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少年们一听还有个小豆丁在那黑压压的人流中,都暗道不妙,连忙抱起了小姑娘,逆着人流往回找。就在一个街角处,跟孟涟两人不期而遇。他们的臂弯里抱着一个酣睡中的小娃儿,正是这小姑娘的弟弟。
险些酿成的惨剧以虚惊一场结了尾。双方各抱一个小孩,啼笑皆非之余,不知怎么的,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意。一同把小孩送回家后,天上恰好下起了大雪,他们便相约一起进酒楼喝点酒了。
简禾在桌旁坐下。乔迩这具身体貌美,不管是什么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大多都有所震动。孟或与孟涟也难免,但一瞬间的惊艳后,他们的态度便恢复平常,坦荡且守礼,没有半分冒犯之意,很容易便让人想到“皎皎君子”这四个字。
孟涟温和一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正是要往滨阳去。路经蝶泽时,听说玉花神女节就在今晚举行,便特意前来,想要一睹盛况。没想到竟然会有缘遇到各位。”
小二掀开了帘子,进来上酒了。这家酒楼最有名的就是桑落酒,取的是蝶泽那片仙湖的湖水所酿,入口香醇绵甜,满口清香,令人欲罢不能。因为价格不菲,还有个别称叫“斗酒千金”。
姬家的少年本就有几个好友是公孙家的人,和孟涟两人有了共同话题,所以气氛热络得很快。室内红炉美酒,窗外白雪飞舞,很快就有人借着酒兴,提出要玩最近在坊间流行的游戏。
这个游戏,其实有点儿像击鼓传花——桌面上有一个沙漏,一个玉匣子,匣子中摆放着数十枚方方正正的刻着单字的玉棋。其中一人手里捏着长短不一的酒筹——当然,露在外面的一端是齐平的。抽到最短那一根的人,要从玉匣中抽一颗棋子,围绕着上面的字,只用一句话,编一个故事的开头。
随后,酒筹重新洗牌,剩余的人两两为一组,各自用一句话,给出两个版本的故事走向。由现场的人评判谁的版本比较好,输了的人就要罚酒。
等沙漏里的沙粒流完,就算是一轮。如果恰好结束的时候,当下正在编的人无法把故事说圆了,也要罚喝酒。
因为谁说得更好是没有固定标准的,全看现场观众评判。为了增加难度,一般而言,众人会倾向于选择更为刁钻的版本,这样,下一个人会怎么照着编下去,才算是有看头。
系统:“宿主,接下来的剧情中,将会得到不详的双生子相关线索,请注意别漏听了。”
简禾:“知道了。”
根据四位病友“热衷把自己惨兮兮的过去编成故事,供人欣赏”、“故事的主人公其实就是自己”的黄金定律,而现在又准备玩编故事的游戏,可以知道,待会儿姬钺白编出来的故事,十有**会映射现实。
酒筹转瞬就被抽个精光。姬砚奚抽到了最短那根,另一手则执了一枚刻有“兽”字的棋子,率先编了个故事开头:“很久以前,在一座深山的山谷之中,生活了一对魔兽。”
下一对抽到的是“衍”字。左边那人道:“某天,大批魔兽涌入了山谷。”
第二个是孟或,他道:“母魔兽身怀六甲,生出了两个蛋。”
听到“两个蛋”时,简禾指节微蜷——果然,编造的故事开始在有意无意地与“双生子”这个关键词靠拢了。
姬钺白气定神闲地听着,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孟或的版本取胜。下一对,摇出的玉棋上篆刻了一个瘦长的“偏”字,恰好轮到了孟涟与姬钺白来编故事。
孟涟想了想,道:“蛋破壳以后,出现了两只体积不同的小兽,它们一个偏爱跑动,一个偏爱睡觉。”
姬钺白托腮,悠悠道:“蛋破壳以后,略小的蛋中爬出了一头畸形丑陋、不堪入目、令人作呕的畸胎。略大的蛋中爬出的小兽则漂亮又健康,父母由此格外偏宠后者。”
简禾听得认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字,但完整一句话下来,她心底却冒出了一阵诡异的寒意。
慢着,有点儿不对劲。
根据情景,姬钺白代入的,应该是那个魔兽的弟弟。但他却形容它是“畸形丑陋、令人作呕的畸胎”。横看竖看,这个几个词,都跟高挑俊美的姬钺白完全扯不上关系吧?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简禾暂时找不到逻辑关系,只能暂时将疑惑压下去。
因为姬钺白说的故事更猎奇,还有着惨兮兮的阴暗基调。之后,众人便开始围绕着小魔兽来展开故事,怎么惨就怎么编,故事越发漏洞百出、奇葩难圆。
而让简禾失望的是,姬钺白就只参与了刚才那一次。她想旁敲侧击地多听他说几句都没办法。
沙漏即将漏完之际,最后的一对人是姬砚奚与简禾,玉棋上刻了个“绝”字。
姬砚奚绞尽脑汁,才憋出了一个结尾:“终于有一天,这只丑陋的小魔兽受不了折磨,自尽了。”
众人嘘他。
“砚奚,你也太敷衍了吧。”
“就是,这么生硬的结尾,三岁小儿也会编,亏你说得出来!”
