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昀的身体摇摇欲坠地倾倒了过来,被谢纯一把接住。好在身为技术宅的她在独自生活的那些年里练就了一身力气,才把钟昀这样一个发烧到神志不清还非要嘴硬的病人从楼上扛到车上,又和许乐一起把他拖去了医院。
把钟昀在医院安顿好后,谢纯浑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因为是VIP病房的门口,并没有太多闲杂人等,所以她摘下了满是汗渍的口罩,用巴掌给自己扇着风。
“怎么样了许乐?”谢纯问。
许乐拿着病历说:“医生说就是急性肠胃炎引发的高烧,休息得好的话一周内就能缓过来。”
“那就好……”谢纯拍了拍许乐的肩膀,“可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还要你赶过来……”
“没事的,谢纯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许乐摇了摇头,继而问道:“不过姐你别怪我多嘴,我就是想问问这位究竟是……”
“就是一个朋友,我……在帮他修电脑。”帮钟昀修电脑,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那个,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
许乐听了,若有所思,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欲言又止:“姐,说实话,我们老大待你真是真心的……”
谢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孩子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自己明明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一个特殊的“兼职”而已。
“喂,想到哪儿去了?”她摇摇头,叹道。
许乐抱歉地笑道:“我的错,我的错……那姐你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个朋友的家人认识,人家拜托我照顾一下他。”谢纯撒了个小谎,“我再看看他,给人家家人打个电话也就回去了。”
“那行,你也保重身体,我就先走了。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许乐说。
“嗯,谢啦许乐,你走吧,路上小心。”谢纯冲他挥了挥手,道了个别。
再回到病房时,钟昀依旧没有醒来。
这里很静,静到似乎能听见点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谢纯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信手翻着医生写的病历,却发现上面的“行书”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于是只好玩儿起了手机。她随手搜了一下钟昀的名字,通过一条条消息得出了他最近的行程:钟昀前几天才去挪威领了个奖,昨天又奔去北京开了个研讨会,按这个进度推算,他这一整周都是在连轴转的,怪不得会把自己累出记性肠胃炎。
谢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愈发觉得这个人很神秘。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钟昀绝不会是个坏人,可他身上未知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你真的认识陈思么?我都快不认得她了……”她喃喃自语道。
手机“吱吱”地响了起来,她立马巧手捏脚地坐去角落中接通了电话,生怕吵到钟昀休息。
“喂?”
“你怎么从九点开始就失联了?要不是刚才许乐接了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周昊成说。
“许乐……你联系他了?”谢纯心头突然一紧,像是小孩子做了什么坏事要被抓包一样——讲道理,她真的很怕周昊成知道了自己的兼职之后再次怀疑自己一心想要回归程序界、对艺人事务不放在心上。要是造成了这样的误解,麻烦可就大了。
“嗯,他说你送一个闺蜜去看病了?”
“嗯,对……”
“你现在是艺人,大半夜的独自行动太不安全了,怎么能不让他送你呢?”
谢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说辞,便搪塞道:“嘉婧等一下来接我,我们都是女生,也比较方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有了声音:“对,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之前确实没考虑到。要不再帮你派个女司机,方便晚上出门?”
谢纯觉得周昊成最近不正常。从上海回H市的路上沉默得不得了,可今天话却又多得奇怪。他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的,真的不用了,嘉婧就行,我们也熟……”谢纯说,“对了,你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周昊成有点愣了,半晌才说:“其实也没什么。算了,太晚了,说来话长,过两天见了面再说吧。晚安。”
所以,到底是“没什么”还是“说来话长”?
还是不问了,周公子这尊大神的想法哪个凡人猜得到呢?
谢纯也道了一声晚安就把电话挂了。
再转过头去,她对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眸。
第53章 一场婚约
谢纯意识到自己此刻没有口罩作掩护, 便忙转过来面对着墙壁。
“你休息一下吧,打完点滴再说……”她说。
“还怕我会跑么,谢纯小姐。”
“你……”谢纯有点紧张地转过头来, 害怕钟昀感觉到被自己欺骗或者冒犯从而不悦:“我的身份可以造假, 但技术从不造假,你可以理解的, 对吧。”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从S小姐来实验室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钟昀说。他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恢复了不少, 眼中的红血丝也没有那么夸张了。
谢纯这才想到试图在他面前遮掩身份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自己尚可以做到拿着一个人的手机号就知晓其大部分信息, 更何况钟昀呢?他想知道的事情, 大抵是没有谁可以瞒得住他的。
“对不起。可不管怎么说,你先在这儿把病养好吧。”
钟昀没有接她的话,反倒是一直望着她, 目光中有种深沉的情绪:“你……也认识陈思吗?”
“啪”的一声,谢纯手中的手机落地,屏幕上裂开了一道长如手掌上“寿命线”般曲折蜿蜒的纹路。不过她没有去捡,因为她太过专注于面前之人了, 甚至没听见这声响。
“我们……是朋友。”或许是几经波折后对身边之人都有着一种无差别的戒备,她也并没有把自己的底牌向钟昀和盘托出。谢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除了她自己和腾晖那些老同事之外还有人能记得“陈思”这个名字。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钟昀微微坐起身来, 眯着那双聪慧精明地眼睛打量着谢纯,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推断着刚才这话的合理之处。他的气场,令谢纯一度不敢撒谎。
谢纯避开了他的目光:“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朋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就说过你们写代码的风格很像。”钟昀说。
谢纯一边奇怪着他以前是怎么认识自己的、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边满脑子搜罗着如何能把这个谎言圆回去的办法:“我的编程师自学成才,中间有许多问题和她讨论过,她算是我一个师父,所以代码的风格自然会有像的地方。”
“这样吗……”钟昀收回了他那锐利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和陈思的关系还算不错,却从没听她提起过你。”谢纯这么说着,好像是在讲一件关于别人的事。
“她认识我,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
“我倒觉得以钟教授你在业内的名气,更大的可能性是知道名字,但是不认识。”在她还是陈思的时候就曾为这位天才教授的才华折服过,不过就算是一起出席同一个研讨会,她也未曾亲自接近过他。
“她认识的我,未必是‘钟昀’。”他说,又自嘲式地笑了笑:“我今天居然和你说了这么多……”
“所以你做的研究也是为了她?”
