里想出这个法子,就被院子里的婆子告密与王熙凤了,王熙凤打赏了这个婆子之后,差平儿去与王氏说了一声。
要么说呢,虽然王氏不是很喜欢黛玉,可是她更不喜欢这个同自己比较斗气干了三十多年的妯娌啊,更何况那邢氏居然治下不严,放纵她院子里的下人诅咒宝玉!
王氏原本还躺在屋里搭着帕子哎哟哟呢,老爷和二儿子都在河堤旁边没个消息,她早晨觉得天都塌了。现在听平儿这么说,一骨碌爬起来,横眉怒目地带着彩云彩霞等人,叫上健壮的仆妇拎着大棒子,堵在老祖宗的荣庆堂外。
然后,邢氏差点没被乱棒子打着了……
这番闹腾之后,自然是瞒不过老祖宗,没想到老祖宗倒是镇定,先发落了不着调的大儿媳,叫她回院子‘养病’去。
再批评了二儿媳:“听风就是雨,办事不过脑子。”是觉得一等将军夫人仗势欺人痛打白身长嫂的消息不够劲爆么?
接着点了点李纨:“这种碎嘴的,直接捆了打发去庄子,过一阵子卖远远的便是,不必滥发慈悲。”珠哥儿家的,做事还有些太优柔寡断了,却没想明白,当家哪里能面面俱到,都不得罪呢?
回头夜里的时候,贾琏听闻白天的事说:“林妹妹发起狠来,也不含糊啊。”
王熙凤白了贾琏一眼:“那是自然,宝玉还在外头呢,咱府里就有人说这三七不着调的话,林妹妹和宝玉自来感情就好,听见这话,能不上火?也幸好,抓了人没往我这儿送,不然太太一哭二闹,我倒是不好下手打杀了这几个贱蹄子。”
“林妹妹聪慧,纵然她没想到,她院子里的那个钱嬷嬷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不会把人送来咱们这儿,叫你为难。”贾琏从小就知道宝玉身边的奶嬷嬷能干。
“唉,希望宝玉快点有消息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