……
姬砚奚:“……我实在圆不了了。”
“其实也不是圆不了。”简禾灵机一动,化用了丑小鸭的故事,道:“终于有一天,这只丑陋的小魔兽受不了父母的对待,离家出走,途中险些落入悬崖。那一瞬,它的背上突然伸展出了漂亮的翅膀,脱胎换骨,绝处逢生,从此天高海阔任它闯荡。原来它是一只仙兽的蛋,只不过是因为一个意外,才混入了魔兽的窝而已。”
孟或静了片刻,感慨道:“历经艰辛,终得圆满。我喜欢姬夫人的这个结尾。”
“我也是。”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这个结尾,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简禾摆摆手,忽然察觉到姬钺白已经放下了酒杯,双眸如最幽暗的子夜,正定定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系统:“叮!姬钺白阴暗度—50,宿主净化力 100,血条值 20,实时总值:21点。”
酒过三巡,一缕金灿灿的阳光自窗外漏入,原来外面已是旭日初升,云销雪霁。短暂的一面后,孟涟兄弟带着琮因、筵青双剑,消失在了晨光中。
回到了姬家,昨天一晚没睡,大家都回房睡觉了。刚才在路上还没感觉,回到房间后,头一沾枕头,简禾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暮色四起。房中没有点灯。姬钺白就在她身旁,支着头,安静地侧躺着。
简禾拉开一条眼缝,于昏暗的室内勾勒着他的侧脸,思索着他说的那个故事。
偏爱哥哥的父母,漂亮健康的哥哥,丑陋畸形的弟弟……
一个身体畸形的人,再怎么装腔作势,至多就能在静态时骗骗眼力不好的人。一旦有所动作,一切的伪装都会无所遁形。绝无可能做到骑马、射箭、猎魔这类高难度的事情。
“畸形”可以pass了,那“丑陋”呢?
简禾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如果,他这个故事是在映射他自己,那有没有可能——姬钺白易容了?
乔迩的乔家就特别擅长易容之术,自然也知道如何鉴别。世界上最难辨真假的易容术,用的是人皮制作的面具。这种面具轻薄凉软,戴上后甚至能透出真实的血管颜色,栩栩如生,不像用死物所做的皮,戴上去跟糊了三斤粉差不多。
它唯一的劣势,就是需要定期更换,否则就会失去弹性。还有一个无法消除、只能掩盖的破绽,就是在耳后能摸到一根细细的线。
摸,还是不摸?
要是这里不摸,就洗清不了她的怀疑,之后,或许也不能找到那么好的机会了。
简禾犹豫着,像只警戒的仓鼠,观察了姬钺白许久,才悄声地支起了上半身,挪近了些。
桑落酒的气味幽幽的香气,醉人心脾。凑这么近了,他还没有转醒迹象,长发蜿蜒于脸畔,耳朵若隐若现。
简禾屏住呼吸,朝姬钺白的耳畔伸出手去,想要撩起他的头发。
就在指尖快触到他皮肤时,姬钺白倏然睁目。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脸庞半暗半明,淡灰色的瞳孔幽幽发亮,像一把啜满了粘稠的血的锋冷兵器。半点不见沉睡之后的迷蒙,仿佛一直都是清醒的。
简禾心脏一紧,强烈的求生欲令她的手在半空中强行拐了个弯,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手心冷汗涔涔。
姬钺白没有动,只轻轻地扼住了她的手腕,目若寒星,不发一语,沉沉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简禾感觉到,这段短暂的日子以来,他们互相维系的那些柔情蜜意、相敬如宾的表象,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泄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真实。
姬钺白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界限。当简禾即将要对它发起冲锋时——他扬手,拒绝了她的靠近。她甚至没能靠近那条高压线,便被挡住了。
但是,这似乎是第一次,简禾隐隐约约摸到了他的心防的位置——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这个情形,按她一贯的做法,其实只要像从前那样,说些玩笑话缓和气氛,插科打诨,就能蒙混过关了。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简禾心脏鼓噪,非但没有退缩,还凑近了些许,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神差鬼使道:“姬钺白,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
“在喝桑落酒的时候,你说了一个故事,里面有一对魔兽兄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梦里面,我总是不断看到一些跟这个故事相关的情景。”简禾凝视着他,道:“姬钺白,我想听完故事的后半截,你可以告诉我吗?”