钟昀看了她一眼,好像不打算继续往深里说。
谢纯见了,便补充道:“陈思是苏州人,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18岁开始在上海N大读书,毕业之后就进了腾晖。23岁接手第一个项目,24岁就成了项目部最年轻的总监。不过打那之后她就再没往上升过,她跟我说自己也很为此苦恼。她是巨蟹座,很喜欢呆在家里,她说那样才最舒服。”
说完这些,她突然觉得鼻头有点酸酸的,便把头低了下去,抿上嘴唇。
“她连这些都和你说……”钟昀眸色一沉,有些动容,又问:“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她大四那年接到了科大直博的offer却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谢纯十分惊讶地看着他。那件事只有她自己、系里的辅导员和几个老师知道,其他人她谁都没告诉。
“她有跟你提起过原因吗?我听说对方还是个很不错的教授,按理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是,是个很不错的教授。”谢纯将双手交叠着握在了一起,“可是她当时太想要经济独立了,不想再做一个穷学生,所以……”
“我疏忽了……”钟昀微微蹙眉叹道。
“什么?”
“没事……”
“钟教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陈思的了吗?”谢纯问。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现在或许已经是我的……”钟昀顿了顿,才说:“我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谢纯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她之前听母亲说过这回事。那时候,母亲总是言之凿凿地打电话教育她说女人必须要在三十岁之前嫁出去,如果她在上海二十九岁还没有着落,就应该服从家里安排的亲事。
这种争论每年春节都会发生,有一回母女二人还为此砸碎了家中所有能用的盘子。
而母亲所指的是一桩“娃娃亲”,对方是她大学同学家的独生子。谢纯还记得她小时候随母亲去拜访过那位高嫁的阿姨,年幼的她还不懂人情世故,可也知道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面充满了她不喜欢的人和物——在那里,所有人都虚伪地客气着,让谢纯觉得紧张、生疏,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阿姨的儿子她也见过,比她小一岁,据说智商很高,可惜人有自闭症,和谁都不说话。如果没有这毛病,那位高傲的阿姨是绝不可能让陈思家占了这个“便宜”的。
那小男孩貌似很有学术天分,听邻居说他初中毕业就被科大少年班录取了,大学直接出国读了名校。
谢纯又想起了学术界后辈给钟昀写的专访,发现好像……这一切都能和他的履历对得上。
再看眼前之人,谢纯总感觉有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放到之前,她怎么也不可能想象得到那个光环加身、甚至让她赧于接近的钟教授,竟是多年前与自己订下过“亲事”的小男孩。
“我知道有这回事,但不知道这个人居然是你。”谢纯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连陈思自己也不知道。”钟昀说,“我不出现是怕她讨厌我,人都不会喜欢强加在身上的东西。而且她那么好一个人,应该有很多人喜欢。我们父母约定的年龄是二十九岁,我也想过,如果二十九岁之前她有了自己的爱情我就彻底放弃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但可惜,还不到二十九岁,就……”
“可就算你继续研究下去,她也不可能活过来了。”谢纯悄悄擦去眼眶边的一滴泪珠。
“那又如何呢?我只是在验证一种可能性罢了,只要我知道她可能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面活着就够了。”钟昀说,“我也在查车祸的事,直觉告诉我那应该不是一场意外……”
谢纯还在思考刚才信息量巨大的对话,钟昀就猛得坐了起来,拔掉了自己手上正在输液的针管。
“干什么,回血了!”她忙叫道。
钟昀打开病房的门,拎起外面偷拍者的领口:“拍了什么,都删掉!”
谢纯这才发现情况不妙,原来VIP病房也有人能潜入偷拍。
偷拍的狗仔脸涨得通红,但由于五短身材没法反击,只能瞪着钟昀,恶狠狠道:“少罗嗦,快把相机还给我,否则有你们好看!”
钟昀一点没把这威胁放在心上,一手像拎小鸡一样拽着对方,另一只手单手删掉了相机中所有照片。
“拿着快滚,不然我报警了。”
“呸!”那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老子这单钱不要了,就要出口恶气!”
谢纯从医院回到家之后立即摊在了床上。她的头脑很乱,心也很累。她不知道钟昀和自己还有这层关系,想起他认真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这儿多了几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迷迷糊糊地,她就这么睡着了,梦里出现了很多东西:母亲、自己、钟昀、周昊成、嘉婧……
再醒来时,是被手机吵醒的。
“喂……”
“喂,今晚要一起吃饭吗?朋友推荐给我一家餐厅。”
“是你啊……”谢纯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行啊。”
“那我让Andy去接你。”周昊成说,“不过你的声音是怎么了?病了?”
“不是啦……”谢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睡到现在才醒。”
“……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你昨晚一整夜都在照顾闺蜜吗?”周昊成问。
“嗯……”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快起来喝点水,不然作息颠倒了今晚又该睡不着了。”
谢纯笑道:“好,我知道了,那晚上见咯。”
或许是一直在做梦的原因,谢纯觉得睡醒一觉后甚至比昨晚更累了。她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真是一言难尽……两块乌黑的黑眼圈十分夺目,因为熬了夜,眼皮还十分水肿。