姬钺白慢慢地松开了扼住她手腕的手,淡道:“既然做噩梦了,听得越多,岂不是会越难忘记?”
简禾却摇头道:“不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因为一直记挂着后续,才会梦到它。”
姬钺白没做声,翻过身,背对着她。
不怕他拒绝,就怕他不回应。姬钺白这个转身,简禾有种攻守位置倒转的感觉,莫名地飘飘然了起来,拽住了被子,像毛毛虫一样扭动着凑近他,拉了拉他的衣服,道:“来嘛,说嘛,不要假装没听到,我知道你还醒着呢。我们可是夫妻呀,堂都拜过了,礼都行过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你还这么生分,连个小故事都不肯编给我听。”
听到一半,姬钺白睁眼,喉结微微一动。
简禾却看不到。只知道无论她怎么摇来晃去,姬钺白都不理她,终于有点儿泄气了,嘟囔道:“小气鬼。”
却忽然听到姬钺白道:“那个故事也没多长,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你真的想听?”
简禾精神一振:“想。”
“那对魔兽兄弟破壳以后,漂亮的哥哥茁壮成长了。而丑陋畸形的弟弟,却因为外形而遭到了父亲的嫌弃。”姬钺白凉凉道:“当场便被溺死了。”
简禾一怔。
等等,这个走向不太对,如果魔兽弟弟一出生就被溺死了……那她眼前的姬钺白是谁?
本来以为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没想到还有后半段。姬钺白轻声道:“然而,在溺死了自己的孩子后,这个父亲很快就后悔了。不是后悔杀子,而是后悔在妻子生产完、还未恢复元气时就杀了那小魔兽。那头母魔兽,因为丧子而大受打击,陷入了癫狂之中。”
角色也对上了——姬家杀掉双生子弟弟的习俗,发了疯的前任老夫人……不过,时间还是对不上。前任老夫人是临终前那段时间才发疯的,之前那十几年,没听说有什么疯病。如果姬钺白的说法是真,那这老妇人,起码已经疯了二十年了吧?
简禾拽住他衣服的手慢慢上移,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这一次,姬钺白没有再甩开她了:“后来呢?”
“为了安抚发疯的妻子,他只好想尽办法,从别的地方弄来了一个长相漂亮、瞳色相近的小魔兽,伪装成被他杀掉的孩子,送到了妻子面前,称‘之前的畸胎是个误会,这才是我们的孩儿’。母魔兽的疯病,因此不药而愈,这一家子,也重新过上了美满的生活。”
简禾一阵心惊肉跳。
——原来如此。难怪他作为双生子的弟弟,却能平平安安地活了那么多年。难怪了他与父系那边的姬家少年、还有现任的老夫人,在长相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惟独瞳色相近。难怪之前掌管家事的,一直是姬大公子,而他却浪浪荡荡,风流快活,四处猎魔。
因为姬钺白身上流的,根本不是姬家的血,跟实权沾边的事儿,自然没有他的份儿。只不过,时也命也,本来不属于他的一切,竟然被命运送到了他的手里。
这样一来,也可以排除掉姬钺白易容的可能性了。
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简禾道:“那么,后来的那头小魔兽是被抢走的吗?他原本的家人呢?”
姬钺白道:“那些,就是跟这个故事无关的内容了。”
简禾张了张嘴,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罢了罢了,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但姬钺白能告诉她那么多,已经很出人意料了。来日方长,剩下的,就另找机会再问吧。
简禾拍了拍他的手臂,认真道:“姬钺白,谢谢你跟我说那么多,这个故事,只会有我们两个知道。”
姬钺白漫不经心道:“一个无趣的故事罢了,你爱说便说,我不在意。”
“好吧。你不在意,是我自己想保守秘密。”简禾笑眯眯道。
系统:“叮!主线剧情更新:咸鱼值—100,实时总值:2八50点。”
简禾浑身舒畅,打开了心动数值的页面一看,心动值也飙升到了40/100。
一下子升了10点,简直是个飞!跃!的!进!展!
一场风波过去,简禾想起了什么,支起了上半身,把手腕递到了姬钺白面前,道:“你快看,你刚才把我手都捏红了,你手劲怎么那么大啊。”
姬钺白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
“你啊,连睡觉的时候,都要防备着有没有人靠近,不觉得很累么?其实我刚才也没想做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摸摸你的脸。”
原本是想趁机解释下自己的可疑举动,但说着说着,简禾的嘴巴就有点儿不正经了:“你说,你这么讨厌别人摸你吧。你刚才要是没跟我说完整个故事,搞不好,我之后每个晚上都会做噩梦,睡醒以后就天天乱摸你,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